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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許半夏也不客氣,實實在在地道:「屠虹,你知不知道,你給我打電話等於是給我惹麻煩。」

  屠虹的聲音沒了以前的意氣飛揚,變得消沉低落,語速都慢了一拍,「我知道,所以我用的是公用電話,半夜才來電話亭用IP卡打。我們沒法出國了,那人不答應。「

  許半夏忍不住問:「那你現在還在雲南?」

  屠虹悶了一會兒才道:「是。很諷刺的是,那人準備投一筆錢到這個窮困縣支持當地建設,說是讓我們幾個對口負責,其實差不多是軟禁吧。許,今天是難得的進城機會,他允許我們買一點生活用品回去,他的人一直跟在我們身邊的。那個小地方不通網路,電話又不便跟你打,今天以後可能很少再有機會聯絡。我想提前跟你說聲新春快樂。以前有很多事對不起你,請你大人大量。原來是我們年少輕狂,誤判形勢了。」

  許半夏本來對屠虹已經沒什麼好感,此刻聽了這些,也不由唏噓,想像得出他現在身處異鄉的街頭,一個人拖著孤零零的黑影,而身後不知多少距離外,或許有一雙監視的眼睛,要多悽惶有多悽惶。不由歎氣道:「以前的事到此為止吧,別提了。以後你好自為之吧。」許半夏既不敢說有什麼需要來電說一聲,也不敢說這種情況不會太久,東北那人氣焰如此囂張,不會善終。因為屠虹不會沒有親戚朋友,不用她冒險送上門去給東北那人猜疑。而猜度東北那人結局的話,自己知道就是,誰知道屠虹會不會出賣她。她雖然可以說往事不要再提,可是心裡對屠虹是再也信任不起來了。

  屠虹嘆息,很久才又說了句:「那我掛機了。再見。」感覺中,這聲「再見」,或許是此生再不會遇見許半夏了。他總覺得如果他要翻身,可能許半夏是最好的指望之一,所以想感動她一下。可是今天電話看來,許半夏已經不願再與他多說,說的話也是大而且泛,往哪兒擱都行,於是這一個希望也破滅。看來他得在這種窮鄉僻壤做「善事」了,諷刺的是,還是幫那人做。

  許半夏心中其實很有揭竿而起,拿下東北那人的念頭,不用說屠虹,自己也都給那人壓得慘了,以前從來就沒那麼束手縛腳地窩囊過。但她再想怎麼行動,此刻也不會與屠虹通氣,以後即使行動拿出來了也不會跟屠虹說。不是一條道上的人,不是一條心的人,不是能掌控的人,還是不要捆在一起的好。這一次虧吃得已經夠大,如今小命還是給人捏著。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不急,現在她正新鮮熱辣地被那人盯著,等那人放鬆警惕了,她許半夏即使沒法當主角扳倒那人,也起碼得做個落井下石的人。

  想了一會兒才走出車子,高躍進自然是早沒了影子。她單獨進去大樓,心裡想著高躍進剛才的話,修姨這種人真能產生威脅?但人的潛能真的很難說,尤其是在高躍進將修姨扔去老家扔給她仇人似的丈夫之後,誰知道修姨真會做出什麼反彈。而高辛夷此時又正是最軟弱的時候,百毒可侵。

  深夜的產房還忙碌得很,沿牆一排椅子居然給占得全滿,童驍騎還是站著的。高躍進與童驍騎的母親坐一起,這個高胖子害得童驍騎的母親不得不側著身坐才避開他。眾人無話,頻頻扭頭看著產房大門,只要有個響動,眾人扭脖子的速度簡直比軍訓時候聽見向左看齊向右看齊還管用。許半夏想說話,但見大家都那麼老神在在,不得不閉嘴,可又困得很,最近那麼辛苦的,體力透支得厲害。她只好東逛逛,西逛逛,看牆壁上貼的那些育兒知識提神。

  野貓為人爽氣,生孩子卻是一點不爽氣,一直折騰到淩晨兩點,才筋疲力盡地被推出來,嘴唇煞白。那麼小的床上躺著紅皮老鼠似的一個嬰兒,是個小野貓。大家都亂了方寸,只知道圍著大小野貓說東道西,所以後面的事都是許半夏在奔跑。天微微亮時候才完事,這時留下阿騎和一個月嫂看著,高躍進又叫來他的保鏢,其他人睡眼惺忪地回家。許半夏還得把人都一個個送回家了,自己才開著高躍進的車子回公司。

  年前的碼頭已經沒那麼忙碌,廠區一片寧靜。只有漂染和它的兩個兄弟見了許半夏竄得鐵鍊子當當響。本來是想叫保姆把漂染帶去她家養著的,可後來想著諸多不便,不如送到廠裡,還可以日日相見。漂染也開心,一起玩的同伴都有。

  許半夏終究是偏心,松了漂染的鏈子,帶它去宿舍一起睡覺。不放心,又在門口貼了張紙條,叫人中午前別吵醒她。

  第五十五章

  所有上過三班倒的人,你問他夜班什麼時候最困,幾乎會無一例外地告訴你,淩晨三四點,而不是零點。對於如今夜生活豐富的城市而言,零點已不是臨界,零點的時候上街,你依然可以看見霓虹燈熱情地招引著夜遊的浪子。只有淩晨三四點的時候,才是真正的寂靜,保安在崗亭裡打瞌睡,早起的清潔工還沒有上班,城市一片寂靜。

  即便是產房,這個時段也要比其他時候閑得多,大樓裡只偶爾傳出幾聲新生嬰兒夜醒的哭鬧,但很快就都歸於平靜。大樓外就更安靜,只有夜風吹著經冬不凋的樹葉,發出懶懶的沙沙聲。

  一個黑影佝僂著從寒風中走來,他沒有進去大樓,只是在門口探望一下,隨即便消失在濃密的綠籬裡。夜風中傳來幾聲低微的金屬碰擊聲,如果不注意,壓根兒不會被人聽見。很快就又是萬籟俱寂。

  雖然野貓有如此大名鼎鼎的父親,可產房緊張,醫院還是要求順產的人經一夜觀察正常後,第二天就出院。以便騰出房間給下一個產婦。也難怪,即使大冷天的,即使有暖氣,走廊上還是冷。可你看,有幾個產婦卻是挺著大肚子躺在架在走廊上的床上,一夜環境惡劣,又是人來人往的喧鬧,真不知怎麼熬過來的。野貓無奈,只得出院。阿騎緊張地陪了一個晚上,鐵打的漢子此刻也兩眼血紅。許半夏自告奮勇要求開車。她總歸是睡了幾個小時了的。

  婦兒醫院地處鬧市,從這兒到童驍騎的家,有一段眾所周知的交通瓶頸,沒事誰都繞著走,所以許半夏一出去,就右拐去稍遠的環城路繞道。難得的不是週末,路上車不多,車子都速度很快。快要繞上車速飛快的環城路時,恰好綠燈轉紅燈,許半夏毫不猶豫地就踩了刹車。

  可是怎麼回事,刹車怎麼不靈?旁邊坐著的童驍騎經驗豐富,立刻扳上手刹,可還是不行,車子照著原來的速度向前沖去。許半夏全身的冷汗一下都冒出來了,額角亮晶晶地閃爍出一滴一滴的晶亮,順著髮絲沿著脖子往下,消失於衣領。她急速操縱方向盤,於千鈞一髮之際,堪堪擦著一輛迎面飛速馳來的集卡而過,耳邊還滿是集卡隆隆的悶響,眼前是集卡揚起的萬丈灰塵。

  驚魂未定,又見塵煙中一輛裝滿渣土的翻斗車呼嘯而至。這個城市開車的誰都知道渣土車是路上最橫行霸道的主兒,遇見它也別管紅綠燈,遠遠避開才是唯一安全之策。而此刻,許半夏再打方向盤,車子也不可能在最短時間內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手忙腳亂之際,眼看著翻斗車頭呼嘯接近,面目猙獰。

  除非此刻翻斗車緊急刹車,還可以把災難降到最低,可是自己的車上現在有最軟弱的才剛出生一天不到的嬰兒,還有一個疲憊的產婦,刹了車的翻斗車即使輕輕撞一下,都可輕易要了他們的性命。何況翻斗車根本沒有刹車的意思,依然全速撞來。塵囂中,許半夏忽然看見,那個司機的臉是那麼熟悉,他兩眼圓瞪,嘴角獰笑,睥睨地俯視著這一車上的老老小小。車裡面有他深仇大恨的兩個人,這兩個人曾經聯手剝奪了他作為男人一生的快樂,如今是他討還這一切的時候了。

  太監!許半夏看見是太監的時候,便知道了天命。再避,翻斗車還是會追著撞上來,如此機會,太監怎能放過。許半夏的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有四個字清清楚楚於空白間浮現,「不得往生」!四個字隨著翻斗車頭一齊撞來,滾滾悶雷似的聲響中,夾雜著野貓的尖叫和嬰兒的啼哭。許半夏閉上眼睛,滿心絕望……

  可是為什麼沒有痛楚?許半夏拼力睜開眼睛,入目卻是不很熟悉的環境:天花板、頂燈、柔軟的床。原來是黃粱一夢。渾身已經汗透,涼涼地難受。看時間,已經是十一點多。許半夏心跳如擂,坐起來恍然,修姐的失蹤勾起高躍進的擔憂,而她心中最擔心的還是太監的報復。太監最終只是被逐出本市,但是他想偷偷潛回也不是不可能。不知道那天晚上樓下看到的是不是太監的鬼影。

  回去辦公室,路經會議室,從小窗見工業副鎮長坐在裡面,曹櫻陪著他說話,許半夏當沒看見,從關閉的會議室門前經過,直取自己的辦公室。進門就拿起電話給童驍騎撥打,「阿騎,叫幾個兄弟幫忙,我擔心太監。」

  童驍騎奇道:「怎麼忽然想起太監?他早離開了。你別擔心,野貓爸叫來一個保鏢。」

  許半夏不知如何解釋,又不能說得太嚴重怕童驍騎忙上加亂,這才真正體會高躍進聽說修姨失蹤不敢說給阿騎聽,只能找上她許半夏的心情。只能道:「算我瞎操心吧,反正我沒來由地擔心。小心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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