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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死魚


   
1

  檢察官當時覺得糟了,並非已確信失了蹤的矢後掌握著這門子事的關鍵。也就是說,他曾認為,如果檢察廳搜它一次,不費多少工夫應當就能抓到些線索。那是一種焦躁感。第一,時間不夠用。僅笛木刑警一人忙不過來。正因為如此,他們還只是跟在事實後面打轉。檢察官很確切地感到了有什麼東西正在追逐著自己。這樣說或者更準確。事實總是在檢察官的跟前一邊嘲笑著他,一邊逃逸無蹤。
  「採取非常手段吧!」突然,檢察官下了決心。
  「你要幹什麼?」笛木刑警困惑起來,似乎該做的事太多了。
  「該動矢後的公寓了。那傢伙會以為,即便失蹤這一事實被察覺,一時之間還不會發出搜查令。」
  「可能會吧。」刑警也贊同此想法。
  二人再次重返矢後的公寓。
  「我們是警察,」笛木刑警出示他的警察證件,要管理員交出矢後房間的鑰匙。
  「十分鐘左右就結束,請你也在場協助。」
  「矢後先生出什麼事了嗎?」
  「不,並非什麼大事。」刑警答道。
  矢後的房間收拾得很整齊。矢後七郎的性格也許從中能見出。高山檢察官視為目標物的新海清的運動鞋,仍舊包著報紙塞在櫥櫃裡。新海清用過的一壘手手套也在那裡。帽子則遍找不著。二人再大致地翻翻信件、日記之類的東西。為此,刑警曾對管理員說約需十分鐘的話顯然是謊言。矢後沒有記日記。信件中,大部分是鄉下的來信,其餘只是四五張來自阿伊子的簡單的明信片。
  「笛木君,」檢察官說,「矢後是一人不見了的麼?沒有聽說阿伊子的情況麼?」
  「沒聽說。」刑警也表示無奈。但此時並非怪責他的時候。
  刑警將桌上信箋的第一頁拿到燈光下透著光看過之後,對檢察官說道:
  「印著字跡哩,看來是最近寫的。」
  「撕一張走。」檢察官說著,轉向管理員的方向,「矢後最近有什麼異常的舉動嗎?」
  「這個麼,我平時沒有特別留意……」
  「有常來找矢後的客人嗎?」
  「最多的就是稱為新海先生的妹妹的人了。除此之外,偶爾有上院隊的球員……其他就沒有了。」
  「謝謝。我們今晚來過的事情不要對任何人說。」
  「我明白。」管理員點點頭。
  走到外面之後,檢察官覺得找到的東西要作鑒定只好等到翌日早上了。
  「哎,笛木君,K球場有人值班嗎?」
  「應該有的。」
  「帽子不在這裡的話,只能在球場。去找找吧。」
  「走吧。」刑警擺出深信不疑的樣子。
  二人說服了球場的值班人員,進入到悄無人影的貯物櫃室時,是在3O分鐘之後。日間四萬名觀眾沸騰的棒球場到夜晚簡直就像墓場一樣。電燈也只是零零落落地亮著。腳步聲照直由四面的混凝土牆反射回來。
  貯物櫃沒有上領。檢察官一格一格地察看。
  「新海清過去用哪一格,你知道嗎?」
  「是死了的新海先生嗎?」值班員的神色很怪,「最裡面的是教練的,下來一個就是了吧。不過確切的位置我也不知道。」
  刑警從第二格櫃子裡面捏了一頂帽子出來。
  「你們就是來找那東西的嗎?」值班員的樣子更加不可捉摸了。告誡過值班員不得外傳之後,檢察官告別笛木刑警回家了。他約了笛木第二天上午見面。大門外明亮的街燈周圍,夜霧在流動。
   
2

  回到家裡,在客廳盤腿而坐時,檢察官感到自己已完全失去了自信。如果對矢後有懷疑的話,他不會將運動鞋和手套大模大樣放在自己房間裡的。他似乎聽見鑒證科的人在問:「高山先生,您這是怎麼啦?」
  「你覺得怎麼樣?」高山檢察官問他的妻子。
  「很少有啊,你還來問我關於工作上的事情。」檢察官的妻子給他送上一杯熱茶。
  「真是走投無路啦。」
  「你是因為喜歡棒球,才用了特別的目光去看待這件事情吧?」
  「我也這樣想過。好幾次覺得這原本是什麼事也不存在的。——不過,你小時候玩過這樣的遊戲嗎?」
  「什麼遊戲?」
  「做鬼的人將額頭貼在牆壁啦、柱子啦。電線杆啦之類的,閉上眼睛。其他小孩子在鬼的背後十米處排成一排。鬼時不時突然睜開眼向後望。此時如果被他看見正在動的,就要出列。不是做鬼的人,就要在鬼背後趁他閉目之時一點點地前進,鬼一回頭就要位立不動。就這樣不能讓鬼看見自己在動。直至最快伸手觸到鬼的背部的人便獲勝。」
  「記不得啦,那種遊戲好像是有的。」
  「我覺得自己現在就是那鬼。回頭望時誰油不動。但是下一次再回頭時,全都向前挪動了一點。我無論如何也找不到正在動的現場。我覺得不用多久所有的人都會在我背後怒駡起來。」
  「你是神經衰弱了。」檢察官的妻子笑道。檢察有沒有笑。
  「我怎麼也無法從新海清的死中找出殺人的證據。我想了又想,什麼線索也沒有。實際上,我好幾次想就此罷手了。但是,一想到要罷手時,那不做鬼的別的孩子的確在向前挪動。我直覺如果此時放棄的話,一定會有壞事發生。」
  「那是因為您的職業毛病,總是用那樣的目光去看待事情吧。」
  「僅此而已麼?」
  檢察官沒有孩子。這樣和妻子說說,可以使他的心思得到放鬆休息。檢察官心想,以後工作上的事;不妨也聽聽她的看法。
  第二天早上,他先去了一下科學搜查研究所,委託對方鑒定帽子、運動鞋和一壘手手套,以及一張便箋,再去上班。日本系列賽已經開始了,但他沒有興趣前去觀看。
  快到中午的時候,報告來了。報告正如檢察官事前的預測,與以往一樣沒有找到任何異常。但是,關於便箋的鑒定結果讓他感到一絲興奮。
  「似乎是在上一頁紙上用圓珠筆匆忙寫的。不是全部清楚,這裡是能讀出的部分。」
  檢察官將辨認出來的句子記在本子上。這個電話對話的中途笛木刑警進來了,從一旁探望記下來的內容。

    ……受到沉重打擊□是知□的吧。現在我想■
  自一人好■想一■。不要為此大驚■怪。也不
  要■找尋我■行蹤。我很快就會回■的。我曾
  想給你■電話,因為怕聽了你的聲音會改■主
  意。鎖鑰放在收銀處。讓我一個人呆著吧。

  並不是暗號或者暗語。沒有用力寫的字便顯示不出來而已。
  「他並不是失蹤了,」笛木刑警說道,「矢後只是為最後那場比賽表現不佳,以及明年簽約事情煩惱。」
  「不過,」檢察官此時開口道,「矢後將公寓鎖鑰放起才走,意思是阿伊子到了『皇冠滴流』便會明白情況的。」
  「是呀。」
  「從這封信沒有了的情況來看,阿伊子是用了這條鎖鑰去過矢後的公寓了。如果阿伊子是去追矢後了就另當別論,但如果阿伊子在東京的話,他們為他的失蹤驚慌失措就很奇怪了。」
  「必須查清楚阿伊子是否在東京。」
  「我去查一下。」笛木刑警話音未落隨即出去了。他似乎為前一天晚上在新海家沒有證實有關情況而感到有責任。
  刑警走了之後,高山檢察官的目光落在了桌上的文件上面。但是他的心思並不在那裡。
   
3

  約三個小時後,笛木刑警回來了。他帶著幾分焦急的神色報告了情況。
  「矢後把鎖鑰寄放在保原香代那裡。據說他請香代在阿伊子來時交給她。當時矢後拎了個小型旅行提包。」
  「那麼,鎖鑰是讓阿伊子拿走了吧?」
  「不過阿伊子一整天都沒有露面。據說香代是將鎖鑰一直放在收銀台後的格子裡,當晚她忘了這事就回家去了。第二天早上鎖鑰仍在那裡。」
  「那是什麼時候?」
  「是前天。我們前去店子的前一天。到了昨天阿伊子來了,香代說她就將鎖鑰交給她了。阿伊子似乎去過公寓。但奇怪的是阿伊子轉頭去了新海家,說矢後不見了。於是新海太太便打電話到店裡叫嵐鐵平。所以,那時候阿伊子應該在新海家。但是,阿伊子沒有讀到矢後的信。」
  「信件前半部分的內容如何不得而知,但僅就我們手上的文字,矢後寫信的意思是要阿伊子不要擔心,所以阿伊子認為矢後失蹤了是很奇怪的。」
  「的確是這麼回事兒。」
  「這樣一來,只能認為那鎖鑰在收銀台期間,有人比阿伊子先到矢後的公寓去了,拿走了矢後留下的信件。那人的目的,應在此信件的前半部分吧。寫了些他不願意讓阿伊子讀到的內容。」
  「有門兒啦,」刑警說道,「儘管不知其目的何在,但能做到這一點的只有『皇冠滴流』的有關人員了。」
  「菊江怎麼樣了?」
  「似乎交由嵐鐵平操持一切。她十分信任鐵平。據說阿伊子估計了一個天后會出現的地方,昨天晚上一直外出到很晚。」
  「信件的事稍後再說。你估計矢後會在什麼地方?」
  「這就不好說了。」
  「是I溫泉。」
  「那麼說,他是在上院隊的集訓營地,也就是保原卓造所在的鎮上?」
  「去看看。」檢察官堅決地說,「找著了阿伊子和矢後的話,事情就大體明朗了,同時也可以調查有關保原卓造的情況。」
  看來的確有些東西在動了,儘管不是目睹的,但在閉上眼睛的檢察官的背後,看來有人在悄悄地向前移動。
  檢察官給家裡掛了個電話,說今天晚上不回家了。刑警也和署裡打了個招呼。
  刑警一直等到檢察官下班時間到了之後,他便走到外面。檢察官關上門,在標示「高山檢察官」的房間門口掛上一個「出差」的牌牌。
  關於去I溫泉一事,高山當然要取得次席檢察官的配合支持。但當他在門上掛上「出差」的牌牌時,他覺得自己仍然置身新海清事件之中。也只能把該幹的幹了吧,他心想。即使是徒勞無功,作為檢察官仍有職責去防範今後有可能發生的犯罪。並非僅是揭露犯罪、起訴犯人才是工作。
  八時許抵達I溫泉。溫泉鎮上裝飾著五彩霓虹燈,浴客熙來攘往。但這種熱鬧二人都不沾邊。二人挑了上院隊平時投宿所用的兩套間中的小的那套住下。檢察官自信矢後已來到了這鎮上。這事交給了笛木刑警,如果他在,二人將直接見他問他問題。
  「請叫一個當地的舊式按摩師來。」
  檢察官獨自一人時,便對服務員吩咐道。
  一個中年男性按摩師來了。檢察官讓他按摩身體,同時不經意地搭起話來。
  「你知道一個叫保原卓造的馬口鐵工匠嗎?現在一定墮落了吧……」
  「保原卓造——哦哦,我知道啦。是客人您的熟人嗎?」
  「還不到熟人的程度。我倒是想知道他現在怎麼啦。」
  「卓造他呀,喝酒喝垮身體啦。最初的原因,是從腳手架上摔下來,身體不靈便了。好像做過一陣子旅館看守的,如今連個住處也沒有,在海港那邊搭了間小棚子住。他是誰都不理的,據說是靠檢水產公司丟到海裡的放久了的存魚賣到不知什麼地方來維生的。我已經好幾年沒有見到他啦。」
  「是麼,謝謝你啦。」
  此時,按摩已做到將高山檢察官的手腕放在膝上,由手腕起一直捏到肩上的階段。在把身體交給他人按摩的過程中,檢察官突然有所醒悟。
  棒球選手會在替補席上接受教練的按摩。像水楊酸甲酯那樣的藥物豈不是可以混合有機磷化合物揉進肌膚裡嗎?做按摩的人事後馬上去洗手的話,便可洗去毒物。但是,被按摩的一方就有毒物由肌膚侵入體內。這是一個漏洞。
   
4

  有一名男子駕著小艇,用帶柄的小網兜專心致志地打撈水面上翻了白肚的死魚。他那姿勢很不穩定的樣子,看上去並不僅僅是因為小艇的搖晃。那男子基本上沒有使用右手。停住小艇去撈死魚的工作也是用一隻左手去做的,當那片水面只剩下墨綠的水時,他便用左手控制打橫的掉,移開小艇。同樣的動作一再地重複個不停。正如按摩師所介紹的那樣。
  風很涼,高山檢察官和笛木刑警所站之處,是從水產公司倉庫岸壁伸出來的一道短短的突堤。混凝土建起的巨型倉庫把影子投落到海面上,那裡顯得風更冷、水更黑。
  「那是些什麼魚?」檢察官開口問道。
  「是河豚呀。」
  「是河豚?」檢察官吃了一驚。提起河豚,他只有那些被做了菜式的河豚,或者成了燈籠的河豚的印象。
  「為什麼要扔掉呢?」
  「大概水產公司只要那些大的魚吧。或者這個時候的河豚是不能吃的吧。總之,只要下了網,不想要的魚也打了上來。」
  刑警似乎對漁村的事情有多少瞭解。
  「他撿那些魚幹什麼用?」
  「那就不好說了。」刑警也被問住了。
  此時,高山檢察官的思緒突然飛向一個想像:保原卓造這男子正在收集河豚體內的毒,然後有所圖謀吧?他被自己無邊無際的想像弄得微笑起來。
  見卓造左手掌掉將小艇開到狹小的沙灘去時,二人也動身離開。
  「看樣子要上岸了。」刑警說道。
  但沒有必要操之過急。把小艇弄上沙灘之後,卓造似乎仍有很多事要忙。二人又等了一個小時。好不容易才看見卓造走上建在石崖上的混凝土階級,來到公路上。
  「你那些,」刑警若無其事地問道,「是河豚吧。」
  「沒錯。」卓造沒往刑警的方向望一眼,語氣頗不耐煩地答道。
  「拿來幹什麼用?」
  「做肥料。爛爛的麼。」
  「的確。」刑警望一望檢察官那邊。
  「其實,」此時高山檢察官很鄭重地說道,「我們是專門從東京來找你瞭解情況的。」
  這時,卓造才頭一次指頭看這兩個人。
  「我是叫保原卓造的……」
  「我們就是要來找保原先生你的。我們不會佔用你太多時間,可以嗎?」
  卓造默默地走著。他的腿腳似乎也有些不便當。二人不作聲地跟著他,來到他比公路高一些的山陰處的小棚屋前。這是那種戰時比比皆是的、生銹鐵皮小屋。更強烈的魚臭從那裡飄來,比在海港更甚,是卓造在漚魚麼?
  「什麼事?」卓造站在那裡問道。
  笛木刑警表明自己的身份,介紹了檢察官。檢察官頗留意卓造的表情、但他似乎並無觸動。卓造開口說話。
  「我對你們沒有用。」
  「你知道一個叫新海清的棒球手嗎?」檢察官單刀直入。他正是要這樣。
  「知道。」
  「知道他死了麼?」
  「報紙上說了。」
  「訂了報紙?」
  「倉庫的辦公室有嘛。」
  「你覺得如何?」
  「沒有什麼感覺。」
  「據說你是憎恨新海的。」
  「是香代說的吧。我曾經這樣想過。但是,我只到東京去見了香代一次,之後我就沒有走出過這鎮子。——新海是被人殺掉的嗎?」卓造反過來盯著檢察官問。
  「你和香代分手了吧?」
  「其實有二三年沒有見面了。說已分了手也可以,未分手也可以,隨便吧。我是有酒就行的男人。」
  「你們沒有別的問題就走吧。」卓造說道。
  檢察官從卓造身上只得到一個守口如瓶的印象。從搜查的角度來看,直接與卓造那樣的男人短兵相接可能是危險的,但由於僅僅是「印象」,也只有收窄嫌疑的範圍了。
  高山為了慎重起見,讓笛木那天一整天監視卓造,自己則去曾雇用過卓造的旅館作調查,並去了一趟水產公司的倉庫辦公室,證實卓造的話並非撒謊。刑警到了晚上回到住處,向高山報告說:
  「看來他就是那樣子啦。天黑就喝酒,然後睡大覺。」
   
5

  矢後的行蹤不明。阿伊子是否和他在一起也不得而知。阿伊子說過心中有數了,難道不是互溫泉?高山檢察官曾經頗有自信的,但在鎮上找不到時,也只好另外拿主意了。在上院隊集訓投宿所用的兩套房的旅館,沒有見到矢後的身影。找過鎮上的旅館,河灘上也查過,遊船管理處也去過了,但沒有人見過與之相似的一對旅人。鎮上的人認得矢後,這樣查我仍沒有下落,不得不承認他們不在這裡。
  「既然保原卓造已見過了,矢後的事就放棄吧。我們先回去再說。」高山檢察官說道。如果是在追蹤某個犯人的話,是不會放棄的,現在的情況有所不同。而且檢察官心頭還被按摩時偶然而起的那個念頭所牽掛。這趟自費旅行說來窩囊的話,就窩囊一回吧。
  「兩個人不會跑去情死吧。」高山檢察官說道。
  話是對笛木說的,但更像是說給自己聽。
  檢察官再次掉落到不知深淺的大氣墊上面。
  「回去吧。」笛木說出這話時.是又經過整整一天之後的黃昏時分。
  檢察官讓笛木跟鎮上的警察說,如見到矢後出現便來個通知。二人到達火車站時五點了。看著上行的時刻表,知道四點四十分來過一趟下行的車。帶著不願就此離去的心清,高山檢察官出於慎重又再次探問了公共汽車、出租車的辦事處,以及火車站的售票處,打聽剛才下行的列車是否見矢後七郎來過。
  「他來啦。」火車站售票處的人愣頭愣腦地答道。
  「是上院隊的矢後七郎吧?」
  「沒錯。」
  「他上哪邊去了?」
  「他上出租車啦,我去問問看。」
  售票員走到出租車停放的地方,就向一二人打聽的工夫,便得知剛才送矢後的車子剛剛返回。
  「載矢後的是你嗎?」
  「是我。」
  檢察官一邊想,這可就不用慌啦,一邊慌忙鑽進車去,對司機說:「到矢後去的那間旅館!」話剛出口,他又覺得矢後未必上旅館去了。
  「矢後七郎是一個人麼?」笛木刑警問司機。
  「是一對。」
  「哦。」刑警望望高山,沒有再開口。
  接下來讓高山和笛木愕然地面面相覷的,是車子就停在3O分鐘前二人所在的那間旅館的大門口。
   
6

  「妙哉妙哉。」高山微笑著。在服務員竊笑著帶他們去原來的房間時,他嘴裡不禁冒出些詞兒。那話裡透出他並非在追蹤兇犯的心情。
  「給警方打個招呼吧。」笛木去了掛電話。然後他又問高山:「打算怎麼樣?」
  「我和長岡阿伊子面熟的,在運屍車上的時候。」
  「我只在乎一點,就是二人中誰是那邊的。」
  「所見略同。」高山說道,「我並不是在懷疑矢後,對於阿伊於,我也不能說是確信無疑。從與我們的距離來說,菊江,或者比那兩人更遠的人即嵐鐵平之類,又或者某某男人,更加可疑。但是,我覺得線索就在矢後和阿伊子身上。所以,我認為把二人拉到我們一邊來瞭解情況是明智做法,但二人中的某一方、或者兩方如果與那邊有某種關係,則不宜魯莽地問。不過笛木君,眼下我們除此之外有其他的手段嗎?」
  「沒有啊。」刑警答道,「除了與二人見面問話之外,沒有其他辦法了吧。」
  高山檢察官讓女服務員向矢後和阿伊子提出共進晚餐。正等回音之時,阿伊於一人突然闖入。她穿著一身西服。
  「你是上次那位檢察官?」
  「你想起來了嗎?」
  「我記得。在那麼特別的場合見過一面嘛。不過,你們今天怎麼又會在這兒?」阿伊子表情很開朗。
  「我們在這裡等你們。」
  「這是為什麼?」
  「我是有話直說啦。請你帶矢後君過來好嗎?」
  「他正受到打擊呢。我一直百般勸解,現在才好一點。」
  「我覺得,我們找他的事可能會減輕他沉重的心理壓力……」
  「那好吧,我帶他來。不過,關於我們二人的私事請不要刨根問底。」
  「我明白了。」高山檢察官答道。
  矢後似乎是很不情願地過來的。他對檢察官、刑警一類職業沒有好感。進房之後一直沉默地坐著。
  「因為和阿伊子小姐有約定,你們以前去過哪裡我們不會問的,」高山說道,「阿伊子小姐是如何知道矢後君不在東京的呢?」
  「我去過他的公寓,他留了字條給我。」
  「寫了什麼內容?」
  「寫了他的行蹤呀。」
  「阿伊子小姐,請你不要撒謊。你大概沒有看到矢後君留的字條吧?因為矢後君的字條上沒有寫他的行蹤。你因為矢後君不見了,對菊江小姐說了。菊江小姐又與嵐先生談過。那時候,你想到了一個矢後君大概要去的地方,獨自出門了。實際上矢後君也止是在那裡。你見到矢後君之後才知道他留了字條。恐怕你是那個時候從矢後君嘴裡聽說了字條的內容吧。對不對?」
  「……」
  阿伊子緊咬嘴唇沉默了一陣,才答道:「就是這樣。」
  「那麼,你和矢後君之間,曾有過關於他寫的那張字條下落如何的話題吧?」
  「是的。」
  「這事我們會遵守諾言不外泄的。我知道矢後君所寫字條最後一頁的內容,但前面的不知道。可以告訴我嗎?」
  矢後抬起頭,表情頗為複雜。
  「我不想回答。」矢後說道。
  「是麼?也可以。」檢察官沒有深究。
  「好吧,再問一個問題。新海清死亡那天,比賽前或者比賽中,新海君有沒有接受過身體某一部分的按摩?」
  「……」
  「此事關係甚大。請回憶一下。」
  「新海先生沒有讓人給他做過按摩。因為他不喜歡做按摩。所以當天也沒有做過按摩。」
  「謝謝。」檢察官說道。
  似乎一扇門此時打開了,另一扇門卻關上了。所謂關閉自然是指毒物由新海清肌膚侵入的可能性消失了。但是,打開了的門則告訴檢察官,有人在黑暗之中盯住矢後七郎,或矢後和阿伊子。在矢後將鎖鑰寄放在收銀台,至檢察官和刑警進入矢後房間期間,有人進入這間房,將矢後所寫字條拿走了。那張字條的內容,矢後和阿伊子是知道的,但矢後說不想說出來。
  高山所知道的就是這些了。「邊吃邊聊吧!」高山檢察官拉矢後喝啤酒。
  此時,檢察官在心裡翻開了他的那本筆記本。第三種手段,即毒物並非經口,而是從皮膚吸收的方法,實際是不可能的。僅就此手段而言,現有的登場人物沒有一個浮現出來。只有一個人,即菊江還有可能從其他的機會來做到這一點,例如用剃須膏、擁抱之類的方法,不過據原島監察醫生的意見,至新海死亡的時間很長和沒有先兆症狀,現在的做法沒有這個可能。毒物仍只能是從口進人身體內的!
  「我姐夫是被人殺害的嗎?」阿伊子終於發問了。
  「如果我答覆了你的問題,你會幫我的忙嗎?」檢察官說道。
  高山盯著阿伊子的眼睛。阿伊子與他四目相對。檢察官感到矢後也在盯著自己。
   
7

  等矢後和阿伊子的腳步聲在走廊上遠去之後,高山檢察官問笛木刑警:
  「你認為如何?」
  「好像進展並不大……」刑警搖搖頭。
  笛木的意思很明顯。肯定沒有改變什麼問題。但檢察官並不認為與矢後面談沒有意義。所謂沒有改變什麼,即仍未能達至可要求進行搜查的地步,但那是因為笛木是第一線的刑警,只知窮追不捨。高山承認沒有前進。但沒有前進並不是沒有任何作用。至少到今日止,已有數人由黑變白。根據矢後的證言,上院隊的教練變白了。這就使前進道路逐漸明朗起來。
  然而,矢後和阿伊子並沒有必要此時此地明確決定他們是白是黑,找到矢後之前,『高山的確有些慌了手腳。但是,當矢後和阿伊子就在跟前時,他就冷靜下來了。二人似乎很小心,以免如果矢後或阿伊子成了敵方的人,將來抓住話柄。僅僅與矢後七郎其人面談,也不算有意義麼?
  「你認為矢後和阿伊子,誰更愛對方呢?」檢察官提了一個很妙的問題。
  「照老話說,是相恩相愛的吧?」刑警答道。
  「看得出是這樣嗎?」
  「我不知道現在的年輕人是怎麼做的,我覺得阿伊子很維護矢後,在字條上看,矢後對她也不差。」笛木拍拍自己曬得黑黑的頸脖。
  「說句題外話,」高山說,「就戀愛而言,我覺得那兩個人並不幸福。」
  「咦?」
  「不過,對我們來說,只需知道他們與新海事件有何關連便夠了。」
  「檢察官的確是搞學問的。」刑警笑道。高山的言論聽來怪怪的。
  「我倒是羡慕江戶時代的偵探哩。」
  「為什麼?你今晚盡說些怪怪的話。」
  「比如說吧,如果能夠竊聽到那兩個人今天晚上的對話,我認為可以弄清楚很多問題了。」
  「的確不錯。」刑警點點頭。
  「如果不是江戶時代也可以進行正規的調查,只要有人在一個晚上潛入那兩個人的房間旁邊就大功告成啦。但現在這階段,做這個還不行啊。」
  「如果我什麼也不是,就不妨做個無賴去偷聽一番。」
  看笛木沉思的樣子,高山拿著毛巾站起來。
  「去洗個澡吧。」
  「嗨,是無賴麼?」笛木刑警也站了起來。
  雖然有大浴池,但檢察官走入了三個並排的家庭浴池的正中那個。他看見隨後跟進來的刑警的多毛的腿,不禁笑起來。
  「好沒魅力!」
  熱水中的兩顆迷迷糊糊的腦袋猛地對視了一下,是因為聽見有人進了旁邊的一間家庭浴池。是兩人一起的。從旁邊的動靜來判斷知道是兩個人,但知道那二人就是矢後和阿伊子,是打通的天花板傳來阿伊子的說話聲音。
  「那些事我們再三想過,認為都是徒勞的。」阿伊子的聲音說道。談話是接著前面的話頭的。
  「是這樣麼?」
  「你稍往後一點試試。」
  「好的。要給我擦背嗎?」
  「把手拿後面來。」
  「是這樣嗎?」
  「給我手指。——好嗎?你明白現在你的指尖在觸摸我的什麼地方嗎?」
  「不知道。好像是柔軟的地方。」
  「那麼,這裡是什麼地方?」
  「比前面那裡更加柔軟。」
  「我認為就是這麼回事啦。跟瞎子摸象一樣。凡事就找那種事情的專家去管好啦。」
  矢後沒有回答。
  「除此之外,我對另一件事有意見。」
  「……」
  「檢察官識穿我沒有看到你的字條這事啦。他認為我問過你字條上的內容。但是我是一無所知。為什麼連我都要隱瞞?」
  「並不是要瞞你的嘛。」
  「不過,那字條可是寫給我的?為什麼不能說出來?」
  「當時是當時,現在還說豈不是……」
  「好奇怪哩。難道我對於你矢後七郎的行動,只能夠知道檢察官所瞭解的程度麼?」
  檢察官和刑警都擺成一副怪形狀。二人把耳朵貼在分隔的板壁上,身子躺在瓷磚上面,腳尖時不時劃劃熱水槽裡的水。高山先想出此法,笛木照樣學。但是,說話的聲音僅此而已,像是開始洗澡的樣子,於是檢察官和刑警也重返浴池。二人對視之時,阿伊子尖尖的叫嚷聲傳了過來:「不行!你不告訴我就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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