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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第四十三章

  靜秋回到農場時,已經是第二天傍晚了。老三一直把她送上山,看得見農場那棟L形的房子了,兩人才戀戀不捨地分手。

  老三說他還在等醫院確診,叫她先回農場上班,不然他要生氣的。她怕他生氣了割他的手,只好回農場上班。他們約好兩星期後她休息時在縣醫院見面,即使他那時已經出院了,他還是會到高護士寢室來等她。他答應她,如果真是白血病,他就馬上寫信告訴她,無信即平安。

  靜秋回到農場的當天晚上,就去找鄭主任談,免得他又退她的信。她旁敲側擊地說:「我有個朋友在嚴家河中學,她說她寫了幾封信到農場,用的是『K縣嚴家河公社付家沖大隊K市八中農場』的地址,但都被按原址退回了。您看這會是怎麼回事?是不是地址不對?」

  「地址是對的呀,」鄭主任似乎很納悶,「誰會把信退回去呢?」

  她想,裝得還挺象的,又追問道:「農場的信都是誰送來的?」

  「信只送到大隊,一般都是我父親到大隊去的時候把信帶回來,我回家時就拿了帶上山來。我父親知道農場幾個人的名字,絕對不會把你的信退回去。」鄭主任問,「你是不是在懷疑我退了你的信?我可以用我的黨籍做保證,我絕對沒有退你的信。」

  鄭主任說到這個地步,她就不好再說什麼了,相信鄭主任應該不敢再退她的信了。

  靜秋白天忙著為學生們做飯,有時還下田勞動。到了晚上,當她躺在床上的時候,她總是閉上眼睛,回想跟老三一起度過的那兩天一夜,尤其是那個夜晚,總是讓她心潮澎湃。有時她用手撫摸自己,但一點感覺都沒有,她覺得好奇怪,難道老三的手是帶電的?為什麼他觸到哪裡,哪裡就有麻酥酥的感覺?她好想天天陪他飛,至少是在他的有生之年,天天陪他飛。

  她聽人說過,女孩跟男的做過那事了,身材就會變形,走路的樣子也會改變,連拉尿都不一樣了。她只聽別人說「大姑娘拉尿一條線,小媳婦拉尿濕一片」,但別人沒細說身材到底會變成什麼樣子,也沒說走路會變成什麼樣子。她自己覺得她走路的樣子沒變,但她有點膽戰心驚,怕別人看出她走路的樣子變了。

  好不容易熬過了一星期,但到了星期天傍晚,前一天回家休假的趙老師沒回到農場來,過了兩天才請人帶信來說是做了人工流產,需要休息一個月。靜秋一聽這個消息就傻眼了,趙老師不回來就意味著她不能回K市休假,農場就她跟趙老師兩人管伙食做飯,總得有一個人頂在那裡。她心急如焚,跑去找鄭主任商量,說她講好了第二個週末回去的,現在不回去,她媽媽一定很著急。

  鄭主任安慰她說:「趙老師在K市休息,你媽媽就知道你在農場,她不會擔心的。學校馬上會派人來頂替趙老師,你堅持一兩個星期,我多給你一兩天假。現在農場就你一個人管伙食,你一定要以工作為重,幫農場這個忙。」

  靜秋有苦難言,不知道怎樣才能讓老三知道她走不開。好在老三沒寫信來,說明醫院還沒有斷定他是那病,她只好耐著性子等幾天,相信老三一定能理解。

  過了幾天,學校派了一個姓李的女老師臨時頂替趙老師幾天,靜秋連忙央求鄭主任讓她這個週末回家休假。鄭主任本來還想叫她再推遲一個星期,把李老師教會了再休假,但靜秋堅決不肯了。鄭主任從來沒見過靜秋這麼不服從分配,很不高興,但也沒辦法,就讓她回家休假了。

  現在比約定的時間已經遲了一個星期,但靜秋相信老三會等她的。星期六早上,她很早就上了路,一個人從付家沖走到嚴家河,坐第一班車趕到K縣醫院,她先去老三的病房。但老三不在那裡,同病房的人都好像換過了,說這病房沒有姓孫的。

  靜秋又到高護士的寢室去找,但老三不在那裡。她跑去找高護士,別人告訴她高護士那天休息。她求爹爹告奶奶地問到了高護士在縣城的住址,一路找去,高護士家沒人,她只好守在高護士家門口等。一直等到下午了,高護士才從婆家回來。她走上去自我介紹說是小孫的朋友,想看她知道不知道小孫到哪裡去了。

  高護士說:「噢,你就是靜秋啊?小孫那天借房子是招待你的吧?」

  靜秋點點頭。高護士說:「小孫早就出院了,他給你留了一封信的,不過我放在醫院寢室裡,你現在跟我去拿吧。」

  靜秋想,可能是老三給她留的二隊的地址,叫她到那裡去找她的。她跟著高護士又一次走進那個房間,思緒萬千,那天晚上發生的一切盡在眼前。

  高護士把老三的信拿來給靜秋,沒信封,還是折疊得象只鴿子。她突然有一種不祥的感覺,果然,老三說:

  「很抱歉我對你撒了謊,這是我第一次對你撒謊,也是我最後一次對你撒謊。我沒有得白血病,我那樣說,只是想在走之前見你一面。

  這一向,我父親身體非常糟糕,他想讓我回到他身邊去,所以他私下為我搞好了調動。本來早就該回A省去上班的,但是我總想見你一面,就一直呆在這裡,等待機會。這次承蒙上天開恩,總算讓我見了你一面,跟你一起度過了幸福的兩天一夜,我可以走而無憾了。

  我曾經對你媽媽許諾,說要等你一年零一個月,我也曾對你許諾,說會等到你二十五歲,看來我是不能守住這些諾言了。兒女情長,終究比不上那些更高層次的召喚。你想怎麼責備我就怎麼責備我吧,一切都是我的錯。

  那個跟我同名的人,能為你遮風擋雨,能為你忍辱負重,我相信他是個好人。如果你讓他陪你到老,我會為你們祝福。」

  這封信如同一記悶棍,把靜秋打得發懵,不明白老三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她想一定是醫院確診老三是得了白血病,他怕她難過,撒了這個謊,好讓她忘記他,幸福地生活。

  她問高護士:「您知道不知道小孫——是為什麼病住院?」

  「你不知道?是重感冒。」

  靜秋小心地問:「我怎麼聽說他得的是——白血病?」

  「白血病?」高護士的驚訝分明不是裝出來的,「沒聽說呀,白血病不會在我們這裡住院吧?我們這裡條件不好,稍微嚴重點的就轉院了。」

  「他什麼時候出院的?」

  高護士想了一下:「應該是兩星期之前就出院了,那天我上白班,我是一個星期倒一次班——,對,是兩星期前出院的。」

  「那他——上個週末——回醫院來了嗎?」

  「我不知道他上個週末回來沒有,不過他把我房間鑰匙借去了的。我還有一把鑰匙,他走的時候把鑰匙反鎖在房間裡就行,所以我不知道他週末在不在這裡。他借鑰匙是因為——你要來吧?」

  靜秋沒回答,看來老三上個週末在這裡等過她的。會不會是因為最終見她沒來,起了誤會,寫了那封信,回A省去了?但是老三不象那種為一次失約就起誤會的人啊。

  她想不出是為什麼,坐在這裡也不能把老三坐出來,她想到二隊去找老三,但問了高護士時間,發現已經太晚了,沒有到嚴家河的車了,她只好謝了高護士,乘車回到K市。

  在家呆著,她的心也平靜不下來,她最恨的就是不知道事情真相。不知道事情真相,就象球場沒有個界線一樣,你不知道該站在什麼地方接球,發球的可以把球發到任何地方,那種擔心防範,比一個球直接砸中你前額還恐怖。她無比煩悶,誰跟她說話她都煩,好像每個人都在故意跟她搓反繩子一樣。

  她本來有三天假,但她星期一清晨就出發回農場,誑她媽媽說是因為新到農場的李老師不熟悉做飯的事,她早點回去幫忙的。她到了K縣城就下了車,又跑到縣醫院去,先去老三住過的病房看看。老三當然不在那裡,這她也預料到了,只不過是以防萬一而已。

  然後她去住院部辦公室打聽老三住院的原因,別人叫她去找內科的謝醫生。她找到謝醫生的辦公室,見是一個中年女醫生,正在跟另一個女醫生談論織毛衣的事。聽說靜秋找她,就叫靜秋在門外等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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