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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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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闆的福建老婆一來美國,他們就登記結婚了,但沒舉行婚禮,因為福建人把婚禮看得比登記還重要。據說按照福建老婆家鄉的風俗,她跟老闆的婚姻不算什麼,只有她跟什麼人舉行了婚禮才算是真正的婚姻,就像以前那種明媒正娶一樣。 老闆跟他的福建老婆在美國從來都沒有同居過,因為包包盯得緊,也因為福建老婆是「飛機場」,老闆沒什麼「性趣」,肯定不會為了一個「飛機場」得罪包包。福建老婆一度想把這樁假結婚弄成真的,但老闆不肯,所以福建老婆後來找了個一同打工的福建人舉行了婚禮。 但Benny卻把他WIFE接到這裡來了,而且一來就忙著雲雨,這哪像是假結婚?比真的還真!她想到Benny見了老婆那種迫不及待的樣子,就覺得心痛。她想到他的美國老婆在床上的千嬌百媚,就感到又嫉妒又自卑。美國人哪,誰知道技術有多高超?還不把Benny迷得神魂顛倒的?以後生的孩子要多漂亮有多漂亮。 不知道為什麼,這明明是一件她應該為之欣喜,為之如釋重負的事,她卻感到非常難過,比她自己決定離開他時難過多了。她不敢正視自己的內心,因為知道那裡有一顆很大的虛榮心,可以忍受自己主動離開他,卻無法忍受他主動離開自己。 難道兩者的結果有什麼不同嗎?都是兩人不在一起,但想到是她離開他的,她心裡就好受一些,一方面是覺得自己高尚,另一方面也覺得沒丟面子。如果是他離開她的,那就不同了,自我犧牲的高尚感沒有了,還要加上被欺騙被拋棄的屈辱。 她以前一直覺得自己在這方面不是一個虛榮的人,如果李兵要離開她,她肯定不會在乎,既不在乎是他先離開她的,也不在乎從此以後生活中就沒這個人了。即便是結婚前,她對李兵也是這種感覺。李兵來了,她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好的;李兵走了,她也不覺得有什麼難過的。 那時候,她以為這就是愛情,是真實生活中的愛情。那種死去活來,瘋瘋顛顛的愛情,是瓊瑤們的書中才有的。而因愛生怕,因愛生嫉,因愛生恨,都是不正確的愛情,正確的愛情應該使人高尚,使人無私,使人勇敢。 她曾經聽一個女友講,說她在男朋友拋棄她之後,花了幾年的時間,一邊在背後搞垮她前男朋友的每一樁情事,一邊在他面前表現她無怨無悔的愛情,最後她的前男友回到她的身邊,而她在他當著很多人的面向她求婚的時候,拒絕了他。雖然那個女友也一直沒結婚,但那個女友覺得自己很成功,因為大大地出了一口惡氣。 那時候海倫覺得自己絕對不會為誰離開誰、誰拋棄誰操心。既然愛情都不存在了,是誰先說分手的又有什麼區別呢?你先說也好,他先說也好,反正他是不愛你了。 但她那個女友說了:是誰先提的分手,那是非常不同的。是你提的分手,你就是勝利者,你的心上就沒有一個傷痕,你的自尊就沒有被傷害,你就可以毫無負擔地走進另一場愛情。但如果是他拋棄了你,你就沒面子了,你的心裡就只有仇恨,你這一生就只想復仇,你就沒有心思享受另一場愛情了。 她生怕自己也變成一個因愛生恨的人,馬上交待自己:他有一個美國妻子,是他的幸福,那說明他不是什麼Fugitive,也說明他以後的前途很光明,她就不用替他操心了。 當然他在有妻子的同時又對她有過那些示愛的言行,她應該相信他是有他的原因的,肯定不會是惡毒或卑鄙的原因。 也許是因為他是在美國長大的,在性問題上比較開放,象老闆一樣,在愛著包包的同時也能跟福建老婆上床;也許是因為他見她孤獨無助,想從感情上生活上幫她一把;也許是他對人比較好,而她誤會了他。總而言之,絕對不會是什麼不好的原因。 她竭力振作自己,陪咪咪玩,想忘掉這事。但她一邊看著女兒,一邊想到從今以後就只能跟女兒相依為命了,心裡又很失落。 她很阿Q地安慰自己說,禍兮福所伏,愛情失意,簽證得意,既然在簽證前得到這麼一個壞消息,那咪咪的簽證肯定是沒問題的了。 簽證的那天,海倫排在一個男簽證官窗前的隊伍裡。她雖然很緊張,但手裡捏著自己已經簽好的證,覺得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希望簽到。站在她附近的人一聽說她是從美國回來的,返簽已經簽到了,現在是來給女兒簽的,都羡慕地看著她,說像她這樣的,肯定沒問題。 她看到那麼多人焦急地在那裡站隊,一個個擔心簽不到,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幸福,想起上次簽證時的感覺,也是象這些人一樣,簽之前焦慮不安,簽到後欣喜若狂。她在美國呆了這一年,好像已經忘了上次簽證時的那種感受了,時不時地,就對自己在美國的處境發點牢騷。現在回來一趟,再度品嘗簽證時的那種焦急,又感到自己能簽到證,真是生在福中了。看來以後每年都應該回來一趟,品嘗一下簽證的艱難,複習一下簽證大廳裡每個人的焦慮表情,可能就會為自己能到美國讀書感到無比欣慰了。 簽證官跟她的面談很簡單,幾乎沒問多少問題,就結束了。當那個簽證官把護照、材料和一張印著字的紙一古腦給還她的時候,她以為簽到了,站在旁邊看了好一陣,才覺得不對,因為她記得自己那次簽到時,沒拿回自己的護照,而且要到另一個視窗去交錢。 她的心一陣亂跳,跳得生疼,她捂住胸口,勉強把那張紙上的字看完了,才知道咪咪被拒簽了。她的淚大滴大滴地流下來,她順著牆滑到地上,一屁股坐在那裡,捂住嘴痛哭起來。 幾個人圍過來看她手中的那張紙,有一個很老練地說:「移民傾向,那你沒希望了——」 她擠到剛才拒簽她的那個窗口,指著紙上打勾的那一條,大聲問:「Why?Why?She's only a child!」 簽證官大概是見她哭得可憐,沒有立即叫人把她趕開,而是解釋說:對所有的人,我們都是先假定他有移民傾向,如果他能提供充分的證據推翻我們的這一假定,我們就會給他簽,否則我們就認為他有移民傾向。你沒有提供你們在中國有不可分割的聯繫的證據,所以我們不能給你簽。 她還想問「難道我丈夫不是不可分割的聯繫嗎?」,但已經有兩個值勤的工作人員來拉她了。她看咪咪正緊貼著她,驚慌地看著那兩個工作人員,她怕拉扯起來嚇著女兒,也知道問也沒用了,只好抱起女兒,茫然地走出了簽證大廳。 她知道每次被拒簽,咪咪都是當場在簽證大廳放聲大哭,她不明白簽證官們的心怎麼可以那麼狠,看到這麼可憐的場面都不被感動。但這次咪咪沒有哭,大概是被她的哭嚇壞了。她抹去眼淚,對咪咪說:「走,我們去吃飯。」 她找了一家小餐館,點了幾個女兒愛吃的菜,坐在那裡等。咪咪問:「媽媽,我又沒簽到?」 她點點頭,淚水又不爭氣地湧上眼眶。咪咪用小手給媽媽抹抹眼淚,問:「為什麼——美國不喜歡我呢?」 她連忙解釋說:「美國沒有不喜歡你,是——不喜歡爸爸——」 「他們為什麼不喜歡爸爸呢?」咪咪猜測說,「是不是因為爸爸愛抽煙?」 她點點頭,咪咪說:「那我們叫爸爸再不抽煙了——」 她想把女兒的注意力轉移到別處去,就提議說:「我們今天到公園去玩吧。」 「我還想到動物園去。」 「好,那我們就到動物園去玩。」 吃著飯,咪咪又問:「媽媽,那你還去不去美國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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