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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尋建祥知道宋運輝這人話不多,宋運輝既然說了明白,他就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今晚放《海狼》,去不去看?」

  宋運輝還沒說,門口就有人應了句:「小宋肯定不去。小宋,等下我找你,我聯絡的是二車間,與你有些參數需要銜接。」

  室內兩人轉頭看去,是剛搬上三樓住的虞山卿。尋建祥不喜歡這個油頭粉面的小子,什麼都不說,就拿眼睛冷冷地斜視著虞山卿,但發現虞山卿與剛進廠時候已經不同,不再回避他的眼睛,也不把他當回事。宋運輝大方地說道:「歡迎,我不會出去。」

  虞山卿做個手勢離開,尋建祥輕聲嘀咕:「不去陪劉啟明,陪你來幹嗎?」

  宋運輝輕聲道:「還能為什麼,他現在哪還敢跟劉家混一起?不提他。喂,你別跟熊耳朵他們一起去電影院,那幫人淨惹事。」

  尋建祥「嗤」一聲:「我不惹事?虧熊耳朵還挺喜歡你,別不講義氣。」

  宋運輝從抽屜拎出一瓶酒精、一瓶雙氧水:「得,又得打架,我先把酒精、雙氧水給你們準備上。」

  才說完,樓梯間傳來一聲熊吼:「尋建祥,死哪兒了?快下來。」

  宋運輝將頭往外伸了伸,也喊道:「熊耳朵,把你的紫藥水、紅藥水都拿上來。」

  熊耳朵的耳朵好得出奇,還真聽見宋運輝的聲音,過一會兒,拖鞋「劈劈啪啪」聲音傳上來,熊耳朵正好與過來的虞山卿撞個滿懷,他一屁股擠掉虞山卿,將一堆東西全扔到宋運輝桌上,計有紅藥水、雙氧水、膠布、棉花、繃帶等好幾種。以前他們打架回來,宋運輝露了一手學校裡學的包紮功夫,他們就跟宋運輝哥們上了,當然,還得有尋建祥穿針引線加強效果。宋運輝將這些東西都收在一隻抽屜裡,頭痛萬分地對這兩個道:「小心著點,不就看個電影嘛,人家長高點遮住視線,你們偏個頭不就行了?」

  尋建祥道:「幹嗎要我偏頭,他們長高的就得自覺點,要麼坐最後去,要麼就別看電影,出來看電影又坐前面等於要後面人好看,這種人不修理,修誰?」

  宋運輝無奈道:「滾,看完早點滾回來,晚了我這醫院不開張。」說著一起收了尋建祥吃乾淨的碗出去洗,熊耳朵和尋建祥立馬歡快地出去,熊耳朵一出去就大聲點名,立刻有各路好漢紛紛鑽出寢室,呼嘯下樓。

  虞山卿這才進門,等宋運輝回來。

  兩人核對完資料,便沒事做,宋運輝看他的資料,虞山卿拿了宋運輝床上的書看,很反常地賴著不走。一直到很晚,虞山卿的室友進來說小劉已經離開,虞山卿才回。宋運輝這才明白虞山卿賴他寢室是為避開劉啟明。可憐劉啟明放下架子親自到夏天的男工寢室找人,卻受這等待遇。

  等虞山卿一走,宋運輝才能關門上鎖,開始躺床上想明天下一車間的對策。萬事開頭難,有師父和尋建祥預先提醒,開頭的難便打了折扣。可是,他得想辦法讓折扣落到實處,否則,什麼都沒準備,明知故犯,那就是蠢驢一頭了。

  好在,尋建祥雖然回來得晚,可沒病沒災,什麼事都沒發生。

  宋運輝第二天沒正常開始在一車間的整頓聯絡工作,而是側重設備改造辦的工作,中間抽時間過去一趟一車間,與車間主任商量一下整頓工作的事。兩下裡商定,趁第三天各工段三班倒班間隙的上午學習時間,召集三班倒班工人、機修工段全體與車間全體技術人員召開一次動員大會,說明一下一車間面臨的設備改造遠景和近期整頓辦需做工作的部署。因為機修工段上下對宋運輝技術的重視導致的友好與信任,所有運行工段三班人員對宋運輝的熟悉和友好,宋運輝可以保證,動員大會可以讓一車間技術人員無從給下馬威,無從反對他的部署。而他也希望通過會議將自己依舊與以前朝夕相處的工人混合在一起,成為他們那個有力群體的自己人,獲得他們的大力支持。試問,哪個技術人員敢與一個擁有廣泛群眾基礎的人作對?

  這等技巧,宋運輝小時候就已經自發操練,熟能生巧。否則,以他出眾的成績和老師對他的喜愛,他這樣一個狗崽子還怎能在那個荒唐年代被同學認同?他一向低姿態慣了,工作時候再演練一次,不成問題。他只是慶倖,幸好水書記沒給予他太多好處,只給了增加一級工資和家宴一次的與眾不同,給的同時卻又一會兒不加重用,一會兒在會上當眾揶揄,讓眾人不可能對他產生太大嫉妒,他才能回一車間順利工作。否則,只怕車間主任都會不配合,因為人人都討厭平步青雲的新貴。

  第三天,他的思路被順利執行,獲得預期效果之後,宋運輝回到寢室不由自作多情地想到,水書記做事,一向老謀深算,一招一式都有前因後果,水書記對他的處置,是不是也頗有考慮,而不是他最先以為的大棒打手論,和現在的僥倖沒被拔太高?如果,他在幫水書記否認劉總工和費廠長代表的總工辦和生技處的工作成果之後獲得重賞,以他如今身處生技處的地位,那些原本擁戴劉總工費廠長的人,將如何對他?他如果不是在週一會議上被水書記揶揄「累不死」,他今天還怎可能笑嘻嘻地回一車間被人嘲笑著,與上上下下打成一片地開展工作?又如果水書記沒給一通家宴,給眾人一個心理暗示,車間主任他們會那麼配合他?

  越想,越分析,宋運輝越覺得水書記對他忽冷忽熱的處置不是偶然。難道這是水書記給他搭建舞臺,讓他好好做事,樹立屬於他自己一步一步掙來的威信,而不是靠扶持出來的不能服眾的威信?很有可能。宋運輝有些哭笑不得,如果是這樣,那他在水書記面前的態度,就太像那種受盡父母百般寵愛,卻依然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憊懶孩子了,對他的表現,水書記應該看得一清二楚,水書記自己也說,他頂撞水書記。

  想到這些,宋運輝心中很是慚愧,尤其是想到他對水書記的猜疑、排斥,他更汗顏。他對水書記的態度,很有忘恩負義的意思。他從來就刻骨銘心地知道,世人奪利容易,施恩難。父母從來教育他,世上很少有無緣無故的好,對於無緣無故的好,得懂得識別,對於真正的恩惠,一定要加倍報答。目前,即使水書記對他的栽培是為了他以後對水書記的支持,可水書記從一開始就大力栽培,給予他無限機會,幫他周到謀劃,以及水書記對他能力的賞識,對他這個不起眼者的發掘,換別人,做得到嗎?虞山卿都已經攀上劉啟明,可劉總工又發掘虞山卿了嗎?可見,水書記對他宋運輝,恩同再造。

  宋運輝一向知道恩惠來之不易,從來輕視有人身在福中不知福。他從來受的教育是,作為一個人,知恩圖報,是做人最基本道義。因此,他對水書記的觀感,一夜扭轉。以前是憑良心做事,憑上進心做事,以後加上一條,他得報答。

  理清這個思路之後,宋運輝以後做事,心裡的彆扭少了許多。他也更放開手腳,大刀闊斧地做事。他相信,做好他手頭的工作,就是對水書記栽培他的最好報答,也是對旁人質疑水書記對他栽培的最好回答。

  當然,宋運輝會大刀闊斧,別的人在水書記制定的落實到人的框架下做出來的事也成效喜人,尤其是那些本來就有群眾基礎、有技術基礎的經驗人士。虞山卿也不落人後,他思維縝密,善於聯絡群眾,以他熱情的感召彌補他技術的不足,做事常是事半功倍。再說,人都知道虞山卿與劉總工家的微妙關係,都還不知道虞山卿在逃避劉啟明,那些敬仰劉總工的技術人員,對虞山卿多少有些加意幫忙。虞山卿後來也慢慢覺察出此中奧妙,方才知道,官場政治之外,還有民心,劉總工官場失意,可多年積累的威望,在金州廠這個小小社會體系裡面還有一定影響。

  但是,這個認知,令虞山卿左右為難。他忽然發覺,劉啟明是個大麻煩,脫離了,他會被那些愛戴劉總工的人鄙視,但是不脫離,估計他的事業將受到影響。他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無奈,虞山卿只能拖,好在劉啟明也不主動找他,大約是知道了些什麼,他只能將關係不幹不濕地拖下去,偶爾,匆匆忙忙去一趟圖書館,帶些零食、書籍之類的過去,而劉啟明的態度令他費解,劉啟明總是若有期待也若有所思地拿雙美麗純淨的眼睛看著他,不多說話。他不能多管了,他必須維持這局面,當然最好是劉啟明自己提出分手。可劉啟明偏又沒提出分手的意思。

  八月底的一次會議,是科級以上幹部的非例行會議,宋運輝沒有資格參加,但是會後,一個重大消息在全廠暴炸性傳開,宋運輝當然也是聽聞,那就是費廠長調到部裡工作,而水書記兼職廠長。

  至此,宋運輝終於下定一個決心,一個令他非常擔憂的決心。這個決心向尋建祥提起時候,被尋建祥直斥為神經病發作,拿自己前途開玩笑。宋運輝自己也知道,這事兒非常冒險,簡直是拿自己開玩笑,但是他又想,這事兒如果能成,即使對金州總廠,也是一件大好事。而不是單獨為了劉啟明。因此,他不採納尋建祥的意見,九月的一次整頓辦例行會議之後,他第一次主動追上水書記,要求跟水書記單獨談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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