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米 > 山楂樹之戀Ⅱ | 上頁 下頁
四二


  陳大齡幫她提起桶,走到她樓下:「你不能一輩子生活在害怕之中,誰威脅你,你就怕誰,那只能是助長他們的暴虐。你這點又不象共產黨員了,共產黨員是敢於跟困難作鬥爭的——」

  楊紅看見樓下的小龔也提著桶走過來,趕緊從陳大齡手裡接過桶,說:「我上去了,你保重。」說完,就匆匆忙忙上樓去了。

  接下來的幾天,楊紅為了挽回學生的心,每天花很多時間仔細備課、做實驗。這樣的忙亂也幫了她一個忙,胡思亂想的時間明顯減少了。

  有一天她聽到校廣播電臺說九月十號教師節那天學校要為講師團將士餞行,心裡突然一緊,知道陳大齡馬上就要下鄉去了,好像陳大齡此一去就不會回來了一樣,想都沒想,就騎車到濱湖路上的一個電話服務點給陳大齡打電話。

  撥通了電話,楊紅又有點希望陳大齡不在家,也許那樣更好,能跟他說什麼呢?聽到他的聲音,自己所有的決心都會灰飛煙滅。但事與願違的是,她聽到了電話線那端那個她想聽又怕聽到的聲音:「喂?」楊紅又呆在那裡了,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陳大齡輕聲問:「是楊紅吧?你怎麼樣?沒事吧?」

  這句平平常常的問候卻讓楊紅喉頭發緊,好不容易說了一句「我挺好的,你呢?」就說不下去了。

  陳大齡那邊聽出了她的哽咽,急切地問:「你沒事吧?有事一定要告訴我,周寧沒把你怎麼樣吧?」陳大齡等了一會,聽不見楊紅的回答,又問,「楊紅,你還在聽嗎?不要掛斷,你這些天沒消息,我一直都不放心——」

  楊紅聽見他溫柔的聲音,關切的話語,眼淚突然湧了上來,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抽泣起來。陳大齡聽見了,焦急地說:「楊紅,你在哪裡?告訴我,你是不是在濱湖路上?不要離開,就等在那裡,我馬上過來。」楊紅聽見這話,自己也不知是為什麼,馬上掛了電話,逃一般地離開了電話服務點,連錢都忘了付。

  教師節前一天,系裡給楊紅一封學校的邀請信,讓她代表系裡參加學校為講師團組織的餞行,說必須參加,在進門處要登記的,不能缺勤。別的老師告訴她,這是為明年選派講師團做準備,被邀請的人都是明年應該去的人,像你這樣沒下過鄉的,肯定要去。楊紅本來是想躲避一切能碰見陳大齡的機會的,但系裡說了,又覺得從道義上得到了一個藉口,就理直氣壯地去了。

  地點是學校的工會大禮堂,楊紅去的時候,發現在進門處真的有人叫她在一個本子上登記,還發給她一張進餐券和一張舞會入場券。楊紅進了禮堂,就找個不起眼的地方坐下,四處張望,想看看陳大齡在哪裡。

  禮堂裡有很多人,各個系都有代表上去表演。一直到陳大齡上臺去演奏小提琴時,楊紅才看見他。他拉的是《梁祝》裡面化蝶那一段,楊紅聽著聽著,就黯然想到,難怪有人願意一起化了蝶,飛離人世。死了,就沒有倫理道德責任義務這些約束了。可是自己好像連死的權力都沒有,死了,周寧怎麼辦?父母怎麼辦?而且,拉著陳大齡一起去死,不是害了他嗎?

  陳大齡拉完了一曲,下面鼓起掌來,要求再拉一曲。陳大齡就說下面我拉一首自己寫的曲子,叫《海的女兒》,副標題是「不能言說的愛」,只是表達自己的一點感受,也希望其它人永遠不需要體會這樣一種愛。這番話說了,禮堂裡變得鴉雀無聲,不知道是大家都體會過這種愛,還是這番話本身就有震攝人心的力量。

  陳大齡演奏的時候,楊紅就象每晚從答錄機裡聽這個曲子一樣,覺得自己又輕輕地飛起來了,飛出自家的窗口,飛過月光如水的校園,飛到陳大齡的家,輕輕地落在他的窗臺上。不過這一次,陳大齡沒有在床上,她知道他飛去了她的家。他們兩在路上錯過了……

  進餐的時候,楊紅看見陳大齡就在她旁邊的一桌,陳大齡也看見了她,走上來跟她打招呼,問她拿到舞會入場券沒有。聽說她拿到了,就囑咐說:「待會吃完飯別走了,在舞場等我,我有話跟你說。」

  楊紅乖乖地點點頭,心裡卻一直在猜測陳大齡要跟說什麼。不過,不管他說什麼,她都願意照辦,如果他要她跟周寧離婚或者要她跟他私奔,她也在所不辭。她現在只需要一個人幫她作決定,因為她知道自己無論做什麼決定,以後都會後悔。她也知道自己的這種思想,近乎於推卸責任,但有時候,一個決定太重大,以至於當事人寧可借助他人甚至非理性的力量來做這個決定,因為決定帶來的痛苦已是難以承受,如果再加上對自己錯誤決定的悔恨,就必然要被壓垮了。楊紅甚至想過用抽籤的辦法來決定自己的取捨,但抽來抽去,每次都覺得應該再抽一次。

  餞行宴的菜很豐盛,但楊紅沒有心思吃飯,只不時地看陳大齡,每次都會跟陳大齡的眼光碰上,好在大家都忙著吃菜鬧酒,沒有人注意到。她見他那桌的人不停地敬他酒,就很擔心,怕他喝醉了。吃到一半,楊紅覺得陳大齡已經有點喝多了,雖然他只是兩頰上染上了一層桃紅,但楊紅知道,喝酒不上臉的人更容易醉。再坐一會,楊紅實在按捺不住了,就走到他那桌,說:「陳老師不能再喝了,我替他喝了吧。」

  眾人見一員女將橫刀破陣,都來了興趣,吆吆喝喝地說要敬陳老師的女朋友一杯,楊紅也不申辯,隨便他們怎麼想,能在別人誤會中做一回陳大齡的女朋友也是一種幸福。

  一桌的人都一個接一個地上來敬酒。陳大齡急得直拉楊紅的手,楊紅對他笑笑,說:「你別擔心,我先天性不醉酒。」就毫不客氣地一一飲幹了,飲一杯,就看陳大齡一眼,見他擔心地望著她,就對他笑一笑,無聲地說一句「我不會醉的」,心裡卻想一醉方休。

  ***

  楊紅覺得自己沒有醉,但走路有點飄飄的。飄啊飄的,就飄到了舞場,好像陳大齡也是飄飄地跟著她,把她安置在一個椅子上坐下,就飄走了。過了一會,陳大齡又飄了回來,端了一杯濃茶,叫她慢慢喝瞭解酒。他就坐在她對面,憐惜地望著她,說:「你不該走過來幫我的,我也是先天性不醉酒的。你一過來他們就不會放過你了。」

  楊紅目光散亂地望著陳大齡說:「其實我想醉,醉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你沒聽說借酒澆愁愁更愁?」

  楊紅反問他:「你沒聽說恨不相逢未嫁時?」

  陳大齡深邃的眼睛盯著楊紅,楊紅一下覺得酒全醒了,立即住了口。舞場上響起一首輕快的圓舞曲,楊紅不敢正視陳大齡的眼睛,說:「你跳舞去吧,我自己坐一會。」

  陳大齡笑著說:「你不跟我跳嗎?又在轉什麼念頭?是不是覺得自己象海的女兒,配不上王子,應該讓王子去找那邊的那個公主跳?」

  楊紅被他猜中了心思,不好意思地問:「你怎麼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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