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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飯桌上程廠長把宋運輝教訓一頓,重點向宋運輝指出,閔廠長的能力正好符合目前年輕幹部選拔標準,那人前途光明,何必為一點小意氣得罪一個可能永遠做自己上司的人呢。

  飯桌上程開顏哥哥聽著一直笑,說男人怎可沒有血性,他支持妹夫。程開顏就一直拿話想打斷她爸沒完沒了的批評,可她爸這回就是不聽她的,一直到她媽發話才停止,偏偏她丈夫還向她爸提問,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問清利害關係才甘休。

  但是,宋運輝抵制閔廠長,最後卻是鬧個尷尬收尾的「事蹟」還是傳開了。有好事者問起宋運輝,宋運輝只是自嘲地笑說,那麼好的設備,不能墮落到如此地步,他不是抵觸閔廠長,他對上司沒有個人成見,他對事不對人。總廠增產節能的要求,怎能總是用新車間設備墮落來完成指標,但既然岳父兼總廠副廠長硬壓,他只能遵守,他總得聽岳父大人的話。

  這話傳開,新車間諸職工都因此心態平和地接受了再次降低參數,而閔廠長心裡更不滿。在金州總廠小小社會中,這事很快便醞釀成為不得了的矛盾,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人們都說,宋運輝上有丈人支持,下有新車間職工擁戴,自己又握有過硬技術,頂頭上司拿他沒轍。也有人說,宋運輝遲早是繼續上升的料,閔廠長不明智,或者說是嫉妒,怕宋運輝壓倒他,才現在來不及地打擊。

  傳言有好聽有難聽,總之閔廠長全部聽在耳朵裡,照單全收。

  水書記中間回來一趟,得知宋運輝的狂妄後,心有不滿,懷疑小年輕仗恃技術,又仗恃他不在家時候是程廠長當家,所以小人得志。但水書記沒太多表示,聽過便算數,沒當作重要事情對待。這令閔廠長很是困惑,不明白他該如何處理宋運輝。沒多久,水書記又去了北京,撂一個問號給閔廠長。

  其後,分廠與車間又因幾件小事產生齟齬,分廠有些無聊的檢查活動都在新車間遭到抵制,上令無法下達,分廠無限尷尬。可是新車間人卻對宋運輝越來越擁護,因為宋運輝在新車間執行他自己的一套,衛生、秩序等都訂立在日常規章中,並不需要搞什麼突擊活動來表現。整個車間因為新,又因為管理得好,閑處無亂扔的廢棄物,所有器具都有固定存放位置,走進新車間只見秩序井然。對於抵制分廠的活動運動,宋運輝從不說他的動機,但是下面的人都說,我們執行的是高級制度,哪裡需要墮落到降貴紆尊。下面的人正為降低品質的事煩躁,趁此終於有撿回自尊的機會。於是,「墮落」一詞,成了新車間的口頭禪。

  因為拒不執行的事是宋運輝做出,因此所有的議論,也都被閔廠長算到宋運輝賬上。閔廠長並不是個怕事的人,即使就級別而言,作為總廠最要緊分廠的廠長,他在金州的重要性並不亞于程廠長,對於一個手下的刺頭,他既然設套讓宋運輝暴露,下一步,他自然不會如祥林嫂般到處哭訴含冤尋求輿論支持,而是先去程廠長那兒打個招呼,然後就大會小會地批評宋運輝,進而暫停宋運輝的職位。

  程廠長一接到閔廠長挑戰書式的招呼,就立刻找宋運輝怒斥。但是宋運輝的回答令他嘆息,宋運輝說,除了在技術方面,他因為固執技術而不願違心接受分廠增產壓品質的安排,其他都不是他願做的,分廠會議上他都是沒有異議,這種事反正是表面文章,何必因此得罪人。但是,他控制不了新車間的民意,因為壓品質,新車間的職工抵觸情緒很大,面對群情洶湧,他只有妥協。

  程廠長很無奈,當初宋運輝擔任副主任,有他的大力舉薦,但是他也考慮到一個年輕人能否挑此重擔,當然,他知道宋運輝的技術沒問題。但是,作為車間主任,管的不僅僅是設備,設備這東西,只要掌握了技術,它們是死的,作為車間主任,還得管人,人是活的,人太難管,一個沒有太多閱歷的年輕人,要他管那麼一大幫子人,確實勉為其難。

  手下兩員他看好的幹將打架,是水書記最不願看到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兩個鬧到白熱化,他勢必得出手處理,處理哪個他都心疼,而且他肯定得處理宋運輝,因為上司與下級打架,為了維護總廠秩序,他總不能鼓勵下級造反。可是,他挺喜歡這個話不多、有點耿、能做事的小年輕,再加總得顧著點老程的面子。好在,程廠長沒為難他,已經幫他把事情調解好,壓下宋運輝這一頭,把退一步讓宋運輝轉到總廠生技處繼續分管新車間技術的處理意見給他。這讓水書記心裡很是受用。水書記這才將他考慮已久的處理意見告訴閔廠長與程廠長,他的意見是,宋運輝的職位先擱一擱,冷處理,都別動,他回頭對宋運輝另有任用。

  閔廠長說什麼都不相信宋運輝是因為掌控不了新車間才總是不落實分廠的工作,在他眼裡,宋運輝對新車間的控制別提多有效,他作為上司都無法插手。但人家既然已經服軟,無論是什麼原因導致宋運輝服軟,他都不便再予追究,因為他從水書記的處理中看出水書記對宋運輝的看重,打狗總得看主人,主人是程廠長的話,他還可以設法;是水書記的話,他不便亂來。但他沒恢復宋運輝的車間副主任工作,既然暫停了,他就強硬到底,否則他以後還怎麼在分廠一言九鼎。他讓宋運輝在生技科賦閑。只是,在分廠長內心,卻一直畫著一個大大的問號,對於宋運輝,這個將眼睛深藏在黑色眼鏡框後的年輕人,他發覺,他捉摸不透。

  正好趁著開學,程開顏調到幼稚園開始做幼兒教師,她脾氣好,自己也愛玩,跟小朋友混們得不錯,回家說起孩子們來就嘻嘻哈哈。她聽了爸爸的話,以為宋運輝心情不好依然對她強顏歡笑,她就常講小朋友的糗事讓宋運輝笑。宋運輝其實並不心煩,他還到市工人文化宮報名去學剛興起的美聲,也給程開顏報了個名,兩人隔三岔五下班就去城裡工人文化宮練上幾嗓子。兩人都有樂感,年紀還算輕,嗓子也不錯,竟是練了點名堂出來,也很快樂,尤其是程開顏回來還可以教小朋友們唱歌。

  宋運輝又開始有時間去圖書館閱覽室。再次接觸劉啟明,感覺劉啟明的氣質文雅中帶點尖酸,其實並不可愛。不像小貓,小貓與她的家人,構成他的第二家庭。

  好不容易,梁思申的信姍姍來遲,包括一本有關銷售的書。展開信,宋運輝才知這封信為什麼拖延好久才到。原來,梁思申的外婆去世,她媽媽去美國奔喪,可是受到冷遇,沒人安排她媽媽的住宿,她媽媽不得不與她住在一個房間,單人床不能睡兩個人,她睡了好幾天睡袋。因此梁思申有擔憂,這個家庭裡對她最好的外婆去世,對她的態度可有可無的外公與巴不得她不出現的舅舅會不會更當她是透明的,她考上大學後的費用,他們會不會不再負擔,或者甚至要她回國。她說,這不是不可能,舅媽就曾提起要她回國讀大學,說供讀大學的費用太高,成年人應該自籌。她媽媽也有類似擔心,就此問過她外公,可外公或許是受外婆去世的打擊太大,沒有做出明確答覆,令媽媽上飛機前還在擔心。

  梁思申說,她現在最擔心的是外公一蹶不振,從此兩個舅舅當家,她可能蹭在外公家沒有問題,吃住畢竟是小錢,但是讀書的學費就是大問題了。從兩對舅舅、舅媽對待媽媽的態度上就可以看出,他們恨不得逼她回國,甩掉這個包袱,他們兩個可以瓜分更多遺產。因此,她與同學商量,大家幫她想了很多主意,都建議她通過打官司合法取得外婆去世留下的遺產。但是媽媽不同意,說那會傷及老外公的心,老外公剛剛去了老伴,不能再受打擊,不許她做傷害外公家的事,可是媽媽又無比擔心,竭力勸她如果諸事不順,立即回國,爸爸、媽媽會安排國內的一切。梁思申不以為然,老外婆照著中國習俗沒有留下分割名下財產的遺言,這並不意味著她對外婆的部分財產沒有繼承權,這是在美國。她現在猶豫的是,要不要與舅舅他們翻臉。

  後面,梁思申寫得有點草草。她說她去書店看了,企業管理類書籍還真很少有講銷售的,所以她只好先買一本專門講外貿的書寄來,這書主要講外貿文書規範,算是工具書的一種,也可能針對性不強。她還說,她支持Mr. Song的選擇,混日子,那是浪費爹媽給的好腦筋。

  宋運輝看了信後,立刻回信告訴梁思申,到哪兒都得將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中,以免被動挨打。他說,他不知道美國的法律,但既然法律規定梁思申有獲得她外婆部分遺產的權利,她就有權享用這筆錢,她舅舅無權剝奪,他希望梁思申繼續想辦法,找在美國的成年人諮詢,如何避免被動。他也指出梁思申思考問題中的一處謬誤,既然是可以合法取得遺產,她舅舅應該也知道美國國情,所以不存在翻臉的問題,舅舅他們翻臉,只能意味著舅舅們無理,意味著她舅舅們本來就打定主意侵吞屬於她的份額。

  如此,如果舅舅們本來打算供養她,打官司雖然會讓舅舅們傷心,但道理講得通,打完官司後多孝敬舅舅們挽回感情就是;如果舅舅們本來就有逐她回國的打算,那麼打官司是遲早的事,遲不如早。只是,宋運輝在信中擔心,一個小姑娘與親人打官司,法院會搭理小姑娘嗎?美國的法院究竟是怎樣的?梁思申的舅舅們在當地生活幾十年,又有點錢財,他們會不會與官員關係良好,檯面下就做了手腳讓梁思申輸了官司?這麼一來,梁思申豈不是更被動?因此,宋運輝奉勸梁思申,千萬要諮詢可靠人士後才可行動,一定得站穩腳跟,確信自己不受傷害,才能出手打官司。

  為此,宋運輝從總廠辦公室借來一本蓋有保密字樣的法律法規書來看,越看越覺得梁思申的官司有點玄。他不清楚美國的法律怎麼樣,但總覺得各國的法律總應萬變不離其宗,忙又寫信追上去,列出注意點一二三,一定要梁思申將這些注意點都做到後才能打官司。信寄出後,宋運輝一直為梁思申擔心,擔心這麼一個小姑娘隻身在美國求學,萬一她舅舅真有歹意,她還真求天天不應。她若是回國上大學,現在高考競爭如此厲害,她一個受英語教育的人,得複習幾年才能參加中國的高考啊。他發覺,小小的梁思申真有背水一戰的艱辛。他愛莫能助,料想梁思申的父母更為寶貝女兒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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