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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家宴,大家吃得隨便,很快就結束,許半夏也不回家,直接去高躍進給的地址。地方很容易找,只是門禁森嚴,大概是高躍進早就打過招呼,或者是她開的就是高躍進的車,才得以放行。這個別墅區占地很廣,進門滿目便是綠色,路邊種滿低矮的花卉。許半夏心想,憑高躍進的財力,還能不把房子造到臨水的地方去?一定不會是路邊的這幾幢。所以車子徑直往裡開,一邊開,一邊對各色各樣華美的房子豔羨不已。

  高躍進的房子果然在臨湖的地方,房子不大,兩層,外牆看上去只是灰色的花崗岩。沿牆密密種了一圈竹子,幾乎遮住房子的輪廓不被人看見,只有一條用簡單的鵝卵石鋪就的竹徑通向裡面,可能房子已經有了點年紀,竹徑兩側佈滿青苔。倒是非常風雅。更風雅的是,裡面不知誰在吹笛子,配著幽篁森森,流水潺潺,端的是天上人間。只可惜連許半夏這樣的門外漢都聽得出笛子聲很不成調,晦澀斷續,足以殺人。

  進去,有個上了年紀的保姆來開門。保姆眉清目秀的,穿著白色的軟緞襯衫,黑色紡綢褲子,外面套件灰色的開襟毛線背心,許半夏一眼看出,背心居然是羊絨的。保姆腦後梳著個圓髻,看上去非常雅致俐落。倒讓許半夏收起了匪氣,說話落腳也輕聲輕氣起來。只是奇怪,高躍進這麼個俗人怎麼也有這等眼光。那保姆也是非常直接地審視許半夏,從頭到腳,看得許半夏感覺背後發涼。

  房間裡一水的藤制傢俱,因為天氣還未太熱,上面還鋪著鵝黃的織錦軟墊子,不似傢俱店常見的那種花花綠綠兼且滾著花邊的墊子,看得出佈置的人花過不少心思。真不知野貓來了這兒會不會文氣一點。

  高躍進大概是沒有聽到人來,還是坐在伸到水面的實木大露臺上皺著眉頭擺弄他的笛子,一管尺來長的竹笛子被他的胖手襯得跟筷子一般不起眼。許半夏走過去也不說話,自管自坐到露臺好像是特別為她到來擺放的另一張寬大的籐椅上,午後的太陽正好暖暖地斜照過來,非常舒服。

  高躍進明明看見許半夏到來,卻非要把一個曲子吭吭哧哧地吹完,這才道:「我下鄉的時候,笛子一吹,小姑娘都傾倒,這麼多年沒碰它,手感都沒有了。」

  許半夏不屑地道:「我想起小時候聽過的一個故事,講的是一個很優秀的武生,上場一亮嗓子,准會贏得滿堂喝彩。後來不知怎麼毀了嗓子,不能再靠嗓子吃飯,好在一身武藝,做了個成功的海盜。有次搶了一艘船,上去一看,見老是老弱是弱,動了惻隱之心,便說你們只要聽我唱段戲,我就放你們走。眾人都想這下太陽從西邊出,小命有救了,一致同意。武生很是高興,拉開架勢就唱了起來,沒想到才唱了幾句,眾人一齊跪倒,大呼『大王開刀』。武生不解,問為什麼,其中一個老兒說,大王唱得委實難聽,聽的人生不如死,還不如大王高抬貴手一刀殺了痛快。呵呵,高總,我不是在說你。」

  高躍進聽了只會抱著胖肚子笑,「我這幾天憋悶得要命,我就想著看見你不知能不能笑出來,看來還是沒有找錯人。」

  許半夏沒想到高躍進找她是為這個,心裡有點不爽,她現在更不舒服,眼睛前面晃的都是小陳的影子。不過也沒露出來,只是微笑道:「古代有點門庭的人家都養著清客相公,高總不妨也養他幾個,等你像曹操一樣奸笑的時候他會很見機地問你一聲『大人緣何發笑』,這下你就可以高談闊論,想憋悶也憋悶不起來了。」

  高躍進也沒把她這損話放心裡去,只是斜睨了她一眼,道:「你好像也心情不是很好?為什麼?我是因為被朋友慫恿著上市,上當了,這下想停手都不行,前期工作多得叫人頭痛,他們什麼古怪要求都會提出來,搞得我想揪住他們揍一頓。本來一直想找你談談野貓的事,這下一點空閒的時間都沒有,光是聽人講課就聽了好幾天。你呢?」

  許半夏沒有想到高躍進這麼直接,看來他還是真的鬱悶,以前遇見過一個上市公司的副總,也說上市跟脫皮一樣累。便直截了當道:「我有兩個過命的兄弟,因為我媽死得早,爹又不是東西,所以這兩個兄弟比親人還親。今早一個兄弟死了,另一個兄弟在那裡幫忙料理後事。嗯,就是上次問你借錢,在醫院裡急救的那個。」

  高躍進吃驚,原本半躺在椅子上的人直了起來,面帶歉意道:「呃,這是我不對,你還是回去吧,幫我也拜一拜。」

  許半夏打個哈欠,腿一伸,擱到前面的欄杆上,道:「不用,我本來就已經回家了,死前盡心就好,再說阿騎在那裡幫忙,最後告別他會立刻通知我的。對了,阿騎是我另一個兄弟。」心想,怎麼叫高躍進接受阿騎,還真是個大麻煩,不如現在就慢慢在言語中打起埋伏來。

  高躍進聞言也就不再就此說什麼,只是忍不住笑道:「你這人無論從性格還是行為,沒一點女孩子樣,有點坐相好不好?好歹我這兒也被人稱作雅舍。」

  許半夏擱著腳正舒服著,怎麼肯放下來?閉著眼無比愜意地享受著太陽,慢悠悠地道:「高總省省吧,野貓只有比我還沒樣子的。再說本來我才剛進門的時候還挺敬畏的,被你一曲『大王開刀』的笛子一攪,現在只會從鼻孔裡噴冷氣了。」

  高躍進又笑:「胖子,你怎麼說話也跟那些幫我搞上市的所謂精英一樣酸?不過跟你說話好玩,跟他們說話得端著架子,否則他們更無法無天。」頓了頓,又道:「胖子,我一直想跟你說一句話,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只管說,我能幫就幫。又怕你誤以為我跟你談條件。」

  許半夏沒想到高躍進就這麼說出來,好像還很誠懇的樣子,不由睜開眼好奇看了他一下,道:「我早就等你這句話了,只是這幾天手頭不緊張,等我緊張了就問你借錢。我一點不會誤會什麼。」

  高躍進聽了只會搖頭,道:「小娘皮,比野貓野得多,你是骨子裡野。跟我說說你的兄弟,我以前也有幾個要好的兄弟,但是到現在為止,要麼變成上下級,要麼就淡了,最多春節時候見個面,見面也沒有什麼話可以說。混到這個年紀,幾乎沒有什麼朋友,不對,朋友應該是滿天下都是。」

  許半夏的腿這麼擱了一會兒,有點酸,正要放下來,保姆淺笑著端上兩杯茶,第一杯先放到高躍進那一邊,手法輕巧,放下時候看似隨意地將手柄正好對準高躍進,方便他拿取。第二杯才草草放到許半夏這一邊,還晃岀一滴水來。許半夏雖然沒有心情,卻也意識到這其中的待遇差別,心說高躍進的保姆可真是勢利。她當然也不道謝,端起杯子看了看,很細膩的骨瓷,問:「高總,這個杯子和靠墊都是這位阿姨添置的吧?」

  高躍進道:「你眼光也是不錯。本來我想用紅木裝修這兒的,被修姐一口拒絕。所以我乾脆叫人陪著修姐自己去上海買了來。外面竹子和青苔也是修姐弄出來的,來過的人都以為這間房子有年頭了,其實才只有兩年。正好春天,等下晚飯請你吃竹筍燒肉。」

  許半夏心裡好奇,難怪保姆對她勢利,原來這保姆說話那麼有分量。「高總,竹筍燒肉可不能隨便吃的,我又沒得罪你。」

  高躍進愣了一愣,才笑道:「小胖子你狡猾得不得了,跟你說話我腦筋得比平時還要轉快幾倍,否則被你欺負了還不知道。快說說你們兄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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