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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陳平原也看在眼裡,又看到雷東寶似乎有吃一塹長一智、「改邪歸正」的傾向,似乎收斂脾氣不再咋呼,他也有回心轉意的意思,還特意去市衛生院探望了正住院的雷東寶,可雷東寶裝病,表情淡淡的,陳平原拉不下臉,也只好淡淡地結束探訪。

  雷東寶趁岳父母一起來探望時候,請識文斷字的岳父幫忙,給徐書記寫信彙報最近半年多的情況。宋季山聽著雷東寶輕描淡寫般的描述,心下佩服,這孩子,這半年遭逢這麼大變故,不僅挺過來了,而且還做了那麼多事,最關鍵的是,那些做出來的事都有些匪夷所思,追趕在潮流最前頭。宋季山自是在寫的時候添油加醋了一些。沒辦法,他有點為女婿自豪啊。

  雷東寶一直對岳父母歉疚得很,除了爸媽爸媽地叫得響亮,很想物質上補償老兩口,他說他給他媽造了新房,也想替宋家將房子翻新,宋季山夫婦硬是不答應,說給父母翻房子是兒子的事,女婿沒那責任。雷東寶拿這兩個又懦弱又頑固的老人沒辦法。

  岳父母走後,士根被雷東寶讓人叫來。士根如今已經遞了申請入了党,被雷東寶安排為副隊長,只等著並不見太起作用的隊長到年齡退休下臺。而其實在小雷家,士根已是眾望所歸的二號人物。雷東寶身體生病腦袋沒閑著,一見士根就解決工作。

  「士根哥,這幾天我不在都是你頂著,我想啊,你腦子好,只管著收兔毛可惜,現在開始你再管上電線廠,兔毛交老五去做。大隊總會計這一項,四隻眼不行,萍萍去世後他頂不上,這幾個月的賬搞得稀裡糊塗,你回頭去學一下會計也你頂上。以後工作就這麼分配,我跟戲文裡皇帝一樣打下江山,你做宰相替我管牢。」

  對於雷東寶的皇帝宰相之說,士根忍俊不禁,不過沒笑出來,因為他知道雷東寶說得實心實意。「這事不急,你反正也很快回去的,回去你在喇叭裡喊一下或者開會宣佈一下再定。反正這幾天即使沒有你的任命我也會管著電線廠,再說正明這小夥子領悟得快,也能助我一臂之力。」

  雷東寶狡黠地看著士根道:「你這回倒是不叫我召集大隊幹部開會研究研究討論討論了?」

  士根笑道:「反正討論來討論去還不是你說了算?我好心好意讓大隊開會集體決定,萬一出事有集體幫你頂缸,你還不領情。」

  「你想得太多,你說,小雷家有事,上面哪次不是找我?誰找集體?別等宣佈,你先做起來,我出院再大喇叭確認一下。」

  「好吧。我旁觀著,老書記管磚廠那塊有點累,他重面子,定價時候太客氣。不如讓紅偉全面負責建材類的供銷,紅偉嘴巴油滑,賣出去的總是好價錢。」

  「不行,磚廠就讓老書記養老。他再重面子,也不捨得定價太低。老書記要麼自己提出不幹,他只要幹著,就得充分給他權力負責全部。」喝口別人送來的橘子水,又道,「今年又有三個高中生畢業,兩個女的全給你用,用到兔毛收購站裡。男的還是進電線廠做學徒。現在電線有些供不應求,你得開始給我考慮電線廠添設備。我枕頭下面有本書,他們工程師給的,我看了等於白看,你拿去看,看看下批設備買什麼,你決定了跟我說一聲。」

  士根從枕頭底下抽出一本書,看了看,道:「我還是先看兩個月會計書後再看這本。不能急,今年折騰大了,傷元氣,連你都住了院,大隊也才剛緩過氣來,你等大隊存足點錢再考慮添加新設備。我保證年底前給你提供方案。」

  「八、九、十,三個月,你十月份告訴我添啥設備。你回吧,叫紅偉來看我。」對於士根深思熟慮的意見,雷東寶一向腰斬後作出決定。

  士根沒與雷東寶爭,知道爭了也沒用,也奇怪,往往雷東寶給他很大壓力,他反而總能揪著時間的尾巴完成,反正他不爭了。士根告辭回去。下午紅偉來,雷東寶對紅偉不如對士根客氣,沒有商量便要紅偉幫他纏醫生讓他出院,紅偉堅持原則不肯幫這忙,氣得雷東寶不理紅偉,讓紅偉帶了雷母回家。

  一個人清靜下來,雷東寶看看一屋子二十來個床位,大多不是丈夫陪妻子,就是妻子陪丈夫,他看著心裡懨懨的,閉目裝睡。他生病後,有大姑娘趁機跟著家裡人來送湯送水表示關心,都被他拿眼睛瞪回去。他當年沒錢沒權時候怎麼就沒人沖他殷勤呢?那時只有萍萍對他好,所以他只認萍萍。他很想她。

  §1983年(10)

  宋運輝拿著水書記親筆寫的介紹信趕赴北京,正是北京最燦爛的春天。有水書記的信件敲門,相關單位人員對他的態度也是燦爛得很,還有科室給他配了一輛自行車。宋運輝每天騎著自行車,招待所與資料室兩點一線,晚上和星期天整理看書筆記,思考總結閱讀資料的體會,只抽出一個星期天去看了天安門。一個月下來,研究所和部委的相關資料被他看得差不多了,心中基本對當前本行業技術發展有了明確定位。什麼FRC,看來是個過路神仙。他通過電話向水書記彙報,準備打包回家,水書記讓他等在北京,第二天水書記就飛來北京,帶上宋運輝找部委的老友商議金州設備改造的問題。

  都是宋運輝先介紹技術參數和設備大致造價,然後領導們開始討論可行性。宋運輝旁聽著眼界大開,這才知道,技術參數和設備造價之外,原來還得注意無數其他社會因素。但是會談結束,水書記便抓著宋運輝根據會談精神作出會談總結。可憐宋運輝,他對設備技術參數如數家珍,但是對於運行成本社會效應之類的問題一竅不通,怎麼寫,寫什麼,都是個問題。他雖然已經被討論指點前面還有大路一、二、三、四,可怎麼走,確實缺乏手段。只好厚著臉皮問水書記,可水書記只能記得金州的一個大概,他讓宋運輝自己打電話回去問。可宋運輝這樣也才只能瞭解到金州的資料,而國外新技術新設備方面的資料,他當時看的時候沒留意,也不知道報章在那方面有沒有披露,好像不太多。他只能先交出半拉子的報告。水書記回去金州時候,把半拉子報告拿走了,要宋運輝再待北京幾天,把這問題搞清楚。又給他一個「小徐」的位址和電話,讓宋運輝回去前上門拜訪討教。

  雖然水書記沒有責怪的意思,但宋運輝自己慚愧不已,他怎麼就沒考慮到這些未來經營方面的情況呢?送水書記回去後,他一個人坐招待所床上打坐似的想了半天,將水書記來北京這幾天接受的新思想好好整理一番。以前還以為知道得很多,原來還是管窺,依然是井底之蛙。最令他受打擊的是,水書記與那些領導討論的東西,他壓根兒連想都沒想到過,仿佛那是另一個世界的東西,可他卻表現得那樣自以為是,哈,不知多讓水書記笑話。

  宋運輝心煩意亂,雖然知道這時最應該做的是回去再翻資料,找出資料,可他有點不自信,他找出來的資料,是很針對的資料嗎?他想到水書記嘴裡的「小徐」,雷東寶嘴裡的「徐書記」,那個被大家交口稱讚的人,那個推薦他去金州的人。作為一個前輩,沒差太多年紀的前輩,會給他什麼樣的提示嗎?宋運輝第一次覺得,他需要有人在背後拎一把領子,幫他站直了。

  徐書記跟宋運輝在電話裡約定在家見面,邊吃邊談。徐書記說話聲音雖然權威,卻很溫和,讓宋運輝聽了似乎看到希望。他早早頂著烈日找到徐書記家,怕徐書記還得等他,四點多就已經等到一處四合院外面。這一條巷子很是幽靜,不似北京別處的人來人往。這裡地面乾淨,牆面乾淨,屋頂也乾淨,都沒長著什麼瓦楞草。而徐書記家的四合院與別家的沒什麼不同。

  敲門進去,在一張本身木頭油光閃亮,上面嵌的東西也是閃閃放出寶光的桌子邊等了好一會兒,才見徐書記回來。看到徐書記,宋運輝心裡忽然很是高興,虞山卿啊虞山卿,徐書記才能真正詮釋風流儒雅這四個字。

  徐書記微笑對宋運輝道:「比我兩年前在預製品廠看見你,老成許多,東寶和你姐姐都好嗎?」

  「我姐兩個月前去世了。」見徐書記好像並不瞭解情況的樣子,宋運輝將事情經過說了一下。

  徐書記聽完,也是想到自己的妻子,感慨道:「好女子是寶,連上天都嫉妒。沒想到東寶這個魯智深會做出一件李逵才做的傻事。你們一家怨不怨他?」

  宋運輝愣了一下,不過還是實事求是地點頭:「怨,可看到他那傷心樣子,又沒法責怪。」

  「我瞭解東寶,替他向你和你爸媽求個情。現在即使你不怨他,他對自己的責怪已經能夠壓垮他。以他跟你姐姐的感情,斷他四肢都不如你姐姐去世對他的傷害更大。」徐書記說著拿起電話,想了想,撥給雷東寶。沒想到小雷家大隊這個時候沒人接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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