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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她以前時常有一種擔心,怕咪咪落到李兵的家人手裡,他們會故意讓咪咪「走丟」,那樣李兵就可以有指標再生一個,就有得兒子的希望。

  她知道李兵大弟的女兒就是這樣「走丟」了的。他弟媳在廣東那邊一個私人衣廠打工,手藝不錯,有點受老闆信任。他弟弟沒工作,弟媳就跟老闆說了,把他弟弟弄到那邊去當炊事員,兩個人把兩個女兒丟在老家由李兵的父母照看。

  後來不知怎麼的,小的那個就走丟了,找了一通也沒找到。為這事,他弟媳變得半癡半呆了,衣廠做不成了,只好回到家鄉來,成天在外轉悠,見到年齡相仿的小女孩就往家裡抱。後來又生了一個孩子,他弟媳的病才好了點。

  她正在那裡胡思亂想,就聽見老闆說:「阿姨,你去把Benny車回來吃飯吧,今天是星期五,馬上就要忙起來了。」

  她一愣,問:「到那裡去車他?」

  「當然是紐約囉,」老闆看她目瞪口呆的樣子,就嘻嘻笑著說,「阿姨啊,你這麼聰明的『大斜生』,怎麼連這都不知道?我們住的那條路就叫『紐約路』嘛。不希奇耶,你再往前走一點,就到了緬因州了。」

  海倫興高采烈地開車去載Benny回餐館來,很快就到了「紐約」,找到了他們住的公寓。她爬上樓梯,找到7號,先按了一陣門鈴,但沒聽到動靜,就邊擂門,邊大聲叫「Benny!Benny!」

  然後她聽見有人從裡面開了門鎖,拉開了門,她看見Benny沒穿上衣,只穿了一條快到膝蓋的短褲,睡眼惺忪地站在門邊,咕嚕說:「傻呼呼的,叫這麼大聲幹什麼?」

  她笑著說:「老闆說你睡得死,不大聲叫你聽不見。」

  他離她很近,她看見了他用紅絲帶掛在胸前的那個東西,出乎她意料之外,那不是一塊玉石或者珠寶,而是一個圓形的牌子,像是不銹鋼的,上面是一隻凸現出來的虎。

  §12

  Benny把海倫讓進屋裡,說:「進來等我一下,我去『洗糙』。」說著,他就走進一間屋子,很快就響起沖水的聲音,她明白了他說的「洗糙」就是「洗澡」的意思。其實他如果說「沖涼」她也能聽懂,但他這麼費力地說他那「Benny式國語」,反而把她說得不懂了。

  她在客廳的一把椅子上坐下等他,看見客廳的地上放著兩個床墊,套著墨綠色的套子,被子和枕套也是墨綠色的。因為每個床只一個墊子,所以很矮,象日本的「蹋蹋米」。她估摸了一下,這屋子可能是個兩室一廳,估計老闆自己住了一間,Benny跟阿Sam住了一間,阿GAM大概住在客廳裡,但那似乎多出一個床來。

  她坐在那裡,覺得有點無聊,看見桌子上有本雜誌,就順手抓起來看看。結果封面就把她嚇了一跳,全是年輕的女孩,一個個赤裸裸的,有的撅著屁股,有的張著雙腿,做成一些很風流放蕩的姿勢。她臉一紅,以為是遇到了傳說中的色情雜誌什麼的,結果卻發現是中文的,雜誌上的人全是華人面孔。她好不容易才在一片肉蟲當中找到雜誌的名字,叫。

  她覺得應該放下這本雜誌,不然讓Benny出來看見了難堪,但她又有點好奇,到底這世界上的男男女女是在怎樣幹這事?自己已經是結過婚的人了,還有什麼看不得的?

  她一邊聽著屋內的沖水聲,一邊匆匆地翻閱那本雜誌,準備等沖水聲一停,就把那本雜誌放回原處。雜誌裡沒什麼文字,大多是畫面,而且也談不上什麼藝術或美感,完全「赤誠相見」,動真格的。她很吃驚地發現裡面沒有正面拍攝的男性生殖器,卻有大量正面特寫的女性生殖器,細節清晰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可能是那種「男性雜誌」,專為男人辦的。

  她從來沒看過自己是什麼樣的,也沒仔細看過生理衛生書上那些圖,這回算是補了一課。她不知道那些女的怎麼可以這樣沒羞,敞開了讓人拍攝,而且讓人登在雜誌上。估計一定是酬金豐厚,重賞之下,必有勇女。只不知道這些女的被人這樣拍照了,登在了雜誌上了,以後還嫁不嫁得出去?

  但她馬上嘲笑自己,怎麼還是這麼老思想呢?難道女人就一定要嫁出去?這些人,趁年輕賺一大筆,以後就不愁吃喝了,還管什麼嫁人不嫁人?說不定男人就是喜歡這樣的女人,不是說男人總希望自己的妻子「站起來象貞女,躺下去象妓女」嗎?

  她聽見屋子裡沖水的聲音停了,趕快把那本雜誌放回原處,裝著完全沒注意到的樣子,滿臉無辜地坐在桌子邊等Benny。但他並沒立即出來,她聽見他在用吹風吹頭髮。

  過了一會,他從屋子裡走出來,已經穿好了衣服,正在往脖子上掛那塊軍功章一樣的虎牌。她笑著問:「掛那麼重的東西,不怕把脖子壓彎了?」

  「護身符嘛,再重也要掛的。」

  「護身符?有用嗎?」

  「『當鹽』有用,不是這塊護身符,我老早就死掉了,它幫我擋過子彈——」

  她見他說得活龍活現,仿佛真有那麼回事一樣,不禁笑起來:「擋什麼子彈?你當過兵?打過仗?」

  「NOPE。」他象看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樣看她一眼,說,「不當兵不打仗就不會吃子彈了?你不知道美國人很多都有槍的嗎?」

  她又覺得奇怪,他現在說話一點也不結巴,而且她第一次看見他沒戴帽子,很濃密的黑髮,有點往上站著似的,可能是剛吹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頭髮站著的原因,她覺得他其實挺高的,原來估他一米七三可能有點看低他了。但他很快就把一頂帽子戴頭上了,那塊虎牌也已經隱沒在他的白色T恤下面,她好奇地問:「你是屬虎的?」

  「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

  「是就小我整整十歲,應該叫我阿姨——」她很想聽他說不是,或者說是上一輪的虎,那他就比她大兩歲。

  但他笑了一下:「當人阿姨就這麼爽?那我就叫你阿姨了。」說完,他就一本正經地叫了一聲,「阿姨!」跟著就伸出手,「要吃糖糖。」

  她勉強笑了一下,說:「好乖,不過阿姨今天沒帶糖,明天加補。」她想他可能真是屬虎的,因為他戴著虎牌,很有可能是下一輪的虎,小她十歲,因為阿Sam高中畢業的時候,他小學還沒畢業,而阿Sam是老闆的同學,老闆還比她小三歲。

  她突然覺得一陣空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好像被誰大力一推,掉進一個真空裡去了,人因為缺氧而憋悶得很,頭腦也因為缺氧而迷迷糊糊的。她深呼吸了幾次,才覺得好了一點。

  一旦知道他比她小十歲,她就越看他越小,剛好那天他沒象前幾天一樣穿長的牛仔褲,而是穿了一條不到膝蓋的短牛仔褲,露出他長著汗毛的小腿,細細的,腳上也沒穿旅遊鞋,而是穿了雙涼鞋一樣的東西,腳也是瘦瘦的,怎麼看怎麼覺得還是個孩子。

  他問:「那個傻呼呼的有沒有煮早餐你吃?」

  她發現他跟老闆兩個人互稱「那個傻呼呼的」,覺得有點奇怪,好像他們之間有什麼不一般的關係一樣。她說:「老闆很忙,我自己炸雞串吃了。」

  他那種教訓小女孩的口氣又出來了:「你自己炸的?有沒有把自己燙了呀?你做事毛手毛腳,你一走近油鍋,我就發抖——」

  現在她知道他的真實年齡了,再聽他這樣教訓她,就覺得很滑稽。她笑著說:「你怎麼老是象訓小女孩一樣訓我?我上學的時候,你還沒生出來——」

  「那又怎麼樣?」他理直氣壯地說,「你沒聽說過『癡長』多少歲?我在油鍋邊上站的時間肯定比你久,你那多出來的幾歲,都是癡長的。」

  「癡長不癡長,我至少比你吃的飯多。」

  「你『大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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