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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頭之證


谷洋太郎 著  押川雄孝 譯


  小田久和放下正讀得起勁幾的書,打開一包「海萊特」牌香煙,從中抽出一支,叼在嘴上。然後點著火,深深地吸了一口。
  「嘿,真香啊!真是別有味道。」
  他呆呆地注視著從指間嫋嫋上升的煙霧,心中不禁發出一陣感慨。夜深了。妻子和兩個上小學的女兒,都已入睡。書房裡一片寂靜。由於無人打擾,他覺得書上的字都輕而易舉地一個個印到了腦子裡。小田稍微歇了一會兒,目光又開始落到了剛才中斷的那一頁上。即使如此,他也沒有忘記不時地吸上幾口煙,直到香煙快燃盡的時候,才把煙頭掐滅在桌上的煙灰缸裡。此時煙頭已經堆成了一座小山。
  小田全神貫注地讀的這本書,書名叫《吸煙的害處》。他之所以買了這本書來如此熱心地讀,正是出於想千方百計地把煙戒掉的心境。
  這本書的開頭分析了吸煙者的心理活動。這一段,他覺得很有意思。英國的動物心理學者莫利斯是這樣考察
  成年人吸煙猶如嬰兒吸奶,只不過是對象不同而已。當煙觸到嘴唇時,那種柔軟的感覺,就會使你聯想起母親的奶頭,而吸進去的白煙又會使你產生好象在吸著母親乳汁的幻覺。從象徵性的意義來講,也就是說,煙和母奶是具有同等價值的。
  小田不但對這位學者獨特的觀察覺得有意思,而且對下面論述的關於吸煙的歷史也產生了興趣。據說,古希臘的歷史學家希羅多德,在公元前四百五十年前後所寫的著作中曾提到過某個民族有吸煙的風俗。
  書中論述我國吸煙的歷史時談到,吸煙的風俗是在慶長年間①從九州開始波及全國的。豐臣秀吉②集結各地軍隊討伐九州的島津③氏時,使參加這次戰役的士兵們有機會學會了抽煙,並把這種嗜好帶回各自家鄉,使其傳播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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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慶長年間即一五九六年至一六一四年。
  ②豐臣秀吉(一五三七~一五九八年),日本安土桃山時代的武將,曾於一五九零年統一全國。
  ③島津日本平安時代末期以後形成的南九州豪族,一五八七年投降于豐臣秀吉。


  德川時代曾幾次頒佈禁煙令。理由是防止因吸煙不慎而引起的火災。但百姓們不顧禁令,仍然偷著栽種,享受吸煙的樂趣。曾被歷代統治者所禁止的煙草,現已成為政府的專賣品,而且還使用廣告大肆宣傳。想到這些,小田不禁暗自苦笑。
  但是,翻到另一章,看到具體說明煙草的危害時,小田也不由地變得緊張起來。
  書上寫道:抽一支煙等於往血液裡注射一毫克的尼古丁。作者從這一基本理論出發,援引很多試驗資料來詳細地論述了由此而產生的種種副作用。使人一目了然。
  特別使小田害怕的是大於吸煙對心臟的影響。抽一、兩支煙就會使血壓計的水銀柱上升十毫米,心臟的跳動每一分鐘加快十次到二十次。據統計,在冠心病的死者中,吸煙者比不吸煙者多一點七倍。
  小田才三十多歲,就已經明顯感到自己的心臟不太好,總有一種未老先衰的感覺。特別是最近,一個同年的相識,因患心肌梗塞突然死去以後,他越發不安起來。原來死去的那個人,也是個煙鬼。
  小田強烈地意識到吸煙的危害並不僅僅如此,還因為自己在夜間睡熟的時候,經常被一陣劇烈的咳嗽鬧醒而影響睡眠。不用說,這也是吸煙過多所造成的。因為在以前,當白天有意識地節制吸煙時,晚上就很少被咳嗽驚醒。
  「無論如何,這次非把煙戒掉不可!」
  小田狠狠地下了決心。這本書寫著,在香煙的價格中,成本占百分之三十、銷售的盈利占百分之十,其餘的百分之六十都是稅。這麼說,抽煙就等於抽「稅」了。正好現在香煙又提價了,何不趁此機會把煙戒掉?
  不過,用什麼辦法才能擺脫香煙的魔力呢?
  不抽不就行了嗎?——道理雖是如此,但談何容易呢?要是能那麼輕易地忍受香煙的誘惑,以前多次實行過的戒煙計劃也就不至於連一天都堅持不下來了。
  還是得找個什麼強有力的辦法來約束自己,或者參加哪個戒煙組織,過上幾天集體生活才行。
  小田沉思著,他那只手又習慣地伸向煙包,又不知不覺地擦了根幾火柴,把煙點著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在無意識的情況下進行的。
  雖聽說過有一種在專家指導下的過集體生活的戒煙辦法,可現在公司裡的工作忙不過來,不可能請假去參加這種訓練啊!
  為了看戒煙的書,他把許多文件都堆到了一邊兒。明天雖然是星期天,但由於三月末的結帳期快到了,身任經理科股長的小田,連日來忙得實在不可開交,所以不得不把沒做完的工作帶回家來處理,實際上,等於明天不是假日。
  小田這才意識到自己在苦思冥想戒煙措施的同時,卻又在抽煙,不覺皺緊眉頭。要這樣下去,不用說,是很難把煙戒掉的。
  可能因為手頭有煙,才會使人遵循著多年養成的習慣,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看來要想把自己從尼古丁的侵害下解救出來,最好還是躲開有香煙的環境,逃進密封的箱子裡去。
  忽然,小田想起離家不遠的地方有一幢六層樓的辦公旅館。


  第二天,小田吃完早飯,攜帶著裝滿文件的提包走進了旅館。
  他找了個藉口,對妻子說,因在家裡精神不集中,不能迅速地處理急件,所以想到旅館去辦公。實際上,情況也確實如此。星期天,鄰居家的一幫上小學的孩子們整天在自己家周圍的路上和空地裡玩耍,即使在書房裡,也會被孩子們的尖叫聲吵得難以專心工作。與此相比,在隔音的旅館房間裡無人打攪,確實清靜。
  不過,他把自己關進這個與外界隔絕的空間裡,並不僅僅是為了考慮工作效率,而更重要的是為了實現自己戒煙的諾言。他想假如能夠熬過頭一天,也就可以說戒煙計劃完成了一多半。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特意花錢把房間租到傍晚。要是在這一段時間裡抽了煙,那房錢也就等於白費了。
  小田在六樓租了一個房間。他暗下決心,起碼在工作搞出頭緒離開房間之前,決不跨出房間一步。否則一打開房門,他立刻就會跑到白動售煙機那裡去的。他還買了些麵包做為午餐。
  這家飯店坐落在離市中心稍遠的住宅區內。這一帶所建的房子都是專門賣給私人的住宅,房頂的色彩鮮豔奪目。除此以外還有不少雜木林和空地。從飯店房間的窗口,可以鳥瞰F市的全貌。最近,這個F市做為一個衛星城得到了飛速發展。市里的往戶幾乎都是在東京工作的普通職員。
  小田在一家不動產公司工作,總社就設在F市。該公司趁這幾年購買土地的熱潮之機,大幅度地擴大了經營規模。由於公司的經營基礎牢固,雖然熱潮已過去,其業務仍然在持續穩定地發展。工資也比別的公司都高,是大有前途的。
  然而,小田還是有些不滿的情緒。之所以不滿,是因為這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家族公司,社長一個家族佔據了公司的所有的高級職位。
  小田在經理科工作。他的頂頭上司三原科長就是社長的外甥。雖然年齡跟小田不相上下,但要論起業務知識和才幹來,誰都認為小田比他強。然而,正由於三原是社長的親戚,所以就能佔據科長的職位。小田偶而也想,要是沒有三原,在三個股長中,小田就會理所當然地得到提拔,坐到科長的那把交椅上。但只要三原在,今後就別想育出頭之日,只能甘當三原的部下了。因為公司的體制本身決定了自己不可能越過三原。
  即使是這樣,如果三原是個心地善良的人,小田也就不去計較了,只當作是自己命中註定的,安分守己地過自己的那種普通職員的生活。偏不湊巧,三原又是一個心眼非常壞的傢伙。他自以為仗勢欺人就可以多少彌補一些因自己工作上無能而產生的自卑感。
  小田生來是個性情溫和的人。對待這個蠻不講理的三原總是逆來順受。他雖然有時候對三原的惡劣做法非常氣憤,但從來沒有把它流露出來,也沒有頂過嘴。他覺得只要規規矩矩地工作,經濟上沒有什麼變化,一家人就能平平安安地過日子。雖然存在著阻礙自己高升的障礙和討厭的上司這兩個令人不滿的地方,但這並不是不可忍受的,因為無論你走到哪兒,都會遇到令人不滿的事情。
  出於這種想法,他才安樂于這種小市民的生活。再說,他也沒有什麼特殊的才能。他在這樣的生活環境裡,每天過著平凡的日子。他的住房和工作地點部在這樣一個比較安靜的小市里,也許是很適合他的性格的。
  小田站在窗邊,兩眼望著外面的景色,腦袋裡卻還在苦想著這些問題。過了一會兒,他走到寫字臺前,從提包裡取出文件和袖珍電子計算機,放在桌上。
  屋裡除了一張寫字臺外只有一張單人床,房間很小,厚厚的玻璃窗擋住了外面的一切聲青。也許由於是白天,其他旅客都出去了的緣故,飯店裡靜悄悄的。盥洗室和廁所都設在房間裡,也就不必走出房門了。
  「排除了煙癮的干擾,工作進展就會快多了。好,那就幹吧!」
  小白坐在放著文件的寫字臺前,目光似乎在搜尋著什麼。原來,他是在找煙。工作之前吸上一支煙的老習慣,又在促使他的眼睛四處尋找。突然,他醒悟過來了。不行!絕對不能抽!
  他今天特意選擇了這裡做為自己的戒煙場所,自然也就沒有把煙帶來。現在他又一次意識到了來這裡的目的。於是,開始翻閱文件,著手工作了。
  就這樣,艱苦的戒煙生活開始了。隨著時間的流逝,一種難忍的痛苦也隨之增加。但小田還是咬著牙忍耐著。他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在工作上,藉以轉移香煙的吸引力。
  尤其是午飯後,煙癮更加厲害起來了,鬧得他在屋裡抓耳撓腮,坐立不安。甚至有好幾次,抓住零錢想往外跑。
  然而,他還是忍住了。直到傍晚,他一支都沒有抽。這也許是自己被關在飯店房間裡的緣故吧。房間裡只有一個窗子,使人感覺似乎是監獄裡的「小號」。拘留在那種地方的人,當然是不會允許隨便抽煙的。小田把自己當做一個囚犯,同煙癮做著堅決的鬥爭。
  下午五點多鐘,電話鈴響了。他拿起話筒,才知道是從服務台打來的。


  「喂,有您的客人。」服務員說:「是一位叫中條的先生。」
  中條是小田的同事。小田是經理科第一股長,中條則是第二股長。前兩天,中條去北海道出差了,也許是他辦完事回來了吧。
  小田猜測著中條來找自己的目的。肯定是想和自己商量一下關於在星期一上班時要交的出差報告書中所涉及的內容。類似這樣的事是常有的。
  「請你告訴他,我馬上就下去。」
  小田放下話筒,從衣架上取下衣服穿好。他想:房間裡連待客設備都沒有,還不如到樓下大廳的咖啡間接待他呢。其實,小田早就想逃到一個寬敞點的地方去,因為他從上午開始就一直呆在這與外界隔絕的房間裡,承受著戒煙的痛苦和工作的乏味這雙重折磨。
  現在,他得知中條突然來訪,覺得正好可以借機逃脫困境。此時,他早已把自己親自定的「不搞完工作決不出屋」的嚴格規定忘到腦後了。小田坐電梯來到樓下,看見中條悠閒白得地站在服務台前,他走上前去,互相寒喧了幾句。
  中條穿著一身素淡的西服,面孔也顯得有些陰沉。他雖不大善於交際,不過在科室工作上卻很認真,業務上也有自己的一套方法。
  「咱們找個舒服點幾的地方去談談吧。我正想喝一杯咖啡呢。」
  小田說著,同中條來到咖啡間。裡邊比較寬綽,還空著一些座位。這所飯店設有滾球廳、高爾夫球場和遊戲場等設施。所以,來這兒的幾乎都是來尋求這些娛樂的遊客。
  「北海道那邊怎麼樣?」
  就座之後,小田問道。
  「唉,任務算是圓滿完成了。至於其他嘛,也沒什麼可說的。」
  中條還是老樣子,帶搭不理地答道。所謂任務,也就是說到北海道劄幌市的一家客戶合計稅務上的問題。因為小田所在的公司為了偷稅,在帳面上有作弊行為。為了蒙混過關,必須在決算期從經理科派出一個人和客戶商量,統一口徑。這次,正好輪到中條來辦理此事。
  「你找我有事兒?」
  「嗨,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
  中條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疊疊好的文件,然後把它打開擺到了小田面前。這是小田繪製的一份關於同劄幌客戶結帳資料的影印件。
  「我現在正準備寫出差報告,因為有個地方弄不清楚是怎麼回事,所以想來問你一下。剛才,我去你家時,你太太說你到這兒來了。」
  「唉,到飯店來搞工作雖然有點兒浪費,但因為有一件必須在今天趕完的事情,所以只好跑到這兒來了。」
  「那麼,一定有很大的收穫羅?」
  「不錯,因為一步都沒離開房間,收效確實很大。一個人在房間裡,沒什麼瑣事打擾,可以專心致志地工作。」
  「這麼說,你一整天都沒出屋?」
  中條好象很同情似地看了看小田。小田點了點頭,笑了。
  他有意地避開自己戒煙的事兒。雖說今天已經堅持到傍晚,但很難說能夠一直堅持戒下去。如果吹出戒煙的大話,而過後又不遵守諾言,那以後豈不成為人們的笑料?以前就曾有好幾次被妻子笑弄過,所以這次小田對妻子也沒有講今天要戒煙的事。
  小田正在回答中條提出的問題時,服務員端來了咖啡。中條提出的問題確實不多,正如他自己說的那樣,沒用多少時間就完了。於是,他們倆開始閒聊起來。
  「你什麼時候從劄幌回來的?」
  「坐早上的頭班飛機。到羽田機場後,馬上就回到家了。因為昨晚寫報告一夜沒睡,所以一爬上床就睡著了。等我睜眼時,已經是下午了。」
  中條住在P市,是與F市相交的地方。半年前他離了婚,現在是單身漢。
  「這一段時間咱們倆都夠忙的啦!等過了這陣兒,咱們也可以休幾天假了。」
  「是啊。」
  中條一邊答著,一邊從衣袋裡掏出一盒「海萊特」牌的香煙和火柴。火柴盒上貼著禮幌咖啡館的商標。他抽出一支煙,不慌不忙地叼在嘴裡。他在小田的眼前劃著一根火柴,之後,把煙點燃。他使足了勁幾,深深地吸了一大口。過了好半天,寸把那口煙沖著小田吐了出來。青煙繚繞在小田的鼻子周圍久久不散。
  當然,中條並不是故意的。但小田覺得他好象有意向自己炫耀著煙的香味。小田目不轉睛地盯著中條吸煙的每一個動作,那叫人饞得發慌的煙味實在使他難以忍受下去了。
  小田覺得腦袋已經有些發木了。但他還是緊緊地咬著牙警告著自己,現在才是最需要忍耐的時候。
  「哦,對了。」中條好象突然想起了什麼似地看了一下手錶說:「差點兒忘了,我得打個電話。今晚上我約了一位高中時代的朋友。」
  中條把剩下的大半截「海萊特」牌香煙掐滅在煙缸裡之後,站起身來說了聲「對不起」,就朝放在屋角的公用電話走去。
  小田的目光被中條放在桌子上的煙盒和火柴死死地吸引住了。
  此時此刻,他已經超過了忍受的限度。中條要不是在自己眼前那樣挑逗似地抽煙,說不定這次戒煙會成功的,至少會堅持一段兒時間。
  但是現在,他已經忍耐不住了。在正需要他用頑強的毅力來戰勝煙痛的時候,卻被中條那具有魅力的煙味征服了。
  「算了,下次再戒吧!今天真不湊巧,碰上了這麼個勾魂鬼。」小田為自己下臺階,隨便找了個藉口,看來,小田這次戒煙的嘗試又要以失敗而告終了。
  這樣一想,小田想抽煙的欲望頓時更加強烈了。這是長時間的忍耐所造成的一種強烈的反作用。他不由自主地將手伸向中條的煙盒。
  起初,他伸手要拿中條剛才掐滅的煙頭,但又立即改變了主意。乾脆來一支沒抽過的吧!煙頭再大,也是別人抽剩的,再抽也不香,而且,中條回來發現他的長煙頭短了一截要起疑心的,何況煙缸裡又只有這麼一個煙頭。
  煙盒裡大約還有半盒煙。如果從剛打開的煙盒中哪怕只抽出一支也容易被人發覺,而象這種情況就不容易被發現。
  中條正背著身,撥著電話機。小田一邊偷看著中條的背影,一邊抽出了一支煙,拿起中條的火柴點著後,就拼命地抽了起來。
  他仿佛覺得煙的香味浸透了全身。這是不會吸煙的人無論如何也難以體會得到的一種心曠神怡的感覺。
  「我為什麼要戒煙呢?這種做法未免太過分了。」
  小田一邊從嘴裡吐出青煙,一邊漫無邊際地胡思亂想著。「不,正因為長時間沒有吸尼古丁,抽起煙來才覺得這麼香,這麼舒服。從這個角度來看,戒一會兒煙還算戒對了。」
  不一會兒,中條打完了電話回到桌旁。他們已經沒有什麼可談的了。
  「那麼,明天公司見吧!」
  他們起身走近櫃檯時,中條突然說:
  「哎呀!壞了。手絹忘在桌上了。」
  「桌上好象沒什麼東西呀!我起身時還看了一眼呢。」
  「噢,我還是再看看吧。」
  中條急急忙忙跑了回去。他背朝著小田,桌上桌下找了一遍,沒等多久就回來了。正象小田說的那樣,他好象並沒有忘掉什麼東西。
  「找到了嗎?」
  「沒有,可能是我記錯了。手絹也許丟在別的地方了吧。」
  說看,他把手伸到褲於後邊的口袋裡,掏了一下,馬上難為情地答道:
  「沒有丟,原來在這兒呢!」
  中條抽出一條淺藍色的手帕,晃動了一下。
  兩人走出咖啡間,在服務台前分手了。小田立刻跑到自動售煙機旁,買了一盒「海萊特」牌香煙。然後坐電梯上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小田又繼續工作了大約一個小時,這次,他是一邊看著文件,一邊毫無顧忌地抽著煙。
  當他離開飯店回到家時,已將近晚上七點了。


  次日上午八時許,發生了一起殺人事件,在三原科長家裡發現了三原科長的屍體。看得出來,是被人勒死的。
  三原也住在下市內。他有個三十歲的妻子和五歲的女兒。這天清晨,妻子和女兒從東京的娘家回到F市的家時,發現了丈夫的屍體。
  屍體橫躺在客廳裡,看樣子是被來訪的客人殺害的。死亡時間大致可以推測為昨天,即星期日上午十一點到下午一點左右。
  現場勘查和案情調查的工作進行得都很順利,很快地在當天下午就查到了重大嫌疑犯。
  屍體發現後,三原科長被害的消息一下子在公司裡傳開了,一時成為人人議論的話題。與此同時,刑警們蜂擁而至,向職員們調查案情。
  中午,刑警們全離開了公司,到了下午又都回來了。他們似乎開會研究了上午收集到的情況,確定了下一步的調查方針。這次,他們尋問的問題也集中了。
  傍晚,刑警們將幾個職員請到搜查本部,說是還有些詳細的情況想要調查一下。
  小田也是其中之一。但他想,這次被害的是經理科的科長,自己和他的工作關係比較密切,因此被叫來調查一下情況也是不足為奇的。而且,經理科的幾個人也跟小田一起被叫到搜查本部。
  一到搜查本部,小田就和別的職員們分開,頭一個被帶到警察署的地下提審室。一個年近五十,面色發黑的搜查官坐在桌子對面。他虎視眈眈地盯著小田,嚴厲的面孔讓人望而生畏。
  「我想看看你帶著什麼牌兒的香煙!」
  一開口,對方就冒出這麼一句話來。小田雖覺得有點奇怪,但還是按著對方的命令,從衣袋裡掏出香煙,放在桌子上。
  「你看吧,我吸的是「海萊特」牌的香煙。」
  「你喜歡抽的就是這麼一種嗎?」
  「是的,我不抽別的。」
  「一天抽幾支?」
  「是啊,不到四十支吧!」
  聽了小田的回答,搜查官和在屋的其他刑警們會意地交換了眼色,輕輕地點了點頭。
  「大家都說三原科長一死,你在公司裡的職務就會提升了,准能當上科長,你承認這一點嗎?」
  調查一步一步上觸機到案件本身了,這使小田不免有點緊張。他暗想:把我所瞭解的事情都毫不隱瞞地講出來,為調查案件助一臂之力,這也是應盡的義務。
  「你說得不錯,我是三原科長的助理。因此我想,只要沒人擠進來,自然就有可能提升為科長。」
  「這麼說,你也承認這一點羅?不過,象在你們這種家族經營色彩濃厚的公司裡,只要三原料長在,你就永遠抬不起頭來。即便以後有機會升為科長,但你也就到此為止,不會再高升了。正因為他死了,才為能夠勝任經理工作的你拔除了爬上最高層的障礙,是不是?」
  「這種看法倒也難免。」
  「不管怎麼說,你是懷有殺害三原科長的動機的。」
  搜查官的措詞越發嚇人了。被他這麼一說,小田感到一陣緊張,臉上的肌肉也隨之僵硬起來了。什麼?我有做案的動機?看來在警方的眼裡,恐怕把我小田看做一個嫌疑犯了吧!
  「還有……,」搜查官繼續說道:「據說三原科長對你常常是蠻不講理。所以,你對他懷恨在心。這一點我們已經有了證據,不知道你是否承認?」
  「的確,科長是個性格急躁的人,我也受了不少委屈。不過,說我對他懷恨在心,未免有些太過分了吧!」
  儘管小田說了些為自己辯護的話,但絲毫沒有消除搜查官的疑心,反而更加深了對他的懷疑。
  「我看,你有兩個做案動機。第一,你想升官。可是你知道只要三原科長還活著,自己就無法往上爬。所以,你為了自己的將來,下了狠心,非把他於掉不可。」
  「你這個結論太絕對了吧?」
  小田驚訝地望著對方,但對方仍然滿不在乎地繼續說道:
  「第二,你對他懷恨在心。你總想有朝一日把這個傲慢的科長幹掉。終於在昨天,你實行了這一計劃。」
  「你願意怎麼想就怎麼想,反正我沒有殺人就是了。」
  他對這位搜查官別出心裁的推理,實在鬧得哭笑不得。他想,何必跟他這麼認真呢,就索性帶搭不理地聽著他的提問。
  「那你說說,你昨天在哪兒了?」
  「怎麼,你這是開始調查我有沒有做案時間嗎?告訴你,我一直都關在離我家不遠的一家飯店裡,哪兒都沒去。不信,你調查就是了。」
  小田理直氣壯地回答。他心想,好在我昨天工作的地點還明確,要不就麻煩了。
  「我們已經調查過了。」
  「那怎麼還一個勁兒地問我呢?」
  「你自己說你一整天都在房間裡,這是根本靠不住的,聽了反而讓人覺得可疑。因為室內就你一個人,沒有旁人作證。」
  「你究竟想說什麼呀?」
  「恐怕你製造了一個在房間的假證,實際上偷偷地溜出來,到了做案現場後又回來的吧?這家飯店有幾個你可以隨心所欲地不經過服務台就可以出入的途徑。」
  「真是信口開河,我連一步都沒有走出房間。」
  「有什麼證據嗎?」
  這下可問住了小田,只見他張口結舌,答不上話來。哪怕是有個從外邊打來的電話也可以做為證據,可是,他同外部完全沒有接觸。這正是因為自己想找一個獨自工作的環境的緣故。
  「我們說你沒在房間,是有證據的。」
  「這不可能。即使是有,也是誰給鬧錯的。」
  「不,是你自己留下來的證據,是香煙。」
  「什麼?香煙?香煙怎麼了?」
  「這是飯店職員告訴我們的。在你七點結帳退房間後,他去打掃房間。那時,煙缸裡只有四、五個煙頭。」
  「差不多吧!」
  「問題就在這兒。」搜查官提高了嗓門,「你剛才不是說你一天抽四十支以上嘛。說出來的活是收不回去的。事情很簡單嘛,一天抽四十支以上的人,在煙缸裡只留下四、五個煙頭,這不恰恰證明你不在那裡嗎?」
  「啊!這個。」小田抬起手,打斷了搜查宮的活,「說真的,我昨天一天想戒煙,所以,煙缸裡沒有留下煙頭。」
  「不要詭辯了!」搜查官「啪」地一聲拍了一下桌子,吼道:「戒煙?那你事先跟誰說過這事?」
  「沒有,是我自己下決心戒的。」
  「怎麼樣,真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中條股長在咖啡間坐在你的對面,明明看見你美滋滋地抽著煙。正好還有一個女招待員也看見你抽煙。你匆忙地點著火後,一個勁兒地抽著。她還以為你是尼古丁中毒的患者呢,所以印象很深。總之,雖然煙頭不算多,但房間的煙灰缸裡確實留下了煙頭,這就足可以證明你戒煙是在撤謊了。」
  「不,請你聽我說。我是來到那個咖啡間以後,忍不住了才又開始吸的。」
  「你還想狡辯?我們已經掌握了你就是犯人的確鑿物證。」
  搜查官的聲音越發嚴厲起來。但是,他所指的確鑿證據到底是什麼呢?
  「從做案現場的情況來判斷,是來訪者被請到客廳後行兇的。罪犯怕留下指紋,把自己拿過的咖啡杯和煙灰缸洗了之後逃跑了。注煙灰缸裡的煙頭似乎也用什麼東西給包走了。可是,狡猾的罪犯卻犯了一個粗心的錯誤,他沒想到在他溜走時,把其中的一個煙頭丟在門口附近的走廊上。我們把這個作為重要的證據,立即進行了鑒定。化驗的結果是「海萊特」牌香煙,上面附有唾液和指紋,這不是被害者吸的,而是犯人吸的煙頭。從唾液的乾燥程度來推測抽煙的時間,知道是做案當天抽的。」
  直到現在,小田還蒙在鼓裡,沒有認識到這個物證的危險性,只是盯著滔滔不絕地發表著議論的搜查官發愣。
  「與此同時,我們立即秘密地收集了重大嫌疑人的指紋,井進行了對照。結果,留在現場煙頭上的指紋,和你的指紋完全一致。而且,職工的保健卡片上的血型,和煙頭上驗出來的唾液的血型也完全一樣。怎麼樣,在這些充分的證據面前,你難道還想賴帳嗎?」
  這些做夢也沒想到的質問,弄得小田目瞪口呆,啞口無言。他只好呆呆地望著這個氣勢洶洶的搜查官暗想:恐怕是自己昨天抽的煙頭被放在做案現場了。更不幸的是因為昨天實行了戒煙的計劃才造成了對自己極其不利的後果。
  小田的心緒混亂起來。如果不立即進行反駁,自己很可能被當成罪犯。但是,怎麼說才會使對方相信這是冤案呢?
  小田極力使自己鎮靜下來,開始仔細地回想著昨天一天的活動。他知道目已直到昨天傍晚中條來到飯店時,一支煙也沒有抽過。那麼,是誰把煙頭放在作案現場的呢?
  突然,小田得意地笑了。昨天戒煙雖然使人們錯認為自己是殺人罪犯,然而,又正是由於戒煙才明確地告訴了他誰是真正的犯人。
  「刑警先生,我上了兇手的當了。證據正在那支「海萊特」牌香煙上印著呢!」
  於是,小田神氣十足地對著有點兒迷惑不解的搜查官,滔滔不絕地講訴起來。


  在搜查本部的另一角,中條正同一個刑警面對面地坐著。不過氣氛並不緊張。刑警的態度很和藹,完全不象審訊的樣子。中條也只不過是在提供一些被害者生前的生活和有夫小田的情況而已。
  「我的計劃成功了!」中條心中暗喜。計劃如願以償,警察似乎深信不疑:犯人就是小田。
  那是在劄幌市出差的時候,中條接到了三原科長打來的長途電話,讓他星期天早上回來之後,馬上到他家去。
  中條按照吩咐,來到了三原家。一件出人意料的事件發生了。原來,三原知道了他的秘密,並當即揭發了他一直在暗地裡所搞的不可告人的勾當,這使他大為震驚。
  中條以經理科股長的名義,侵吞了五千萬日無,並策劃將這筆錢拿到黑市去大賺利息之後,再不聲不響地把本錢還回來,做出假帳目,以後即使進行調查也不會被發現,這是他經過周密考慮後才決定的行動。因此,他壓根兒沒有想到會被人發現。
  但是,由於一時的疏忽,給三原看穿了這個秘密。三原勃然大怒,嚴厲叱責中條,從三原的性格來看,可以斷定他會不擇手段地對自己進行報復,中條預感到自己的前途大為不妙。然而,當他從談話中悟到只有三原一個人知道這件事情底細的時候,心裡不禁油然產生了幹掉三原的念頭。他想:現在只有幹掉三原,自己才能得救。
  做案順利地成功了。他想:只要做案的動機不讓人察覺,絕對不會暴露的。但是,他仍然心神不安,最終決定把殺人之罪轉嫁給小田。因為只有在小田身上才能夠找出構成殺害三原的動機。
  他想把小田抽的煙頭弄到手,利用它製造假證。於是,他找到了小田。一聽小田說他一整天都在飯店裡工作,更加喜出望外。只要他一個人在飯店呆了一天,就沒有人證明,說他沒有做案時間。離開咖啡間時,他以忘了東西為藉口回到桌旁,把剛才小田抽的煙頭悄悄地帶走了。
  中條再次回到做案現場,將煙頭丟在引人注目的地方,以達到混水摸魚,打亂搜查部署的目的。
  他這一手果然生效了。小田真地成了重大嫌疑犯。現在似乎正在提審室裡受著嚴厲的審訊。而中條自己只不過被當成一個提供線索的人。
  這時,門開了。一個搜查人員徑直來到中條他們旁邊,同中條身旁的刑警耳語了一陣,便離開了房間。
  「你昨天在飯店咖啡間抽的「海萊特」牌煙,是在哪兒買的?」
  刑警以平靜的口吻、微笑著問道。
  「在禮幌買的。我抽得不多,那盒煙一直抽到今天上午。」
  「就是說,是劄幌製造的香煙吧!那好了,你的莫須有的冤枉帽子馬上就會被摘掉了。」
  「您說的是什麼意思?」
  「具體情況我也不大清楚。據說小田狗急跳牆,硬說他在咖啡間抽的那支香煙是從你煙盒裡偷偷地拿出來的。他還說他正在戒煙,由於一時忍不住,才不由得抽了你的一支香煙。」
  「咦?」中條頓時瞪大眼睛,驚叫了一聲。難道我放在做案現場的那支煙頭就是自己在劄幌買的嗎?
  「小田一個勁兒地說那支煙頭是你拿到現場去的。他還提出可以用「海萊特」牌香煙作為證據,要查一查香煙上印著的數字。不用說你也知道,「海萊特」牌煙上都印著四位數字吧!前二位數字是表示制煙廠的符號。所以,在北海道劄幌買來的「海萊特」牌香煙上的數字跟這一帶賣的「海萊特」牌煙的數字是不同的。等查一查作案現場的煙頭之後,就會弄清楚是不是你那盆裡的了。」
  中條突然覺得眼前發黑,頭暈目眩,咳!這不等於搬起石頭打自己的腳了嗎?真沒想到,那支「海萊特」牌煙頭上竟印著劄幌的代號。
  「現在正同鑒定料聯繫呢,一會兒有了結果,就可以戳穿小田的謊言了。」
  中條不由得心裡叫苦:完了!我的命算交代了。警察似乎還以為小田是凶於,但鑒定結果一出來,情況馬上就會轉變。為什麼做案現場會有劄幌產的香煙呢?況且是小田的唾液和指紋?從這一線索追下去,白然而然地會找到我的頭上。進一步調查,做案的動機也會叫他們搞清楚了的。
  中條感到自己已經陷入絕境。正在這時,他腦子一閃,突然想到了什麼:嘿,有辦法了!
  中條高興極了。他顧不得細想,一下子脫口而出:
  「刑警先生,留在現場的那支煙頭抽得只剩下一個過濾嘴了吧?因為是開戒的頭一支煙,他大概如獲至寶,把煙抽得光光的。即使想查也查不出來了。因為印著數字的部分也早已成為灰燼了。」
  中條高興得差點兒蹦了起宋。小田拋出的證據早已經不存在了!
  就在他得意的時候,他突然發現面前的那位刑警的眼睛失去了剛才的那種心平氣和的神色,露出了一道凶光。中條不由得緊張起來。
  刑警兩眼緊緊地逼視著中條,冷冷地問道:
  「你怎麼知道現場的煙頭被他抽得光光的?那支煙頭一發現就拿去鑒定了。至於煙頭有多長,報紙也沒寫,連我都不知道:……」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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