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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一


  她起了床,衣冠不整地往洗手間跑,想去那裡洗漱,剛一出房門,就看見了老伯從洗手間出來,跟她碰了個對面。她大吃一驚,老伯顯然是大吃兩驚,兩個人愣在那裡,她抓住衣襟,使勁包裹著自己,結結巴巴地說:「老伯,你好——早啊——」

  老伯鄙夷地「七」了一聲,昂然下樓去了。

  她漱洗完,跑回Benny的房間,問:「怎麼搞的,老伯沒去返工?怎麼他沒跟別人一起走?」

  他撇撇嘴:「我怎麼知道?他每天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的嘛——不過他一般都是很早就跑——出去打太極拳、喝早茶去了,不知道今天怎麼回事。沒什麼耶,你穿著衣服,他又沒看見什麼——」

  「他那個神情,好像看到了——下賤女人一樣——」

  他嘻嘻笑:「不是看到了下賤女人,是他在喝醋——」

  「他喝什麼醋?他不是在泡唐人街餐館那個女的嗎?」

  「什麼時候的事了?那女的老早就跑到紐約去了。老伯又沒錢又沒身份,誰要他?現在的女人都這樣的耶,眼睛裡面只有錢和身份的嘛。」

  她不快地說:「為什麼你說現在的女人都這樣?我就不是這樣。」

  「你不是現在的女人嘛——」

  她被他的詭辯逗笑了,追問道:「我不是現在的女人?那我是什麼?過去的女人?」

  「也——不是。你是一個特殊的女人——」

  她的思緒又回到老伯身上去了:「很奇怪呀,老伯好像剛知道我跟你的事一樣,吃那麼大一驚——」

  他嘿嘿笑:「可能吃了不止一斤,有一斤二兩了。」然後他解釋說,「他可能真的是第一次知道我們在偷情,因為我們每次回來的時候,他都睡了;每次起床的時候,他又已經出去了。他怎麼會看見?可能他還以為你留著給他泡的呢——」

  「你瞎說,他泡我幹什麼?」

  兩個人講笑了幾句,她就忘了這事。

  但等她把Benny送到餐館去的時候,她發現老伯氣呼呼地不理她,仍然是一臉鄙夷的神情。她沒說什麼,吃了Benny做的早餐就慌忙開車回去了。

  後來的一段時間,她基本上就是這樣,利用白天咪咪上學的時間去會Benny,但週末就呆在家裡陪咪咪,帶咪咪去學校的游泳館游泳,去B城的幾個小公園、小動物園玩,有時還開車到A城的大動物園去玩,那裡有很大的水族館。每次去A城,她就帶女兒到唐人街的那些亞洲國家的餐館去吃飯,咪咪很喜歡吃馬來西亞的炒麵,越南的米粉,韓國的燒烤,還有泰國的一種湯。

  Benny時不時的,就在她包裡放些錢。她發現了,問他為什麼給錢,他總說是給咪咪上餐館的,去遊樂場的,或者是買花裙子的。她推脫不掉,就存在銀行,記在他名下。他這樣記掛她的「侄女」,她很感動,很感激,但她不知道如果他發現那是她的女兒,而她對他撒了這麼久的謊,他還會不會這麼關心咪咪。

  咪咪剛到美國的那段時間,李兵打了好幾次電話過來,每次打電話,情緒都很低落,說一個人坐在地庫裡,很孤獨,很寂寞,很難受。李兵說著說著,就會哭起來。海倫叫咪咪來安慰爸爸幾句,但咪咪說兩句,就沒臺詞了,總是一轉手就把電話給回她。

  她只好安慰李兵,叫他好好複習,爭取去讀研究生。但李兵借了一本託福的書來看了一下,說太難了,他肯定考不過,還是老老實實打工吧。

  但李兵又老是找不到工,找到了也幹不長。十一月底的時候,還出了一次工傷,剛在一個什麼廠幹了兩天,就因為用力過猛,操作不當,讓機床上的一個什麼東西把下腹打了一下,當時就疼得站不起來了。廠裡叫了救護車,把李兵送到醫院,沒查出很大問題來,但李兵懷疑他的「小弟弟」受了傷,叫醫生很好地查了一通。

  第二天,李兵準備去上班,但廠裡已經變相地把他解雇了,說他受了傷,不適宜再在廠裡做,給他開了證明,叫他去申請一種傷殘救濟之類的資助。李兵只好去申請,居然給批了,每星期有一百八十多塊錢,兩星期審批一次,批了就寄錢來。政府說只要有醫生證明,這個錢可以一直拿下去。

  李兵很高興,打電話來報喜:「他媽的,加拿大的錢太好拿了,早知道這樣,老子早就去搞個工傷了。一個月七百多塊錢,我一個人也夠了。等這筆錢拿完了,老子再找一家工廠去賴他們。」

  她關心地問:「傷得重不重?」

  「你放心,絕對不影響夫妻生活。」

  後來李兵找了一家便宜點的住處,從那個$550一個月的地庫搬了出來,那家房東很好,說:「既然你女兒去了美國,你也的確用不著住這麼大一間房,你想搬走就搬走吧。」

  李兵搬到一個高層公寓裡,跟一個姓劉的青年男子合住,小劉是個基督徒,從香港來的,現在也還沒找到工作,不知道靠什麼生活。他租的是個一室一廳,為了省錢,就把廳出租了,每個月$380塊錢。

  李兵剛搬去的時候,還比較滿意,說這裡比海倫找的那家地庫強多了。但過了幾天,就開始發牢騷了,說小劉好吃懶做,從來不做飯,還嫌李兵做飯用了太多的電。但李兵飯一做好,小劉就要跑來嘗嘗,一嘗就嘗掉了一大半。

  她安慰他說:「加拿大吃的東西不貴,就算他每頓都吃你的,也吃不了多少錢。」

  李兵不受她安慰:「吃不了多少錢?我買的幾斤豬蹄,本來是要吃幾天的,他一頓就吃掉了。」

  「那你就跟他明說了,說你不喜歡跟人分食——」

  「那我怎麼說得出口?我從來就是個講義氣的人。他媽的,什麼基督徒?比一般人還壞。」

  她覺得李兵就是要抬反杠,你這麼勸,他那麼說;你那麼勸,他這麼說。所以她也懶得勸了。他打電話發牢騷,她就哼哼哈哈地聽著,不表態。

  美國這邊感恩節的時候,李兵又去美國領館簽了一次證,因為他聽別人說感恩節期間比較好簽證,但他又被拒簽了。更不幸的是,過了一段時間,醫生也說他傷好了,不肯再開證明讓他去領救濟了。

  她聽說了,就又給他寄了些錢過去。李兵問她們耶誕節在哪裡過,她支支吾吾答不上來。她很想回加拿大跟父母弟弟一起過,也很想呆在美國跟Benny一起過,但她知道這兩個地方可能都去不了。

  她弟弟已經買了新房子,十一月中的時候搬進去了。她叫她弟弟不要把新地址告訴李兵,也不要在電話本上列家裡的電話或位址。她弟弟的兩個小孩換了學校,她弟媳也換到另一家眼鏡店去工作,她弟弟的工作沒辦法換,但李兵也不太知道她弟弟究竟在哪裡工作。這樣一來,她弟弟一家就不再是李兵手裡的人質了。

  但她也就不能帶著咪咪回弟弟家過聖誕了,因為她不想讓李兵知道她弟弟的新住處。如果她回了加拿大,不到李兵那裡去,就住在弟弟家,好像又說不過去,李兵知道了,肯定要伺機報復。她現在還沒跟李兵離掉婚,如果李兵知道她去了弟弟家,而不去見自己的丈夫,也許可以告她拐帶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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