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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那個山村很窮,我又正長身體,分的口糧都吃不飽,每月到月底時候就沒了吃的,要是蚯蚓好看一點的話,我也勉強會吃它。因為我們這些下鄉青年吃不飽,到處偷雞摸狗,村民看見我們討厭得很。沒吃飽就會貧血,我第二年夏天在河邊抓青蛙的時候,猛一站起來,因為貧血,眼前一黑,栽進河裡。我不會游泳,掉水裡就懵了,最後剛好修姐經過,救了我。過程怎麼樣的,我不知道,但只知道修姐也差點淹死。」

  高躍進大概有點激動了,停下吃了幾顆花生米,又拿過酒喝了一口。要換以前,許半夏早一句「你雖然喝酒但我不會算你是道歉」過去了,今天懶得說,累得慌。「這以後我就賴在修姐身邊了,不過修姐膽小,我不便明目張膽上他們家去,但她常會帶個飯菜團子給我,那個時候,有吃就好,哪怕是糠菜餅。從修姐陸陸續續跟我說的話中,和村人背後議論中,我知道她原來不是本地人,家在山外,很遠的地方,因為是地主子弟,給鬥怕了,一家紛紛逃開。因為逃得早,到了山村還是上了戶口,但批鬥還是逃不走。修姐因為長得水靈,十六七歲時候被村長兒子強姦,可是懷孕後村長一家又不認,不得已嫁了個瘸腿。瘸腿也不是好貨,小孩生下來,知道不是他的,當天就被他扔水裡溺死。雖然那是孽種,終究是母子連心,修姐因此大病一場,很多年沒再生育。好不容易又懷上一個,才成型又掉了,據說還是個兒子。正好是在救我前幾天。原來,本來,那晚修姐是萬念俱灰,準備跳河自殺的,結果她救了我,我間接也救了她。」

  這時漂染豎起頭往外看,大家被它的動作吸引,一起看向外面的客廳,修姨還是那樣蜷縮著沒動。於是高躍進又講下去,「後來我知道,修姐給我吃的菜飯團,有的還是她自己餓著肚子省出來的。我那時候小,有吃就好,哪裡會想到那麼多?那時候誰家都不寬裕,哪來多餘的口糧?這事後來被別人知道了,於是村裡流傳我是修姐養的小白臉,我們有姦情。修姐被他丈夫一頓好打,又羞又恨,連夜跑了。」

  許半夏不由問道:「她那本事,連現在都跑不太遠,那時候哪裡跑得掉?不會是你幫她的吧?」

  高躍進不由笑了下,道:「你沒猜錯,我那時也一起跑了。不過修姐被我送上火車,去了上海,後來不知道她是怎麼過日子的,等我有一天發達了,她上來找我,一身狼狽,她不說,我不問。」

  許半夏奇道:「她怎麼專門喜歡年輕男子?」心裡其實很想再問,當年修姨有沒有對高躍進動手動腳。

  高躍進「唔」了一聲,忽然想到什麼,皺著眉頭想了會兒,終究是想不出來,太累。揉揉太陽穴,斥道:「胖子你又胡說。修姐不是這種人。」

  許半夏卻又好奇地問:「我還不明白一件事,野貓以前一直忌憚修姨,為什麼?還有,野貓說她媽也忌憚修姨。她來找你的時候,你前妻還在不在?她對你前妻什麼態度?」

  高躍進想,修姐好像對野貓媽媽也是不怎麼好,兩人相處不來,所以他才把修姐搬到這個別墅來給她養老。不知這是什麼原因,高躍進很想弄清楚,但今天實在是太困,腦袋不好使,還是歎氣道:「別追究了,是我不對,不該把辛夷搬來這兒,否則不會造成這種局面。我喝這一杯。」

  許半夏看著高躍進喝酒,心想他倒是道歉了,只是這種道歉似乎有點不痛不癢。「那麼你在醫院裡指責我的話,是不是隨著這杯酒吞回去了?」

  高躍進猶豫了一下,一時說不出口。他狂怒著指責許半夏好像另有原因。

  許半夏看著他,起身道:「好吧,不為難你,我回家睡覺去,你自己也想明白吧,女兒總歸是女兒……他媽的,我怎麼又插手你們家事了,再見。」

  說完,許半夏就領著漂染出去。走到客廳,看著籐椅上的修姨,不知為什麼,還是很想踢她一腳。她是可憐人,沒錯,可許半夏總是相信自己的判斷,她不再是以前山村裡的純樸少婦,她的心計現在深得很,從第一眼在門口見到她開始,許半夏已經看出。而她許半夏與高躍進的關係,自此是有了很深的疙瘩了吧,高躍進以後還有多少臉面在她面前趾高氣揚?

  高躍進沒有起身相送,看著許半夏出去,伸手將許半夏留下的酒也喝了。此刻,他心中也是泛起狐疑。他精明過人,雖然知道許半夏這人不是善類,言語偏向辛夷阿騎,很有妄加推斷的成分,但是,不得不說,排除她的那些推測,只聽她指出的事實,修姨果然有無數可疑之處。

  他沉默著看向修姐。她究竟是精神問題,還是如許半夏說的老謀深算。

  好在,辛夷總算沒事,修姐也總算找回來。可是,這兩個人,以後怎麼辦?

  第四十一章

  許半夏沒有回家睡覺,先拐去碼頭看了一眼,那麼早,已經有貨船到港,吊車揮著長臂正忙碌地卸貨。遠方,一輪紅日噴薄而出,給碼頭的所有東西都染上一層紅豔,那是希望的喜色。這種太陽許半夏早就看多,但每見一次,激動一次。連漂染都似乎被感染,看著從海平面一掙而起的太陽大叫。

  很快,那些吊車上的,燈柱上的,房間裡的,所有的燈光被陽光替代,而那些不知已經忙碌了多久的工人從許半夏身邊匆匆經過的時候,都只是微笑一下算作招呼,然後各自忙自己的,不用誰在場指揮,很是訓練有素,任何外人見了都不會想到,這只是一個運行還不到半年的碼頭。

  過一會兒,身後有人道:「胖子,你不睡一下?」

  許半夏不用回頭都知道是誰,不過還是回頭,一拳輕輕打在阿騎胸口,道:「你做得真不錯。怎麼,你媽這麼早就去醫院接替你了?野貓一夜沒事吧?」

  阿騎滿臉都是笑容,他聽得出胖子的誇獎是真心的,「我媽還沒去,不過野貓她爸派了一個保姆過去陪床,他自己也準備過去看,我不想野貓為難,還是離開了好。我跟野貓說了下原因,她也覺得我在又得吵架。而且她說她一晚都沒覺得身子有什麼不對,應該問題不大。我真是嚇得個半死,自己動刀子受傷血流得走都走不動,心裡也都沒那麼害怕過。胖子,那個老女人,後來怎麼處理?」

  許半夏歎氣道:「看她團得跟塊破抹布似的,我的拳頭落不下去,一向沒有打老弱病殘的習慣。跟野貓爸辯論了一夜,人找到後,他理智很多,畢竟是個經過大風浪的人。不過從他那麼失常來看,他對那女人的感情還是很深的,後來他跟我說了很多他以前插隊受那女人照顧的事,我覺得,那女人對他而言,差不多是再生父母。以後,你和野貓就躲遠一點吧。你別太往心裡去,再說野貓幸好也沒事,昨天這件事就算是過去吧。野貓爸既然派出保姆去伺候野貓,又自己跟去探望,說明他認錯,想做些事彌補野貓。其實你要是不回來就好,可能今天你們也可以建立關係呢。」

  童驍騎聽了問:「那有沒有問岀老女人為什麼對我動手動腳?」

  許半夏笑道:「我沒好意思問。估計修姨逃難到上海後不知遭了什麼罪,人性變質了。你們兩個以後看見修姨還是離遠一點,這個女人,我看不清楚她。」

  童驍騎點頭,道:「知道了,不過以後也沒有機會了。胖子,我們到食堂以前吃點什麼吧,我請客,咸鴨蛋,白粥,肉包子。」

  許半夏跟著去,路上吞吞吐吐地道:「阿騎,我和趙壘……在一起了。」其實她真想意氣風發地說一句「我把趙壘把到手了」,可話到嘴邊就變了味,頗顯扭捏。

  童驍騎聽了卻差點跌倒:「什麼時候的事?怎麼一點跡象都沒有?前一陣野貓還提醒我,說她那麼不講理的爹到你面前變得很聽話,她都叫我提醒你別上她老爹的當,說她老爹不是好貨色,她也不想叫你後媽。我看著你不像喜歡高總的,就沒跟你提,可是我也沒看出你和趙總有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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