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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周茜聞言心下一寒,既為許半夏話中的寒意,又為小陳沒有暖意的手。實在不敢握這只只有骨頭和皮,沒有力氣、沒有溫暖的手,可是更怕的還是許半夏刀子似的冷眼,跟小陳久了,早知道這個女煞星什麼都做得出來,怕鬼都不如怕她厲害。只有快走幾步,顫抖著握住小陳垂下來的一隻手。看一眼許半夏,見她陰沉沉地在後面跟著,忙轉回頭不敢看,好歹小陳在,她還不至於怎麼樣。

  老蘇看著這隊怪不可言的人離去,心裡沉甸甸的不知說什麼好,在醫院裡生老病死看得多,本來是麻木了的,沒想到今天這一幕會讓他震撼如斯。只有在小陳的事上,老蘇才能看到許半夏傳說中應該有的煞氣。如果單純看她在早跑時候的賴皮言行,老蘇想不出這個人怎麼可能以前打群架,後來收廢鋼,現在做大生意。

  轉彎的時候,一個護士推著小車過來,童驍騎連忙閃避。動作稍微快了一點,擱在童驍騎手臂上的小陳的頭略微一晃,幾大縷頭髮立刻如飄絮一般飛了出來,散舞在天空。許半夏不自覺地跑上幾步,伸出手臂去接。跑動時帶動的氣流把頭髮吹遠,許半夏接了一個空,她不死心,快速一翻手,終於抓住幾根。頭髮很長,進醫院後就沒剪過,但一點不柔軟,幹如稻草。許半夏在心中歎了口氣,細心把頭髮一根根理順了,握在手心裡,緊緊抓著。野貓看見,貼心地遞來一張紙巾,許半夏將捉來的幾絲頭髮珍藏在紙裡。

  兩輛車一前一後開出,前面是許半夏開,她的車寬敞,後面坐著童驍騎和小陳,周茜也乖乖地坐在後面。小陳的媽媽坐副駕。一上車,許半夏的嘴就沒停過。

  「小陳,我們這回俄羅斯的廢鋼做得很好,春天到來後,價格一直隨著溫度升,我們在差不多最高價位的時候把那些賠錢貨賣了。」

  「小陳,你春節過出後收的那些廢鋼價格那麼低,等價格升上去的時候拿去鋼廠串材,都跟白拿人家鋼廠的好鋼似的,這都是你的功勞。」

  「我們外面的海塘都已經造起來了,一下子圍出去好多,從我們堆場走到海塘要走很久。小陳啊,我們這回不是賺了錢了嗎?所以我就把堆場周圍一直到海塘的地都買了下來,算起來足有兩百多畝呢。可是我哪裡拿得出那麼多錢,總算朋友幫忙,同意三年內付清。我第一次就交進去五百萬,怎麼樣?」

  「小陳,我們以前一直說要造碼頭,造碼頭,現在終於給批下來了,等下你去看看,正進場在施工呢。都說這個位置好,水深風小,前面有山擋著,可以停泊大貨船呢。可是我們的堆場已經看不見了,都給塘渣填滿了。你養的狼狗找不到家,很生氣了幾天。」

  童驍騎插嘴道:「小陳,我把野貓徹底搞到手了,現在她乖乖聽我的,我說她現在是家貓。」

  「我的車隊已經有五輛車了,等我有了身份,就獨立出來自己建個運輸公司,這樣就不用掛靠到別人公司,還得交一筆不小的費用。我還在攢錢準備買車,胖子說我的車還不夠多。還真不夠多,我不得不用了兩批司機,一批開白天,一批開晚上。車子都沒一天停著。」

  許半夏忽然想起,忙道:「對了,小陳,你老婆周茜真是不錯,每天除了回家睡覺,眼睛一睜開就到醫院去陪著你,希望你醒來的時候第一個看到的就是她。可惜你住的是無菌室,我們都進不去,否則周茜一定就整日整夜陪著你了。」

  沒想到小陳一聽竟然笑出聲來,喉嚨裡「咕嚕咕嚕」地響,就是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而周茜卻聽著許半夏溫柔地讚美她,心裡只覺得寒,寒徹心底。

  小陳的媽媽這時擦了眼淚哽咽著轉身看著兒子道:「你是在說周茜好是不是?周茜對你可好了,每天中飯晚飯都是在醫院裡吃的,換了別人,一天坐下來都得累死,她一點話都沒有。」周茜聽著大愧,又不敢說話,怕說錯了就死定了,只是拽著小陳的手抽泣。不過這時候她握著小陳的手是主動的,溫柔的。兩人終究是好了那麼多年,雖然大難臨頭各自飛的心思也產生過,可此刻內疚之外,還有空落落的難受,今天許半夏沒與她說明,但她還是看得出猜得到,這陣仗,小陳今天怕是走到頭了。

  小陳媽媽一說上話,眼淚也就少了點,只是拉著小陳另一隻手絮絮叨叨地念舊。童驍騎隨時看著小陳,感覺小陳的臉色還比出院那會兒好一點,眼睛也有了點亮光。伴隨著他媽媽的念叨,他喉嚨裡一直呼嚕呼嚕地想說話,然後他媽媽幫他說出來,他就笑,笑得像個孩子。眼光單純如水。童驍騎饒是鐵打的漢子,此刻也鼻子酸酸的,不得不時時仰起臉,看向窗外,長長地吸一口氣,不讓眼淚掉下來,今天一定要讓小陳開心,怎麼可以哭哭啼啼?

  不用挖空心思說話的時候,許半夏就把車子開得飛快,希望能儘快到達海邊,讓小陳看見換了模樣的堆場,看見大家創造的美好現在,讓他即使走也帶著美好憧憬。下意識的,許半夏希望小陳看到堆場的新貌,看到那種白茫茫一片真乾淨的新貌,不想小陳帶著油黑惡臭的回憶離開。

  慢慢的,有鹹腥的味道穿過微微打開的車窗,傳入大家的鼻子,忽然小陳清楚地說了句「到了」,許半夏看去,見遠處有白煙嫋嫋升空,正是她昨天佈置的篝火。「小陳鼻子真靈啊,我還沒看見你,你先聞到了。小陳,有沒有聞到烤魚和烤羊肉串的味道了?我叫人加了多多的孜然在上面,那是你最愛吃的,以前我總是做電燈泡,夾在你和周茜中間,晚上看完電影就找烤羊肉串吃,我們手裡抓一把,攤開來就像一把蒲扇。只有周茜要減肥,每次只吃一根。可是吃起霜淇淋的時候,周茜可就一點不知道還有減肥兩個字了。」

  小陳聽了笑,而且還是笑出聲來。童驍騎知道,這一定是他在裡面時候的事情。

  車子很快就到白煙升起的地方,一眼望去,果然一片灰白,都是新填的塘渣。許半夏一停車,就飛快地跳下來,這會兒她瘦了不少,跳上跳下靈便許多。先給小陳的媽媽打開車門,沒想到小陳的媽媽扭著腰對後面兒子說話的時間太長,竟一下子直不起腰來。許半夏也不能管她了,開了童驍騎一邊的門,幫阿騎扛一把。陽光明媚,海風徐徐,溫暖而舒服。許半夏見出了車門的小陳眼睛很難受的樣子,忙舉起手掌替他擋住眼睛上方的陽光。

  「小陳,不認識了吧?以後等你好了,我們這兒的圍牆也圍起來了,以後你要鍛煉,不用別的,繞著圍牆跑一圈就好了。等你回來,這麼多的地方都歸你管,我還是跑外面,阿騎給你跑運輸,小陳你老大,坐鎮家裡。」

  小陳呵呵地笑,居然說了個「好」。

  高辛夷開著後面一輛車趕到,一到就張羅出烤肉串,拿到火邊去烤。這邊許半夏指點著江山,引著躺在童驍騎懷裡的小陳看碼頭,看海堤,看碼頭後面新豎起的橋吊。小陳的頭一直歪在童驍騎的臂彎裡,可是他的眼睛一直很精神,隨著指點東看西看。已經有了點勁的手則是緊緊的一手拽著周茜,一手拽著他媽媽。

  指點完了,許半夏才問:「小陳,你現在想要什麼?只管說出來,別怕我們麻煩。」

  才說完,高辛夷飛快地跳躍著從亂石地上過來,把香噴噴的烤肉串送到小陳嘴邊。小陳連連叫好,可是沒力氣把嘴巴張得太大。他媽媽立刻拉出一塊肉,細細地撕成絲,塞進小陳的嘴裡。

  許半夏看著難受,轉頭過去不看。這時只聽頭頂「呱呱」的叫聲,往上看去,見一隻碩大的大嘴海鳥從頭頂飛過。童驍騎道:「小陳,還記得不記得,我們拿氣槍打海鳥,有次打到一個大的,吃了晚上出鼻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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