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米 > 山楂樹之戀Ⅱ | 上頁 下頁
七四


  看慣了Peter的油滑,他這種神態令楊紅有點膽戰心驚,感覺他有點靈魂出竅一樣。這個連生活都不能嚴肅對待的人,突然侃起死亡,反而有幾分叫人肅然起敬。而且說到超越,使楊紅不能不想起陳大齡說過的話。她感到Peter跟陳大齡有幾分相似,難道Peter真是陳大齡的弟弟?他們兩人長得並不象,陳大齡皮膚白皙,是人們常說的「曬白皮」,就是曬不黑的那種。曬了太陽,皮膚會有一陣發紅,但紅過了,又變回白皙。Peter呢,好像是特意在太陽下曬過了的,象楊紅在這邊看到的很多美國人一樣,是所謂健康色。膚色相差這麼遠,應該不會是兄弟。

  從風格上講,陳大齡優雅;而Peter,怎麼說呢,用個好聽的詞就是瀟灑,用個不好聽的詞就是吊兒郎當。但他此刻神情嚴肅得甚至有點肅穆,就可以稱得上瀟灑了。他們兩人給人一文一武的感覺,也許是因為陳大齡拉提琴,而Peter打太極。但兩個人又不是只文只武。陳大齡在籃球場上奔跑起來也是虎虎生風的,楊紅曾經站在走廊的窗子邊看陳大齡在樓下操場上打籃球,他帶球上籃的時候,如離弦的箭,脫韁的馬;跳投時那手腕一動,球就像從他手裡滑出去一樣,連籃圈都不碰,就悄無聲息地進去了。而Peter講課的時候,引經據典,侃侃而談,朗誦英語詩,可以即席翻譯成漢語,應該算很有文采;即便是表演太極的時候,都有一種詩意的文質彬彬。

  說他們相似,只是一種感覺,說不出原因,說不出根據。也許是他們的身高相似,也許是他們都用了超越這個詞。

  楊紅不知說什麼好,只小聲說:「我不知道這些,以為那段就是化蝶。」

  「不知道的事,就生起氣來?」Peter歪著頭,「這樣不問青紅皂白地生氣,不是會弄出很多冤假錯案,還把自己弄得很不開心?」

  楊紅覺得他又在居高臨下逗弄人了,無心戀戰,就說:「不早了,我得上去了。」

  Peter一邊開後車廂,一邊說:「你不能用你的好惡來要求這個世界,別人有別人的審美觀,不能因為別人的審美觀跟你不一樣就覺得別人是醜惡的。」

  楊紅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心裡覺得他說得對,但嘴裡卻不想說出來,只伸手到後車廂裡去拿自己帶去的鍋子什麼的:「謝謝你送我回來。」

  Peter站在那裡,擋住不讓她拿,嘻笑著說:「還在生氣?那你擰我兩把解氣吧。你們女人不是愛擰人的嗎?」

  楊紅哭笑不得,心想,我又不是你老婆或者女朋友,擰你幹什麼?「哪有那麼多氣生?我覺得你說得對,說得很好,我受益不淺。到底是我老師嘛,肯定比我懂得的多。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我怎麼能擰你?」

  「終生為父?那好,讓爹地幫你把東西拿上去,算是將功補過。」Peter說著,就拿著東西,率先上樓去了。

  楊紅跟在後面,心想,看來Peter對海燕住的地方也非常熟悉,但這些天從來沒見他到海燕這裡來過。楊紅不知道他們兩個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決定要找個機會問問海燕。

  第二天早上,還沒等到楊紅問起有關Peter的事,海燕就問:「昨天你沒打電話來叫我接你們,是KIRK送你們回來的吧?」

  「是他送的。你知道KIRK就是Peter吧?」

  「那還能不知道?我是天上知一半,地上全知的嘛。」海燕笑著解釋說,「我跟KIRK以前是同學,都在東亞中心做博士,我因為要養家糊口,中途轉了專業,他拿了博士學位才離開。我們一直是好朋友,這次他在東亞中心的這份工作,就是我為他聯繫的。怎麼啦?要charge我知情不報,還是要吃了我?」

  「哪裡,只是很奇怪,為什麼我提到Peter的時候,你沒說他在A大。」

  「我哪裡敢說?你一來就言必稱Peter,完全是Peter綜合症的經典症狀,我還來加重你的病情?」海燕一本正經地說,「我這是為你好嘛,你是有丈夫的人,不想搞得你恨不相逢未嫁時嘛。」

  楊紅被「恨不相逢未嫁時」弄得一驚,不過馬上想到這句也算名言,人人QUOTE得,就淡淡地說:「你說什麼呀?我跟他絕對沒那個可能。不過我有個朋友,倒是對他感興趣,正在打聽他的下落呢。」

  「那我不管,反正我沒把你跟Peter兩個湊到一塊,是你自己撞上門去的。」

  楊紅知道她在開玩笑,就一笑置之,抽空給Tracy發了個E-mail,告訴她Peter在A大。

  只一會,Tracy就回了一個E-mail,只有很簡單的幾句英語:Thank you for sharing Peter with me:)I'm fucking busy. Talk to you later.

  大姑媽又寫來一封E-mail,說她已經把探親表用快件寄出去了,估計再過幾天丈夫女兒就可以去簽證了。大姑媽現在正在找工作,已經向兩個地方申請過了。然後又問楊紅探親的事辦得怎麼樣了。

  楊紅想把丈夫兒子一起辦來,但周寧說兩個人一起辦,簽證官會認為有移民傾向,會搞得一個也簽不到。再說兒子簽出來,如果沒幼稚園上,就得有個人在家看著他,那不是明擺著該我呆家裡看小孩?不如放在國內,要麼晚點辦出去,要麼就在國內呆半年。很多人都是這樣的,誰誰誰母子兩一起去簽,到現在沒簽出,而誰誰誰先簽老婆再簽女兒,兩個都簽到了。

  問題是兒子留在國內誰帶呢?楊紅想把兒子送到老家讓媽媽帶,周寧不同意,說那還不讓你媽把他慣壞了?周甯要把兒子送回自己的老家,楊紅又不放心,說你媽帶小孩象喂豬一樣的,兒子放那裡不是活受罪?為這事打了幾次電話了,每次兩個人都弄得氣鼓鼓的。有幾次楊紅聽見周寧那邊把電話都摔了,本來也想把電話摔了,舉起電話又忍了,因為電話是海燕的。

  打完電話,楊紅就覺得很煩悶,兩個人都不喜歡對方的母親,也不喜歡對方家裡的其它人。夫妻是同林鳥,夫妻與對方家裡的人,同林鳥都算不上。看來「血濃於水」這話不錯,夫妻不是血親,而是姻親,跟對方和對方家裡人象油和水一樣,永遠都不可能融合在一塊。

  楊紅記得哪本書上說的,幸福的婚姻都一樣,不幸福的婚姻各有各的不幸。她不知道幸福的婚姻到底什麼樣,但她看見的不幸福的婚姻,倒差不多是一樣的。她自己的婚姻一塌糊塗,但卻經常為別人的家庭矛盾做調停人,因為她是院黨委中為數不多的女幹部之一,遇到院裡教職工有家庭矛盾的,很多時候都是叫她去做工作。

  可能真是旁觀者清,楊紅看別人的家庭矛盾,倒是心明眼亮的,也許因為不是自己的事,看明沒看明都無所謂,糊塗官斷糊塗官司,因為夫妻吵嘴、婆媳不和這種事,常常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很少能分出個誰是誰非。楊紅的絕招就是絕不發表個人意見。丈夫說完,就叫他站在妻子的立場想一想;妻子說完,就叫她站在丈夫的立場想一想,說到夫妻兩個沒大事了,就腳底塗油——溜了,等他們在床上去解決餘下的矛盾。

  俗話說,醫者不自醫,說人前,落人後。這些話應驗在楊紅身上了,她能調解別人的家庭矛盾,卻不能調解自己的家庭矛盾。懂道理不等於講道理,講道理不等於時時處處講道理。道理都是綁在刺刀上的——專對別人,不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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