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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對話

作者:山崎洋子

  今天起住在單人病房了,真是太感謝了。原本住在有六張病床的房間,真的很累。
  那裡面有白天睡得好好的,到了晚上卻不知為何一直痛苦呻吟著的癡呆老先生;還有不斷挖苦諷刺護士的糖尿病患者;還有躺在窗戶對面病床上不停地和探病的女性互相調情的年輕男子。和這些人將近二十四小時都待在同一個房間裡,真的非常累。如果偶爾可以逃到大廳或會客室去喘口氣的話倒還好;可是我的右手和右腳卻因為車禍骨折,脖子也受到嚴重的撞傷,所以只能躺在病床上動彈不得。
  「如果你沒有幫我拜託岳父的話,我現在就還是必須在六人病房內忍耐了呀。」
  我耐心地對著今天也是帶著自己在家裡做好的飯菜來照顧我的妻子說道。我現在住的是一間有著寬大的乾淨窗戶而且視野良好的房間,和原來住的六人病房的費用差距頗大,可是岳父和這一家醫院的院長是好朋友,目前正好也空著,所以以特別優待的價格讓我住了進來。
  「咦,這真不像你會稱讚別人的方式呢!不過只要你覺得在這個房間裡不受拘束就是萬幸了。因為其他的病人都是吃醫院的伙食,只有你是吃這些東西呢!」
  妻子笑著這樣說以後,開始將帶來的菜肴一盤盤地擺在託盤內。由於我很偏食,又對某些食物過敏,所以沒辦法吃醫院準備的伙食。妻子今天幫我準備了燉咖哩雞塊、水煮菠菜、馬鈴薯沙拉、甜點及葡萄,看起來非常美味。我的一隻腳和脖子都被吊著,就像個動作停格的傀儡一般的姿態橫躺在床上。妻子搛著少量的菜,一口口地喂我吃著。
  「能和你結婚真是太好了!」
  「因為我的爸爸和院長是好朋友?」
  「不是這個緣故。」
  「我瞭解你的!」妻子天真地笑了起來。我已經很久不曾看過她這麼溫和的表情了。以往的時候,即使妻子的臉上勉強地裝出笑容,眼框裡總像拼命忍住眼淚似的。那樣的表情,一直都可以隱約地感覺出來。
  妻子之所以會有那樣的表情,都是我的緣故。我和妻子雖然已經結婚16年了,可是這16年間,我在外面一直都有不同的女人。因為我不想被束縛,所以一直不願意有小孩。妻子也因為寂寞而數次想和我離婚。之所以沒有這樣做,主要是因為她的個性很軟弱和她娘家的要求的緣故。
  岳父擔任縣議員,在家鄉頗有聲望;再加上她哥哥是代議士的秘書,將來也想從政。因此他們一家人非常忌諱醜聞的發生。妻子瞭解這一點,因此表面上總是假裝成一位幸福的家庭主婦。因此我也總是為所欲為,縱情歡樂。
  可是如今,對於躺在病床上動彈不得的我,妻子依然如此悉心的照顧,毫無怨言地照顧著我,我也總算明白了妻子對我的意義。直到今日,我從不曾對任何女性心存感謝過。以前交往的女性,只適合在一起吃喝玩樂,若當成結婚對象,還是算了吧。因為我不希望將來以離婚收場。不知不覺中,我已經瞭解到真正適合當我結婚對象的,就是妻子。
  而且我已經玩得過火了。說玩得過火不如說我嘗到苦頭了……
  明年我將邁入50歲,妻子也要45歲了。也該是好好穩定生活的時候了。公司最近也不太景氣,或許會面臨重組的命運吧。雖然這把年紀再找其他的工作有些困難,可是岳父在產業界也頗有影響力,或許可以介紹我到某家公司去。因為岳父十分好面子,所以無法任由女婿失業吧!
  像這種時候有妻子的娘家可以依靠,我還真是個幸運的男人。如果忘了這種幸運,而對妻子視若無睹是于理不容的。從現在開始,我一定要當個好丈夫!
  如果我改頭換面,妻子大概會高興得不得了吧!
  「喂!出院以後我們一起去旅行吧?」
  我邊吃菠菜邊說道。
  「你怎麼了?突然這麼說?」
  妻子嚇了一跳,停下了正在搛菜的手。
  「為了報答你來照顧我呀!」
  「說什麼報答……」
  妻子的臉頰染上了一抹排紅,她低下頭來害羞地說。
  「我們是夫妻呀!照顧你是應該的吧!」
  「即使是這種理所當然的事,我以前也疏忽了吧!」
  「嗯……親愛的。」
  「嗯?」
  「我想告訴你一些事情…··啊!還是別說好了……」
  「什麼事呢?不用顧慮儘管說吧!時間還很足夠呢!哦!這道菜真好吃。你對做菜也很拿手呢!好啦!你說說看是什麼事吧!」
  搞不好已喪生車輪下而撿回一條命的我,對於妻子無微不至的照顧,我決定要改變自己的個性,改變自己的人生。改頭換面,重新做人。我也有自信自己可以做到。而首先,我要與妻子坦誠相對。不論她有任何主張,我都會聽聽她的意見。而聽起來有些肉麻的話就這麼從我的口中說出來。
  「當然,不是什麼都可以說。如果你願意告訴我說我們可以將一切都忘記,從頭開始,你願意這樣說嗎?」
  「我做不到!」我以為妻子會這樣回答我,沒想到妻子非常乾脆地說:
  「我也想借這個機會和你重新開始,不,應該說我決心和你從頭開始。一直都沒什麼主見的人也有很多該反省的地方呢!真糟糕。」
  的確,妻子也變了。明明不是會說這種話的女人……我無法動彈的背上倏地傳來一種必須小心的感覺。
  「好了,不吃了;我吃得很飽了。你可以幫我倒杯咖啡來嗎?我們來好好地談談吧!」
  「好。」妻子笑著點點頭,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看得出來她的美麗。以前冷漠她大概只因為她是我的妻子吧!比起任何以前我在外頭交往過的女性,妻子的條件不是更好嗎?
  我偷看著正在收拾餐具的妻子的肉體。最後一次和她做愛是多久以前的事呢?現在看著她總覺得她格外的年輕。她的胸部和臀部也沒什麼下垂的跡象。
  「好了。可能有點燙,等它涼一點再喝吧!」
  妻子將咖啡杯放在一旁的小桌上,挨著床邊坐下來。
  「嗯,我們從哪裡開始談?」我催促她。
  「從哪裡好呢,……」
  妻子點點頭,有點正襟危坐了起來。
  「你呢……嗯,維護你的健康實在是件麻煩的事呢!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呀,因為你是過敏體質嘛!」
  「不好意思,以後還是要麻煩你了。我的身體會這麼難照顧,或許是因為已逝的母親過於寵愛我的緣故吧!不過,現在說這些也於事無補了。不管是吃的方面或其他方面。」
  「食物方面的事情當然是婆婆生前就常常叮嚀我了。所以,這方面你不需要擔心。如果其他我沒注意到的,你就告訴我吧!」
  「謝謝你!」
  「可是,除了對食物過敏這一點外,你並不是個麻煩人的人呀!倒不如說是個對我很放任的人呢!比如說,對了,大約五年前,我不是因為生病回娘家休養過嗎?我大概有兩個月的時候都待在娘家裡,可是你一次也沒有抱怨過。謝謝你。」
  「那段時間我正好工作很忙,也沒辦法去看你……」
  「沒關係!因為你真的不方便嘛!也沒有因此叫我趕快回家。我的身體也因為充分的休息而恢復了呀!我以為我那麼久不在家,家裡一定亂七八糟的吧!沒想到回家一看,收拾得非常乾淨呢!」
  「哎呀,雖然說我忙得沒時間,可是你生病了,我自己收拾收拾也是應該的。」
  其實妻子生病回娘家那段期間,我正好有一位交往的女性,所以妻子不在家對我來說是個好機會。交往的女性到我家裡來,在妻子的床上和我做愛,也代替妻子打掃家裡,幫我準備飯菜。這讓我感到一種不道德的快感。當然,沒多久就分手了。
  「你還記得那時候我生什麼病嗎?」
  「嗯……好像是子宮肌瘤什麼的,不是嗎?」
  「不是子宮,是卵巢出了問題。哎呀,什麼病都無所謂了。」
  「對不起,你沒說的話,我還真想不起來呢!不過,畢竟是那麼久以前的事了,所以……」
  「沒關係,我不是在責怪你。我生什麼病不用記的,沒關係的,那是我自己的問題。理由我待會兒再告訴你。」
  妻子用一種「對你說了也是白說的」的眼神看了我一眼。那神情有種說不出的嬌媚。我從不知道妻子有這一面。我的身體能動的話,我幾乎想推倒她當場就要了她。
  「接下來我想和你談談我娘家的事……」
  「你的娘家怎麼了?」
  「每次你說我娘家的壞話都讓我覺得很難過……」
  「我說了什麼嗎?你為什麼這樣說?」
  「像我父親的生活方式之類的。」
  「岳父的生活方式不是很棒嗎?只是個高中畢業生卻能夠成為縣議員。」
  「你才不是這樣說,你總是說我父親一步登天。」
  的確,岳父是個沒有學歷的鄉下人。靠著苦幹蠻幹、巴結當權者才得到今天的地位和財產。雖然有錢有勢,鄉下人的特質卻絲毫沒變。說話粗魯,吃飯也沒什麼水準。雖然對股市的行情有粗淺的認識,卻完全不懂文學、繪畫或音樂。偶爾只看武士系列的電影。家裡的玄關也像個暴發戶一樣掛了鹿頭的標本。
  「我那樣說並沒有惡意啊。」

  我舉起還能動的那只手,拿起咖啡杯,一口口地啜飲,辯解似地說道。
  「並且,一步登天並不是只意味著惡意吧!矢澤永吉不是也這麼形容過自己嗎?」
  我帶著開玩笑的語氣又對妻子說。
  「說的也是。」妻子很乾脆地點頭。可是,她又繼續說:
  「我母親因為癌症過世的時候,她名下的財產不是幾乎都給哥哥了嗎?你叫我即使打官司也該把我應得的財產拿回來。大概有一年的時間,你一直不停地這樣責備我,我也很討厭這樣。」
  「不是的。單純從法律的觀點來看,這件事不是很奇怪嗎?你和你哥哥都是岳母的小孩,所以岳母的財產應該由你們兩個人均分吧!我會那樣說也是為了你啊!」
  「那個時候,我大概不會對你提過吧!我和你結婚的時候,父母親買這間公寓送給我們。從我母親的觀點來看,這是生前就送給我的。而且我是已出嫁的女兒,媽媽生病以後都是大嫂在照顧。我因為忙著照顧你,連想到醫院去看我母親都沒辦法。因為家裡沒人在的話,你會生氣……」
  「我知道!」
  我打斷妻子的話。
  「這不是七年多前的事了嗎?也早已經結束了不是嗎?」
  「可是你還是常常拿這件事來挖苦我啊!前天你才剛提過。說如果當初拿到了財產的話,就可以毫無顧慮地住在比這間更豪華的病房了。」
  「別再說了吧!你說夠了吧!」
  我有點冷淡地告訴妻子,她點了點頭。
  「對不起,我想說的也只有這些。可是,我想再跟你談談我哥哥的事可以嗎?」
  我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回應,妻子又說:
  「我哥哥是大學夜間部畢業的。因為那時候我們家還很窮,哥哥只好白天工作,來賺取自己的生活費。所以哥哥忙著工作和念書。不像你知道各種玩樂的事情,也不曾玩過撞球、西洋棋、衝浪和騎馬。至於高爾夫,你是從學生時代就開始打的,可是哥哥卻是因為目前的工作需要才學的喲。而且他也不像你那麼有運動細胞,所以他對任何事當然都不太拿手。可是你卻拿這一點當成笑柄在別人面前嘲笑他……」
  「喂!這是被害妄想症吧!」
  我厭煩地說道。
  「你讓我哥哥參加你們公司高爾夫球賽的時候,不是在大家的面前這樣形容我哥哥的嗎……」
  「這是在誇獎你哥哥啊。我稱讚他苦學又努力成為代議士的秘書。」
  「可是誰聽到都不會這樣認為的吧!哥哥也暗自難過掉淚呢!氣憤的眼淚喲。」
  「喂!你還是別再說了吧!如果你要說這些事的話。」
  我很不高興地說完,將咖啡一飲而盡。
  「可是,剛剛是你自己說什麼都可以談的……」
  「所以,我是說談將來的事哦!我們不是決定了要重新開始嗎?也許我也曾經做錯事,我也在反省了。我剛剛不也這麼說過了嗎?搞什麼嘛!僻哩啪啦地一直說以前的事情來責怪我。如果真要這樣我也有一些事想抱怨喲!」
  「對不起。」妻子低下頭。突然又抬起頭露出天真無邪的表情問我。
  「你想說的事是什麼?」
  「你一定要告訴我哦!你不能忍受我哪一點?因為不能忍受我才對我那麼冷淡嗎?」
  「不是,這根本沒關係……喂!還有沒有咖啡?再倒一杯給我!」
  「可是,喝太多你會睡不著喲。」
  「夠了!這樣嘮嘮叨叨的真討厭。做妻子的,要懂得看丈夫的臉色!我想喝咖啡應該看得出來吧!」
  「可是,你不是抱怨每個晚上都睡不著嗎……」
  「這和那個沒關係吧!你這種不知變通的個性就是我討厭的地方!」
  糟了,我又犯了以前的毛病了。妻子的眼角微微滲著淚光,嘴裡輕輕地說些道歉的話。兩人之間的對話,竟然變成這樣……
  不知為何今天晚上變成這樣。正當我看著妻子的眼淚時,妻子突然偏頭想了想,又抬頭問我:
  「那其他方面還有嗎?今天我們來談談對彼此的期望吧!這可是你提出來的哦!」
  「我已經累了。我們看電視吧!」
  「電視卡用完了哦!」
  「你去幫我買吧!」
  「不聊天了嗎?」
  「對!」
  「那我們明天再繼續聊吧!」
  「什麼意思?」
  「你大概還有一個月都像現在這樣不能動哦。這段時間,我想好好談一談我們以前對彼此的看法。每天都聊一點事情。所以,今天談到這裡就可以了嗎?還是乾脆一點,明天不再對你說這些事情。」
  「你到底怎麼了?」我仔細地看著妻子。她從來不曾這麼固執己見。她好像總是沒意見一樣地不曾表達過自己的意見。不,也許結婚這些年來她並不是這樣的也說不定。她總是開朗地表達自己的想法。她會改變是因為我告訴她不可以違背丈夫的緣故。
  當然結婚以來,我不曾使用過婚姻暴力。讓妻子困擾的事情——遭遇離婚的時候,其實,我曾經脅迫過她,結果,妻子變成了凡事忍耐的人。可是今天看了她的態度,無法想像是什麼使她恢復了個性?還是由於我正處在動彈不得的狀態,讓她有了佔優勢的錯覺?
  不管如何,今後每天都要聽她嘮叨這些事情會讓我受不了。這時候讓她把心中所有的不滿都談出來或許比較好。讓她盡情地說吧!
  「我明白了。你可以把你想說的事情說出來。反正我現在是個傷者,沒辦法動。」
  我一口氣把想說的話說完,做了讓步。
  門外的走廊比剛才更熱鬧了。因為吃飽的患者們將託盤送回車上的關係吧。將託盤送回推車以後,會客時間就結束了。沒有了談話對象,每個患者就不再活動了。當然,看診和各種治療也都結束了。患者們看看電視,看看書。沒有精神的患者就發著呆,什麼都不做。
  因為岳父是院長的好友,所以妻子受到特別待遇。雖然家族間的會客時間結束後,所有的探病或照顧的人都必須離開。可是,妻子可以待到9點熄燈以後再走。而且我住的是個人病房,必要的時候,妻子待晚點也沒關係。醫院的後門沒有上鎖,妻子回去的時候可以從後門離開。
  而且我沒辦法自己行動,所以總是要妻子待到10點以後再走。只是今晚妻子的存在,讓我感到特別的煩悶,趁現在把事情解決吧!這樣一想,我又重新打起了精神。讓她再不能動的我面前,盡情地說出她想說的話,或許對未來的彼此之間也比較好。
  「然後呢?你說完你爸爸和你哥哥的事情以後,還想說什麼?」
  妻子幫我倒了第二杯咖啡後,我問她。
  「薪水的事情。」
  把藥袋和喂藥用的鴨嘴壺一起重新放再一邊的小桌子上以後,妻子開口說道。
  「你不滿意嗎?」
  「沒什麼滿意不滿意。」妻子的嘴角,浮現出讓人不太舒服的笑容。
  「我根本不知道,你的薪水是多少。」
  我擁有自己的存摺,再將薪水轉入戶頭,另外再撥一部分錢給妻子當生活費。撥給妻子的錢雖然不多,可是妻子從來都沒有說過不夠。即使她說不夠,我大概也會對她說「我只能給你這麼多錢」吧!
  因為我們沒有小孩,應該不需要花很多錢。
  「知道我的薪水有多少要做什麼呢?」
  「沒做什麼,只是身為一個妻子,我想知道自己的先生賺多少錢。」
  「為什麼要知道這種俗世間的事情呢?所謂的夫婦,應該在自己拿手的領域上各斯其職,只要家庭能夠經營下去就好了不是嗎?剛結婚的時候,你說你對家裡的事情比外面的工作來得興趣嗎?所以我負責認真工作賺錢,掌管家中經濟,你只要認真地把家事做好就夠了。」
  「我是真地想當個家庭主婦呀,只是……」
  「只是?只是什麼?」
  「因為我想知道有小孩的話……所以要先瞭解一下……」
  「又是小孩的事情嗎?那麼,我們現在就來生小孩。」
  「糟了!」我發現失言的時候已經太遲了。妻子的臉色已經變了。她的眉毛豎了起來,對我投以憎惡的可怕眼神。我第一次看到妻子這樣的神情。可是,已經45歲了被講到生小孩的事情而生氣是難免的。
  「開玩笑的!」
  我趕緊對妻子說道。
  「我不是告訴過你很多遍不生小孩的理由嗎?不管如何考慮,將來地球都是衰退的時代。污染一天比一天嚴重;隨著電腦化,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也越來越淡薄。我不希望自己的小孩生活在這樣的世界上。」
  妻子沒有回答。我說的話聽起來太空洞了吧。可是我的確是這樣想的。不生小孩的理由不只是這樣,從各方面來看,我不想因為有小孩而束縛,這是我不願意有小孩的更大的理由。
  總而言之,我是個愛好自由的人。即使是妻子,因為沒有小孩才能更享受自由吧!不只沒有小孩妨礙自己做家事,還可以學習自己想學的事物。
  「我好像是你以低價薪資聘來的廉價主婦呢?我曾經這樣想。」
  「低價薪資?沒這種說法吧!雖然我每個月給你的錢的確少了點……」
  「你應該知道我說的並不是這個意思哦!你給我的生活費只夠勉強付伙食費和電費而已。剩下的還不夠買件襯衫呢!」
  「如果你告訴我的話,我就會隨時買給你不是嗎?」
  「才沒有隨時呢!只是偶爾,可是沒有一次一次地告訴你就沒辦法買是很辛苦的。甚至日常的衣服,不拜託你就買不起了。最新的一條裙子也是兩年前買的了。怎麼樣呢?這部分撥點錢給我吧……這種悲慘的心情,希望你能夠體會。」
  「沒什麼悲慘的吧!只是偶爾嘛!不是每個專業主婦都是這樣的嗎?」
  我做出非常認真的表情對妻子說,仿佛我從心底真正這樣想似的。
  妻子什麼話也沒有說。可是,從她低垂的額頭上,可以感受到她所散發出來強烈的厭惡情緒。我一點也不害怕。我不希望我的妻子憎恨我,我希望她愛我、畏懼我。因此,我必須安撫她。
  「我知道了。那,關於你的零用錢,我會加入每個月的生活費中給你。你把它和家用的錢分開,可以拿去用在你想用的地方。那些錢使用在哪些地方,也不必—一讓我知道。你要買裙子、衣服或戒指都可以。」
  「我可以拿到那麼多嗎?」
  「咦?」
  「我可以拿到能夠買得起戒指那麼多的錢嗎?」
  「這個……雖然沒有很多,可是一般的家庭主婦並不需要戴那種好幾萬或好幾十萬的東西吧?」
  「那你是說,戴那種幾千元的玩具戒指嗎?」
  「那種說法就……」
  「裙子和衣服也是幾千元的東西嗎?即使是高中生,也用零用錢買衣服或裙子,而我只能在超級市場買玩具般便宜的特價品呢!」
  妻子用鼻子發出笑聲。
  我生氣地正想把杯底只剩一些咖啡的杯子摔在床上時,護土進來了。是例行性的查房,並非特地進來。她看了我一眼說:
  「咦,這種時候喝咖啡?你不知道這樣會睡不著嗎?」
  年齡相仿的護士,又對妻子說了同樣的事。
  「我說的你聽到了吧!」
  妻子回給她一個親切的笑容。我對護士和妻子一樣感到生氣,故意把咖啡一飲而盡。護士斜眼看了我一眼,又說:
  「不可以對太太做些任性的要求,要適可而止。這麼認真的太太找不到了喲。」
  「我知道。我會聽你的建議,讓她回家了。喂,你可以回去了。」
  正好叫妻子快回去。剛剛雖然打定主意要聽她說,可是越聽越討厭,也許她會就在這裡追著我要錢。
  「沒問題嗎?真的回去也沒關係嗎?」
  妻子反復地溫柔地問。
  「沒關係!」
  我粗聲粗氣地回答。突然,我的肚臍旁邊開始癢了起來。
  「喂,稍微幫我抓一下。」
  我對正準備回去的妻子說。妻子還沒回頭,護士就把手伸向我說:
  「我幫你抓吧!哪裡?」
  「肚子,肚臍旁邊。」
  「這邊?」
  「不是,相反了,是右邊,右邊!你那邊看過來是左邊喲!」
  「咦,你說右邊……」
  像拿筷子狼吞虎嚥地扒飯一樣,護士隔著睡衣幫我抓癢。可是,她是個遲鈍的人。不管我告訴她多少次,她就是沒辦法抓到正確的位置。然後,我的側腹也癢起來了。
  「喂,旁邊,旁邊。」
  我一用眼光示意,妻子立刻找到正確的位置,開始幫我抓癢。
  「為什麼到處都在癢呢?這裡該不會有跳蚤吧?」
  我不假思索焦躁地說完,護士立刻生氣地瞪了我一眼:
  「真沒禮貌,我們這裡沒那種東西。」
  「對不起,我實在太癢了。」
  妻子也道歉似地點頭。
  「辛苦你了。太太也辛苦了。」
  護士又瞪了我一眼,出去了。
  「這裡一定有跳蚤喲,不會錯。」
  我扭著不能動的身體對妻子喊:
  「我的右腳也很癢!」
  「右腳抓不上哦!親愛的。已經用石膏固定住了呀!」
  妻子一邊溫柔地哄我,一邊輕輕地敲我腳上的石膏。
  「現在怎麼辦?我是回家去好呢?還是再留下來一會兒?」
  「留下來!萬一再癢的話,我自己沒辦法搔癢。」
  「好吧!那我們可以再繼續剛剛的話題吧。你放心,我不會再提零用錢的事。」
  妻子站在病床邊,對我微笑著說。
  「剛才你對我說,夫妻應該在各自拿手的領域上各司其職,對不對?」
  「啊……啊……啊啊……再左邊一占……」
  「最拿手的應該就是當我們家的財政大臣吧!想必你也存了不少錢吧!」
  「腳……右腳根的地方。」
  「我和你也結婚那麼久了。身為一個妻子,就應該知道家裡有多少資產。現在是個銀行也會破產的時代呢!」
  「你不相信我嗎?」
  「我相信你呀!所以才任憑你處理呀。可是,你可以告訴我大概的金額吧?」
  「現在我也沒辦法立刻知道,出院以後我再去查查看。」
  「大概的錢數也可以啊。」
  「我不知道,不記得了。」
  「有那麼多錢可以忘記?」
  「夠了吧!別人不能動的時候,別提錢的事情!」
  「別那麼生氣,被別人聽到了不好看。」
  妻子溫和地責備我,仍很溫柔,可是語氣帶點厭煩。目前的狀況對她有利,果然就得寸進尺了吧。
  「你別再嘮叨了,專心一點幫我抓癢!肚子左邊、左邊!畜生,跳蚤到處跳來跳去。」
  抓癢抓到一半,妻子突然停下手來,冷冷地說:
  「告訴我存款裡有多少錢!」
  「差不多一點!」
  「我知道你不會告訴我,所以我已經調查過了。」
  「你說什麼?」
  「家裡存款的金額。全部都是你的名字呢!我的名字的存摺一份也沒有。」
  「那是我賺的錢,存在我的名下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如果用你的名字就變成贈予了。」
  「又不用多少錢才能存。我們是夫妻吧!」
  「你先說,你是怎麼調查的?」
  「你早就知道我父親和哥哥的職業吧?雖然他們兩人是沒有學歷的鄉下人和苦學生,可是現在也是專業的政治人物喲!提到政治,就一定和錢有關。什麼人有多少錢這種程度的事是不需要調查的。或者;你對他們瞭解這些事情感到驚訝?」
  「你的父親和哥哥,雖懂錢卻不懂法律。任意調查別人的財產不就侵犯了人權嗎?」
  「你想告他們?」
  「以前你曾經告訴過我喲。為什麼你的財產只有那麼一點點?你在這個公司已經待了26年吧?還是27年呢?那為什麼存款和股票加起來只有l000萬元左右?非常少呢!既沒有小孩,又只給妻子一點生活費,家裡也沒有貸款。」
  真的調查過了吧,這一家人真沒禮貌。
  「這樣就夠多了吧!」
  我把頭扭向一旁說道。窗外的景色已經變得非常暗了。腹部的下方和旁邊仍然在癢。可是,如果要妻子幫我搔癢的話,她一定又舊事重提,我又必須努力忍耐她的話了。
  「我們有大廈,將來也會有退休金。」
  「大廈是我父母親買給我的,不管名義上還是實質上都是我的財產喲。」
  「你說什麼?名義上是我們兩人共有的吧?」
  名義上的確應該是我們兩人共有的……
  「我不知道哇。我母親看透了你的個性,為了將來,登記時也只登記了我的名字喲。」
  「明明是夫妻,卻這樣騙我……」
  「可是,剛才提到存款的事,你說錢是你賺的,用你的名義存錢就是理所當然的。我父母親買給我的大廈你卻說要共有,這不是很矛盾嗎?」
  我沒辦法回答。只是動來動去向妻子表示我的身體很癢,可是妻子假裝沒看見的樣子。
  「說嘛!你到底是怎麼花錢的?為什麼存款裡只有那麼一點錢?你一定要告訴我喲。」
  「不知道,大概是薪水太少了吧!」
  好癢!不是跳蚤,是過敏!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過敏了,忘了這種癢的感覺了。可是,現在的確是因為過敏而發癢。可是,我應該沒吃到什麼不該吃的東西啊。
  「我還調查過你的薪水哦!和同年齡者比起來,你的薪水絕對不差哦,親愛的。而且算是很好的待遇呢!為什麼存款卻只剩那麼一點點呢?」
  「喂,我過敏了!大概是因為白天吃了醫院準備的伙食吧。我吃了燉蔬菜和竹輪。大概竹輪上放了不新鮮的魚吧。大概是青花魚或沙丁魚吧!」
  「可是,親愛的,你上次吃這些東西的時候不是沒問題嗎?」
  「因為今天用了不同品牌的竹輪的緣故吧。前陣子吃的竹輪的原料不一樣。啊,畜生!喂,幫我抓一下,我的胸前好癢。」
  「好啊!哪裡癢呢?大概是這邊吧?」
  妻子把我胸前的睡衣解開,塗上了少見的指甲油的指尖,在我胸前繼續地抓著癢。可是,妻子似乎不打算安靜下來,又開口了:
  「你不賭博的哦!那,是女人吧!」
  「什麼意思?」
  「存款啊!」
  「沒這回事!拜託你別再說這些了!我現在癢得不得了。如果你非說不可的話,就幫我叫護士或其他人來吧!」
  我把手伸向呼叫鈕。
  「幫你叫護土來也可以哦。可是我想早點把這話題結束。今天晚上就把這些事情解決,可以早點開始新的婚姻生活。如果把話拖到明天再說的話,我一定無法繼續忍耐,可能就要到警察面前說個明白了。」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嚇了一跳,一刹那間,我忘記了癢的事情了。
  「我知道你殺了你的情人喲!」
  妻子拿出速溶咖啡罐,舀了一匙新的咖啡,倒入杯內。
  「我不需要咖啡了。」我對妻子說。聲音有點嘶啞。
  「這不是你的,是我自己要喝的。」妻子愉悅地回答。
  「那個……你剛才說什麼?什麼把愛人怎麼了……」
  「那個女人,不是死了嗎?你忘了嗎?而且是由於你的緣故。你在驚慌之餘,車子撞上護欄,才發生了車禍,不是嗎?」
  「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冒出了一身汗,大概就是所謂的冷汗吧。汗大概流入我患有濕疹的地方吧,我覺得越來越癢。簡直要發狂的感覺。可是妻子冷靜得教人討厭。她一隻手抓著我的胸前,另一隻手將熱水注入咖啡中。咖啡的香味飄開來。若是平常,我會陶醉在這片誘人的芳香中,可是現在我只覺得噁心。
  「你到底在說什麼,你給我說清楚,快說!」
  妻子仍然沉默不語,我忍不住大叫,她立刻用食指放在唇上要我禁聲。
  「噓——這不是可以大聲說出來的事情吧!」她好像很享受似的,一口口地喝著咖啡。
  「結婚以後,你好像有過幾個女人吧?」
  「沒那…··你有什麼證據?」
  「證據?那種東西不需要吧!沒關係,我可以把那些女人的名字一個個地說給你聽。和我結婚以前,首先是由美子,然後是春香。明明是個大學生,卻取個像藝妓的名字。然後,是讓你急著買英文字典,在酒吧工作的俄羅斯人。你們交往的時候都用英文溝通…·」
  「夠了!」我打斷妻子的話。看起來那麼溫順老實的女人,居然從結婚起就調查我的行動。
  「哎呀,你胡說什麼呀?」
  妻子假惺惺地睜大眼睛,又偏頭想了一下。
  「還有很多呢!每年都和不同的女性交往。接連不斷的呢!厲害是厲害,可是因為你沒有誠意,所以呢這些女人都離你而去了。或許那也正合你意呢!不論如何,我是最適合的妻子。」
  妻子一切都知道了。
  「你是個小氣的人,所以不會花那麼多錢在女人身上。你只會帶她們去玩玩而已。你似乎也不曾養過女人,這大概是因為你已經結婚了吧。如果對方脅迫你離婚、結婚,你大概也很困擾了吧。像我這麼溫順又不用花錢、父母親又送給她房子的女人,沒有不要的道理吧!」
  「我……沒有殺人!」
  我全身都癢得不得了,開始呻吟起來。我當然沒殺人,是對方太任性……
  「什麼?啊!是禮子吧?」
  妻子邊說邊像愛撫似的,在我身上到處輕輕搔著。其實,若是搔到發癢的地方,是非常有快感的。不安和快感在我腦內不停地交替著,讓我的思緒變得零亂。妻子的聲音像鈴聲通過腦海一樣,有些聽不清楚,並產生令人不可思議的感覺。
  「你只在她身上花過錢呢!不然,你的戶頭裡應該會有更多錢呢。你大概也老了吧。」
  沒錯,正如妻子所說的,以前掛在嘴邊說的和外表所表現出來的體貼;只能說是應付女性而已。只要讓我抱過一次,我對那名女性就只剩下三成的興趣了。接下來只是因為惰性才繼續和她們交往,從來也不曾執著過。等我遇上另一名女性的時候,又會重新燃起熱情。
  可是禮子例外。禮子雖然只有26歲,卻將50歲的我當成老人家一樣。
  「因為我們相差了24歲嘛,而且你就像我的爸爸一樣啊。」
  禮子這樣告訴我的時候,我感到很震驚。以前交往過的女性,不曾像禮子一樣年齡差距這麼大。這是第一次被交往的女性這麼說。實際上,我也的確和禮子父親的年齡差不多。而且,禮子的父親擔任部長一職的公司,與我們公司是競爭對手。他任職的公司是敵對的公司倒還無所謂,聽到已經是部長時,我的胸口仿佛被刺了一下的感覺。我在公司已經被排除在升職行列之外了,目前仍只是個科長。
  聽了禮子的話,我頓時覺得自己是一個無能的老人。在這種焦慮感的包圍下,我決定豁出去了。若是以往的話,這個女的不行就換另一個,早點放棄就好了。為了禮子,我就像妻子所說的一樣,帶她到罕見的餐廳,送她禮物,拼命地花錢。
  在付出不少之後,我和禮子終於上床了。可是,我對她的熱情並沒有因此而淡薄。禮子擁有動人的肉體,因此我沉溺了。可是為什麼妻子連這些事情都知道呢?
  「你和禮子好到什麼程度,你應該知道我都曉得吧?」
  妻子像要解開我心中疑問似地說道:
  「其實我全部都知道喲。這裡面的內容我全都看過了。」
  妻子從袋子裡拿出一個白色的信封,抽出一張信紙,打開它後,就在我面前輕輕地搖著。我感到身體發熱,那是我寫給禮子的情書。
  「禮子,我想要24小時都擁抱你,吻遍你的全身。希望我可以讓你更加更加的喜悅。甚至想和妻子離婚,和你結婚……」
  妻子在我耳邊,輕輕地念著信的內容。
  「別再念了!」
  我的脖子沒辦法移動,我只好移開我的目光。
  「雖然我無數次地提出離婚的要求,可是妻子恍若未聞。只是告訴娘家,甚至對我的公司施加壓力——雖然你這裡這樣寫,究竟你有沒有提過離婚的事情呢?我的娘家給你的公司施加壓力?你還真會說謊呢!」
  「禮子一直吵著要結婚,我沒辦法,只好這樣寫,好讓她死心。」
  禮子雖然很執著,可是她並沒有要我離婚。
  「對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是你吧!是你對禮子做了卑鄙的事情吧!」
  禮子是電子琴演奏者,主要在百貨公司的慶祝活動、結婚典禮及舞會的場合工作。有一次,禮子工作當天,從會場主人那裡收到一個包裝精美的箱子。打開一看卻是飄著惡臭的蟲的屍骸。上面還附著一張電腦打字的信,信上寫著「這個電子琴彈奏者是個毫不在意地傷害別人的女性,我詛咒每一個聽她演奏的人」。這種事情遭遇了很多次,漸漸地,再也沒有人找禮子去工作了。
  禮子邊哭泣邊告訴我這件事。
  那時我並沒有想到這件事是妻子做的。
  「你和我以外的男人在交往吧!那傢伙嫉妒了,所以做這種事。」我對禮子說道,結果禮子只是哭得更加傷心。我也曾經想過這只是禮子要我付生活費的一種謊言。可是,總有些奇怪的地方。如果,那些事是妻子所做的,那麼,一切都可以理解了。
  「就是你,是你害慘了禮子。」
  「不要那麼大聲說話比較好哦!明白嗎?別人會知道這件事哦!」
  我對妻子的話感到困擾,但更困擾地是她幫我抓癢的手停下來了。
  「喂,手不要停,我全身上下癢得很厲害呢。」
  「啊,真對不起。」
  妻子的手又開始幫我東抓西抓。
  「可是這樣好嗎?一直這樣抓?」
  「沒關係。你快幫我抓。」
  妻子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為護士曾說過濕疹的地方不可以抓,否則會變得很難痊癒。所以要好好注意。或許可以擦個藥,可是,依照我過去的經驗,塗藥是沒有什麼效果的。只能等待癢的時間過去。可是我目前的狀況,可能是吃了不新鮮的竹輪而造成過敏,只能不停地要妻子幫我抓癢。
  「好,我會幫你抓癢。」妻子甜美地說道,再次用手指在我的皮膚上抓了起來。
  「你想說什麼都可以哦,討厭的事情也全部說出來吧。今天晚上就把所有的事情都解決吧。」
  「哦!」
  我感到非常舒服,連大腦神經也漸漸鬆弛了起來,我心不在焉地說道。
  「我很討厭禮子,如果你剛剛說的是真的,那麼對她做那些事情的當然就是我哦。」
  「啊?」
  「哎呀,你的眼睛都快睜不開了,真的那麼舒服嗎?」
  「啊?」
  「你真是幸福呢!有一個會幫你除掉所有障礙的妻子。」
  雖然覺得妻子的話有種說不出的怪異,可是我的眼睛幾乎睜不開,就這麼順著妻子的話回答:
  「嗯。你說得沒錯,所以從今以後我們要一起好好地過日子,我們彼此之間都把從前那些討厭的事情忘掉吧!」
  禮子是上吊自殺的。或許是我的緣故,也或許是妻子的緣故。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也無法再挽救了。必須考慮的是還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
  「即使我承認了你也不介意嗎?親愛的。這份情書是打字的,也沒有寫上名字,即使以後被發現也沒辦法當成證據。可是她不是留有遺書嗎?她的遺書——那上面不是寫著你和你們公司的名字嗎?」
  「那一份我已經燒掉了,不用擔心。」
  我下意識地回答。有數秒間我稍微清醒了一點。為什麼妻子知道遺書的事情?
  可是我已經渙散的思考能力無法集中。我回頭看著妻子,她對我笑了一笑。她的手上拿著禮子的遺書!
  「什麼嘛!那個表情。你太著急了,都沒發現自己燒掉的是複印的遺書。真正的遺書在這裡呢!你瞧,紙質是不是不一樣?」
  妻子抓起我的手摸摸那份遺書。
  「為什麼你有這份遺書……」
  雖然我打算這樣說,可是聲音卻卡在喉嚨裡無法發出聲音來。從剛才開始,喉嚨也開始發癢。不是皮膚的部分,連喉嚨內部也……
  「想知道嗎?」
  妻子似乎覺得很有趣地看著我。
  「我的喉嚨……」
  我無法發出聲音,只好用眼睛向她示意。
  「不用這麼迫切地想要看啊,我現在就告訴你。」
  妻子邊說邊從皮包內拿出香煙。
  「護士小姐大概不會來了,讓我抽根煙吧。」
  病房內當然禁止抽煙。妻子卻仍然拿出打火機點火抽煙。我第一次知道妻子會抽煙。
  「說出關鍵就會發現它其實很簡單喲。我的父親和哥哥由於工作上的需要,與征信社簽訂了合約。他們以調查你的日常生活作為一種服務。只要你和其他女性交往,他們就會來向我報告。禮子的事情也是一樣,一開始我就知道了喲。原本我以為她也是像以前的女性一樣很快就會分手了。沒想到你那麼珍惜她,錢也不斷地花在她身上。我想這樣子下去不行。所以,我也去調查看看禮子的背景。你知道我發現了什麼嗎?她另外有情人喲。不是像你這種沒情調的老男人哦,而是健壯的年輕人。」
  妻子微笑了起來,並用手指彈了一下我瘦弱的胸部。
  「她是真的和你交往哦。因為你一直很熱情地說服她,她似乎真的同情你了,還是你以為像她那麼年輕的女性,開始認真地考慮你的事了?」
  我用還能動的那只手去搔我的喉嚨,好痛苦,我無法呼吸了。幫我叫醫生!我的眼睛尋找著呼叫鈴,可是沒看見。一定是被妻子藏起來了。妻子不可能沒發現我痛苦的樣子,可是,她還是悠哉地抽著煙繼續說道。
  「因為你追求她追得太過火了,所以禮子覺得很困擾喲。如果被自己的戀人發現了怎麼辦?她那麼的煩惱,我實在看不下去,所以,我就和她聯絡了!」
  來人啊!我到底怎麼了?為什麼呼吸這麼困難?
  「哎呀,你怎麼了?怎麼會癢到沒辦法說話?你哪裡癢呢?是這一邊吧!」
  妻子抓住我的手腕,用指甲頭插入我的皮膚裡。不對,不是那邊!不,她是放意的。這個女人,她樂於看到我痛苦的樣子!
  我現在才發現!
  「哎呀,我們早點結束談話吧。我想看的連續劇要開始了呢。有個很瀟灑的演員,我很喜歡呢!哎呀,真對不起,這是禮子說過的話呢。我和禮子見過面了。妻子和情人見過面了哦!請你和他分手,只要你和他分手!你以為我會這樣說吧?可惜,根本不是這樣呢。尤其對象又是你這樣的男人。禮子告訴我她想和你分手,我也想和你分手呢!」
  妻子想和我分手?她在說些什麼呀!怎麼樣都無所謂了,只要幫我叫護士來!
  「你啊,真是個傻瓜呢!我說討厭禮子,當然是在說。要求你和妻子離婚再和她結婚,逼得你走投無路,都是我們兩個人一起想出來的。看到你驚慌失措的樣子,我們都覺得很好笑。幫你送請書給她的,就是我!」妻子開始爆笑。
  「還有,禮子打電話告訴你她要自殺,你急忙飛車趕去,看到她上吊的樣子,你認為她應該是自殺了,可是她的裙子看起來不是太長了嗎?其實她的腳還踩在床上呢!可是你卻沒有確認她是不是真的死了,只注意到桌上的遺書。像是留給你的遺書,寫著到死都恨你的內容。像那種東西,被誰看到就糟了。結果,你拿了遺書立刻沖出屋子,緊急發動車子往前沖,真的很可笑,那副樣子。」
  她看見了?從哪裡看見的?看見我眼中升起的疑問,妻子吃吃地笑著繼續說:
  「因為,我在那間房子裡哦!我和禮子兩個人一起等你過來的喲。我們兩個人笑得很開心。可是如果禮子活著,你會毫無懼意地和她分手嗎?所以如此一來不是皆大歡喜嗎?這一次,我把情書、遺書這些你外遇的證據收起來。所以我可以拿了贍養費再離婚。親愛的,你以為我絕對不會和你離婚吧?所以你才這麼放肆地在外面玩女人。你太不瞭解女人了!我也是很大膽的。我有一個私生子喲!」
  私生子?
  「沒錯,五年前我不是因為卵巢囊腫住院而回娘家靜養嗎?大概有兩個月的時間。其實那時候我是生產喲。」
  不會吧!
  「你大概只覺得我變胖了。是你太不關心妻子了喲。你想知道對方是誰嗎?是我父親的部下,是個很誠實的人喲。小孩子由他的母親照顧。我一直在等待著這一天喲,和你分別的那一天。當那一天來臨時,小孩子正是可愛的年齡呢!馬上就要念小學了,所以我必須在你發現以前非做些什麼不可。」
  這是怎麼回事?妻子有外遇,甚至連小孩都有了?我不過只是這樣而且,比起來;我不是誠實多了嗎?
  「我原本打算捨棄面子和一切東西和你離婚。可是,現在我改變主意了。如果,我變成未亡人的話,一切就會很順利了,娘家不會沒面子,我也可以再婚,和小孩一起生活。即使小孩子會納入你的戶籍下,那也無所謂了。」
  未亡人?那是什麼意思?
  「其實,燉咖喱雞塊的湯汁中,我混進了一些蕎麥粉。可是不會致死哦,只會引發你的過敏症。原因就是你母親在你小時候飲食上太過寵溺,造成你的偏食,婆婆也真是辛苦呢!三年前過世的時候,她告訴我你對蕎麥粉過敏,可是立刻就醫好了。可是你仍然對指甲油過敏。」
  妻子把她的手指展示在我面前,手掌心也一併給我看。紫紅色的指甲油,在日光燈的照映下閃閃發亮。
  「這個顏色你沒見過吧。你看,指甲的內側染上了紫色不是嗎?這是什麼你知道嗎?這是比任何東西都更讓你討厭的——茄子的顏色。這是茄子的汁液喲!」
  茄子,這個世界上我最討厭的是茄子!6歲的時候,我差點因為茄子而死掉。我吃著醃茄子的時候,茄子噎在喉嚨裡。由於那種痛苦和恐怖的感覺,我對茄子也會感到過敏。所以,茄子對我而言,和毒藥沒有兩樣!只要看到茄子就會噁心想吐。當然只要一吃到炸茄子,胸部就會覺得非常痛苦。
  「我把茄子的汁液擦到指甲上,再用指甲幫你抓濕疹的地方。茄子汁就會從你有濕疹的地方滲透入你的皮膚中。你看,這就是它的汁液。」
  妻子拿出塑膠袋,裡面裝著已經鬆軟的茄子。
  一看到妻子拿出來的東西,我的喉嚨立刻感到痛苦。仿佛氣道塞住了,我完全無法呼吸了!
  「真可憐!我要回去了。當護士發現你的時候,已經過了一個鐘頭了吧!不過,沒關係,因為你的死因是茄子的關係。大家只會認為你是白天吃的。沒有人會發現你真正的死因。對茄子過敏的人,雖然出乎意料的多,可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你吃了茄子。啊,你那點家用生活費和保險費就當做我再婚的賀禮吧!」
  妻子抽著煙,「呼」地朝我臉上噴了口煙。
  我的意識開始模糊了,我的有生之年就剩下了上面的那些回憶……

  (曾文熙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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