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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許半夏忙道:「一切都在按部就班進行。我只有一個擔心,讓年輕人離鄉容易,讓老年人離鄉有點困難。可是,您抓進去的那些年輕人萬一出來後不願意拋妻別子……」

  那人斷然插話:「沒有萬一。放他們出來已經是我的極限,他們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傷了我的人,我沒關他們個十年八年,已經是看你的面子。」

  許半夏心說:不,我沒面子,你看的是財神趙公明的面子。不過這當然不便說出來,只是點頭道:「我明白,他們若是好模好樣出來,不吃一點苦頭,豈不是壞了規矩,破了慣例。不過您不能心急,您若是太早放了他們,他們還以為是多容易的事,也不會因此心存敬畏,約束手腳。出來之後,他人的對抗也會照舊。很快就是元旦,元旦後春節前,這段時間,我認為最合適。」

  那人想了想,道:「可以,春節、春節,那就春節吧。東北的天氣,現在也不是可以幹室外工作的時間。許小姐,我一向用人不疑,你說什麼我聽什麼。春節!你可別辜負我的信任。」

  許半夏忙道:「您請放心,我許半夏在前輩您面前豈敢亂打誑語。那豈不是關公廟前舞大刀?」

  那人微微一笑。許半夏注意到,他用餐的餐具與大廳裡面的不同,可能是自帶或者餐廳特備。清晨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到此人面前金光燦爛的碗碟上,寶光映照得那人肥白粉嫩的臉年輕生動。若只看表面,似乎不應該是那種橫著走路的人。許半夏想到自己,何嘗又是一臉兇神惡煞了。

  那人吃得慢,許半夏也不敢吃得快。等他吃完,許半夏才把最後幾口咽下去,而後立刻上前替他拉開椅子,躬送出門。當年還是給舅舅跑服裝生意的時候,這種小輩之禮許半夏經常做,如今做來雖然有點生疏,不過好歹程式沒錯就行。對方也知道她又不是專門做這個的,禮到就行。

  回去房間,許半夏拍拍肚子想,要是每頓飯都吃得那麼不自在,遲早得攪出胃病來。

  第四十五章

  再去胡工家,許半夏已經熟門熟路,經過肉店的時候還進去買了一隻前腿。她這回沒帶電腦,空著手去,包也沒背。冬天大衣服有個好處,口袋大而且多,哪兒都可以塞東西。

  胡工知道許半夏會來,不知什麼時候就站在院子裡等候了,見了她,先是好好在太陽下仔細打量了一下,見沒有再添什麼烏青淤痕,這才放心。然後開始念叨:「小許,你怎麼又拿東西來,我們這些已經夠用了,這怎麼行。」

  許半夏笑著推她進門,把肉掛在外面,跟著進門。屋裡稍微暖和一點,她摘了帽子手套,艱難費勁地東掏西摸,挖出一隻新手機,和五萬塊錢,放到桌上。胡工莫名其妙地看著她,本來剛拿出一疊錢的時候她還想說什麼,可一疊以後又是一疊,一共來了五疊,又加一隻手機,這才覺得蹊蹺,只有等著許半夏開口了。

  許半夏拉了胡工坐下,微笑地道:「胡工,昨晚的晚飯和今天的早餐,我都是和他們一起吃的,今早的還是他們最大的頭。」說到這兒,胡工雪亮的眸子盯住許半夏,眼光複雜焦慮。許半夏忙道:「您猜對了,我跟他們談的就是您兒子他們的事。雖然我請了有來頭的朋友說項,不過聽說你們以前雙方起過衝突,積怨很深是不是?」

  胡工點頭,道:「有,但不是雙方起衝突,而是我們以人牆抵擋他們的打手,最後被逼無奈才動了手。」

  許半夏點頭道:「這就是了。歷來都是惡人先告狀,昨晚我得知,他們已經就您兒子和其他員工的事提起訴訟,目前已經進入司法程式。沒判下來之前,我相信他們還是有辦法把此事一筆勾銷的,但如果宣判的話,事情就鐵板釘釘,很難改變了。無論以後會不會昭雪,現在背著一個罪名總是不好。今早,我和他們老大已經談妥,司法程式先緩一步進行,我回家再想一下辦法。他們給了我一個期限,所以我得下午就回。」

  胡工一驚,道:「真的……進入司法程式了?我們的孩子只是正當防衛啊,要是被他們顛倒黑白說成是打人,他不就是得一生一世背上黑鍋了?不行,我們得找律師,砸鍋賣鐵都不能讓他們陷害我們的孩子。」

  許半夏很清楚,平民百姓,沒事誰都不願打官司,所以她才重點提出進入司法程式這一點,果然把一直從容鎮定的胡工惹急了,這才道:「您別急。不過據我看,可能沒有一個律師敢真正為你們辯護,除非他不想活了。而且,據我知道,正經兒判了去服刑倒也罷了,日子最難過的還是在拘留所,家人不能探望,裡面打架鬥毆是家常便飯,那裡面的日子不是正常人過的,尤其對於得罪了他們的您兒子來說。胡工,您說的這條路只能是最後選擇。現在還是先聽我的。」

  這一席話下來,刀工還在考慮,胡工已經落下眼淚,兒子連著母親的心,尤其是她又清楚許半夏說的是真話,兒子得罪的是黑白通吃的他們,誰知道他現在在裡面吃什麼苦頭呢?兒子會不會挨揍已經不是問題,該問的可能是兒子一天挨幾次揍吧?這一刻,如果那位老大就在眼前,胡工懷疑自己立刻就會妥協,上前哀求。

  許半夏不接著說下去,她要給他們兩老一點時間思考問題的嚴重性。他們現在還是一腔血氣,沒考慮到,或者是本能地在心裡抵制考慮這種可怕的可能,非得有人提醒一下他們,讓他們明白個徹底,他們才會從心裡產生恐懼,有恐懼,才會自亂陣腳。說實話,許半夏不認為他們繼續抵抗下去會成功,城市改造的步伐是不可逆轉的,即使那家上市民企倒臺,還有其他公司接上,他們的抵抗只會是螳臂擋車。換作是她許半夏,她不會做這種與時勢對著幹的傻事。她根本不會從心裡來支持他們這些老老少少的抵抗。

  胡工與刀工兩雙老眼對視著流了好一會兒淚,幾乎都有半個小時那麼長久,胡工才道:「小許,可是你真的不應該總是捲進來為我們做這些啊。別說你自己還擔著風險,你做這些還不得拿你的利益去交換?我們哪裡還得起你的人情啊,我們不敢要求你為我們奔走,你今天走後還是想都別再想起我們了,我們的事我們自己解決,這是命,命啊。」

  這一刻,許半夏有絲心軟,這兩個老好人,即使在這麼艱難的時刻,他們竟然還是首先想到她許半夏,要她置身事外。許半夏都快一個激動,就把事情的真相全部告訴他們。但她隨即就冷靜下來,如果她把與上市民企老闆的談話告訴他們兩老,兩老會立即明白,換兒子出來的代價是大家抱成一團的抵抗的瓦解。他們會選擇兒子出來還是抵抗到底呢?可能他們情感傾向儘快讓兒子出來,但綜合做人原則和社會名聲後,理智地考慮,他們肯定會反對許半夏的主意。因為那是會犧牲全廠大多數沒一技之長的生活更艱苦的工人們。良心上過不去不說,以後他們即使自己一家團圓其樂融融了,背後也難堵悠悠眾人之口,這對兩個正直的老知識份子而言,可能比死還難受。許半夏明白,說了的結果就是再回原來的僵局,她得不到優秀的技術人員,上市民企得不到拆除乾淨的地塊,重機廠的工人依舊朝不保夕。這種三敗俱傷的僵局會到哪天打破,那就不知道了,最起碼,許半夏看到,錯過這次機會的話,她是不可能再從中得到好處了。那個上市民企的老闆還能讓她回來?

  所以,只是一瞬,許半夏便把心軟壓了下去。依然一臉認真地道:「胡工,刀工,你們別把我想成太好的人,象昨天的諮詢,換了別處,我得付出多大的價錢。而你們卻是那麼無私地幫我,一下就幫我解決好多問題,所以你們也得允許我為你們做些什麼作為回報。否則,我以後需要在技術上麻煩你們的時候多了,你們要是不接受我的回報的話,我以後也不敢再見你們了。你們說是不是?不是我好人,而是你們自己太低估你們的價值了。我只是不想占你們便宜,所以才要做些什麼。這些話比較市儈,可都是我的實話。」許半夏說得太真,這一刻自己都差點懷疑自己本心就是如此了。謊話說上三遍便成真理,看來是很有道理的。

  許半夏要是沒有前面發自自然的扶貧幫弱的行為在,而是直接敲門進屋與胡工刀工說這麼一通大實話的話,兩位老人還未必能接受這種大實話,可能還真會覺得市儈。可是因為有前面的好事襯著,他們對許半夏的印象都很好,這話聽起來,只會覺得許半夏這人實誠,做了好事還不讓受眾內疚。印象這東西都是先入為主的,再聰明睿智的人也得被印象迷惑。胡工很認真地道:「小許啊,你是好人。你也別寬解我們了,反正你說怎麼做,我們就怎麼做,哎,你回去把勘探圖和紅線圖儘快拿過來,我們可以著手給你好好做起來。我們老了,只有這一點能耐了。」

  許半夏聽著心裡覺得淒慘,但也只有繼續硬著心腸了,只是再不敢拉住胡工的手,心虛。她候著胡工擦了眼淚,才又道:「您倆還真是低估你們自己了,好吧,我閒話少說,我被勒令下午回去想辦法呢。技術方面,我會立刻快遞圖紙過來,胡工,這些錢有五萬,您幫我管理著用,需要的文具用品和勞務報酬,都從這裡出,不夠的話,我再匯過來。您千萬別拿自己的老面子叫您的老朋友幫我義務勞動,他們付出腦力體力,我付出金錢,這是公平合理的交易。您得答應我。」其實許半夏心裡有很清楚的一筆帳,這些圖紙要設計院什麼的去做的話,價錢不知得往上翻多少倍,做出來的東西還不一定有他們這些老法師做出來的實用。而叫龔飛鵬他們做的話,更是華而不實。而她這個時候先把錢送上來給他們用,還反而背了個大好的善人名聲。依他們昨天的速度,相信圖紙很快就能做出來,因為還有胡工盡心盡力催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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