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米 > 山楂樹之戀Ⅱ | 上頁 下頁 |
一〇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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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ter聽說楊紅延長的事批准了,很高興,開玩笑地問她:「當不成官了,遺憾不遺憾啊?」 「不遺憾。現在就是讓我當國家主席我都不會去當,我只要跟你在一起,幹什麼都行。」這話倒是她的真心話。幹部調整好像已經離她很遙遠了。想當初當幹部也不是她自己要當的。只不過因為她是女的,年青,工作肯賣力,也幹得不錯,系裡就讓她當幹部,可以滿足那個「婦女占百分之幾,年青的占百分之幾,有學位的占百分之幾」的要求。楊紅也不知道該不該當,她的顧慮主要是系裡有不少都是教過她的老師,自己當了幹部,怎麼說也要管著那些人了,覺得很尷尬。她專門回家一趟,跟父母商量這事。 父母的意見是,黨叫你當官,你不肯當,党也是不高興的。党寧可你伸手要官黨不給,也不喜歡主動給你你不要。這基本上就是一個追求被追求的問題。你追我,我不答應,有點瞧你不起,但日後也就放在嘴裡吹吹而已。但如果我追你,你不同意,那你就太傷我的自尊心了,你就等著看好戲吧。父親說他自己就是一個例子,本來也就是當個教導主任,他覺得自己能力不夠,提議讓別人當。這樣地高風亮節,反而把學校領導得罪了,從那以後,就有點擠兌他。 父母雖然在歷次政治運動中沒受什麼衝擊,但看別人受衝擊也看怕了。這些年得出的經驗教訓就是不跟黨走的人是沒有好下場的,所以一直鼓勵督促楊紅寫入團入黨申請書。父母說,現在黨叫你當幹部,不當是沒有好下場的。黨叫幹啥就幹啥,沒錯的。父母從自身的經驗教訓中得出的結論是:党不喜歡才華出眾、特立獨行的人。「槍打出頭鳥」「出頭的椽子先爛」「木秀于林,風必催之」,這些老話隨時都要記著,在上級領導面前永遠都要是謙虛謹慎的,不論你多聰明能幹,你也不要比上級領導還能幹。 楊紅不知道自己的沒主見和當党的幹部哪個是因哪個是果,到底是因為自己沒什麼主見,不會違抗組織的意志,才得到組織信任的,還是當幹部聽党的話聽慣了,當得沒主見了的,反正就是這麼個事實,好像不管什麼事,都得有人幫她拿主意,告訴她該做什麼。 到美國後,楊紅很快就開始跟著Angela和肖嫻去教堂,很積極。海燕笑她,你一個共產黨員,無神論者,怎麼一來就跟教會接上關係了?楊紅說,其實不管是共產主義,還是教會的東西,我都不懂。入黨當幹部是別人叫我做的,去教堂還是別人叫我去的。 海燕說,其實很多共產黨員出來後都信教了,可能你們共產黨員就是非得信個什麼才行,不然就不知道該幹什麼。你看以前那些電影裡小說裡的地下黨員,一旦與組織失去聯繫後,他們就惶惑不安,不知道該幹什麼。對他們來說,被捕不可怕,坐牢不可怕,就義不可怕,做牢可以把牢底坐穿,砍頭只當風吹帽。他們怕的是與組織失去聯繫。一旦沒組織在那告訴他們做什麼了,他們就慌了,就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了。只要跟組織有聯繫,他們就不怕,他們就知道現在該去死還是該去活,是炸這個兵工廠,還是掏那個鬼子窩。 楊紅問海燕:「你不去教堂,怎麼Angela去教堂?」 海燕說:「我自己不去,但我不干涉Angela。她主要是因為沒地方玩,去那裡玩玩。這裡像我這樣年紀的少,她這個年齡的小孩就少,沒什麼朋友在一起玩,在教堂可以碰到幾個同齡的孩子。」 在這一點上,海燕和Peter兩人的觀點是一致的,都說教堂那種嚴肅的氣氛不適合他們,他們是看什麼都會看出好笑的東西來的人。共產主義也好,基督教也好,都是不適合旁觀者的。你要信,你就得沉進去,不能拉開距離。你不能以旁觀者的心態來看待共產主義,你也不能以旁觀者的心態來看待宗教。這些東西需要全心全意地信,盲目地信,不達到盲目程度就不算信。如果你還在問共產主義到底能不能實現,問到底有沒有上帝,問耶穌的說教到底對不對,就說明你有懷疑,而有懷疑就是沒信進去。 海燕和Peter不去教堂,但他們都把《聖經》當作文學作品學過,因為希臘羅馬神話和聖經是西方文學的兩大基石,學英美文學的人都得學。他們專門開過這兩課,海燕說她的學期論文是評價上帝和耶穌這兩個文學形像的,說上帝的形像是嫉惡如仇、甚至有點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凡是不信奉他的,他就堅決STRIKE,毫不留情;而耶穌這個形像是不問青紅皂白泛愛的,有人打你的左臉,就把右臉也伸給他打。 Peter說,聖經對我來說,讀到後來,就剩下四個字:自助助人。人首先是要自助,這不等於你不能接受別人的幫助,而是說你不要等別人來幫你,不要把希望全部寄託在別人的説明上,不要因為別人不幫你就責怪別人。另外,人也要幫助別人,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盡可能地幫助別人。這四個字就夠我做一輩子了,所以我不用去教堂了。 楊紅覺得「自助助人」這四個字也夠自己做一輩子了,不過她還是去教堂,因為她喜歡那裡的氣氛,常常有很多中國人,大家在一起,談談,講講,吃吃東西,也算是社交吧…… 周甯父子乘坐的飛機是中國時間下午兩點多起飛,也就是美國時間半夜兩點多。早上十點多鐘,楊紅給周寧打了個電話,叫周寧到了H市機場打一個電話過來,她還從網上為他買了一張電話卡,把用卡的方法告訴了他,這樣他到了美國就能隨時用卡給她打電話,好知道他們的行程。楊紅想到Peter去接機的情景,總覺得很對不起他,自己沒有把周寧的事處理好,害得他處在這樣一個尷尬的境地。主要是為了兒子,不然的話,把實情告訴周寧,叫他不來就行了。現在連實情都不敢告訴他,怕他把兒子當人質來要脅她。 晚上九點多,楊紅打了個電話回家,看看準備得怎麼樣了。結果只有兒子和保姆在家。保姆說周甯去朋友家還沒回來。楊紅打周寧的手機,但他關了機,打不進去。楊紅發現自己又開始生氣,連連勸自己說,別生氣了,他肯定是想在來美國之前打最後一次麻將。到了這邊,他就打不成了,這裡都是學生,一個個忙得腳不點地,哪有時間打麻將。不過肖嫻說了,她會打麻將,老羅也會打,等你丈夫過來,我們四個人湊一桌。楊紅心想,那好,把打麻將的風氣帶美國來了。一想到周寧來後的麻煩,楊紅就覺得煩悶。不知道他會不會遵守君子協定,幹乾脆脆把婚離了。 半夜一點鐘左右,楊紅被電話鈴聲驚醒了,她怕吵醒了Peter,就趕快拿著手機走到客廳裡去。她以為是周寧打電話來報告他們到機場了,結果電話是哥哥打來的,楊紅馬上感覺到出事了。 「出了什麼事?」她焦急地問。 「周寧今天早上撞車了。他——」 楊紅聽說是早上,心想兒子應該不在車上,但她忍不住追問道:「周怡不在車上吧?」 「不在,車上就他一個人,大概是打完麻將回家的路上撞的。」 楊紅聽說兒子不在車上,馬上松了口氣:「又追尾了?周寧傷沒傷?車撞壞了沒有?」 哥哥說:「這次不是追尾,是跟人迎面撞上了,可能是他一晚沒睡,開車時打瞌睡了,不過現在事故報告還沒出來,不知究竟是怎麼回事。周寧傷了,他——,不過現在沒有生命危險了,你不要急。我也是剛趕過來,還一頭霧水。」 「他傷了哪裡?重不重?現在誰在醫院照顧他?」楊紅覺得一切太突然,她還沒法領會這件事的嚴重性和後果,只是無緣無故地想到,還好,不是Peter,兒子也沒在車上。不過她馬上意識到這是很罪過的想法,不論是誰,受了傷都是一個損失。 「他可能是傷了頸椎,現在胸部以下不能動,頭也受了傷,不過已經脫離危險了。他現在還不太清醒,不能說話。我跟你嫂子都在這裡,爸媽也都從家裡趕來了,他那邊的人也通知了,可能很快就到。」 楊紅放下電話又往家裡打了個電話,跟保姆和兒子說了幾句,兒子基本不知道這件事,才放了一點心。她囑咐保姆不要讓家裡其它人帶周怡去醫院,免得他看到什麼可怕的情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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