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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啟程


   
1

  「六月十九日,星期五。」
  透子從床上爬起來,看著牆上的日曆喃喃自語。
  熬過了一個星期,這一天終於到了。
  上個星期六,在天麻布的咖啡屋裡和秋人約會後,透子每天都數著日期度日。
  六月十日的早上,蘆高公司發生了爆炸事件。從十一日起,父親千野宏每天被丸之內警察署接去談話。
  透子的心緒很壞,一點食欲也沒有,又得了感冒,每天病病歪歪地躺在家裡,只等著星期六快點來,好再見到秋人。
  自從上次約會後,透子覺得心神不寧,整天恍恍惚惚的樣子,異常的緊張和激動,使她平生第一次失了眠,好幾天都眼睜睜到第二天天亮。
  爸爸正處在艱難的困境中,怎麼自己還會有這樣的心情……
  透子一邊責備自己,一邊心中難受,整天眼淚汪汪。
  星期一和星期二她去了學校,可是老師講了些什麼她一句也沒有聽進去。她有點害怕見到阿曉,但在學校裡根本沒有遇見他,連他那輛黃色的車子也不見蹤影。
  也許他回老家了。
  十七日那天仍在下雨,氣溫下降,透子不幸感冒了,還有點發燒。
  終於又盼到了星期五。
  空中飄著白雲。雨停了,看來今天是個無風的晴天。
  繡球花開了。透子很喜歡這樣的天氣,而且這樣的天氣很適合旅行——
  「如果外出旅行的話,晚上出門最好,那種感覺似乎會很平靜。」
  秋人的話不停地在透子心中迴響著。
  「旅行地點……別定下的好!」
  他當時說得十分堅定。
  總之,他們約好在十九日星期五傍晚六點鐘見面,地點是在白金酒店的大堂。
  秋人已經回到江古田收拾亡父的遺物,不住在酒店裡了。
  那是他們第一次共餐的地點。
  九點左右,透子穿著睡衣來到起居室,佐知子正穿著麻質的套裝坐在梳粧檯前。
  「阿透,我剛要去看你,感冒好一點了沒有?」
  「燒已經退了。」
  「哦。我看你今天的氣色也很好嘛!」
  「爸爸呢?」
  「去公司了。」
  「不用去警察局了?」
  「該問的也都問過了。警察也沒有辦法。何況你爸爸根本就沒有幹虧心事!」
  對千野宏的審核進了四天,基本上不再問什麼了。從十五日起,他就又到丸之內的公司上班了。
  「那太好了!」
  透子也有點興奮了。
  「本來就沒有什麼。不過,這些事件的調查也不知怎樣了?」
  「好像查不到兇手的線索。」
  「是啊,連紙報上也看不出有什麼進展。警察一定還在慎重地調查這些事哪!」
  「還查不出到底是誰給咱們家的藥瓶裡放的蓖麻子白朊呀!」
  「這太可怕了!」
  佐知子說完打了一個冷戰。
  送來維生素E膠丸是三月二十八日,從那天以後,除家人外有哪些外人來過,佐知子和透子都根據自己的記憶向警方提供了名單,可她們認為來的都是可靠的朋友,沒有一個可以懷疑的人。
  「媽媽,您要出門?」透子問道。
  「是的。我要去壽子家。她打來電話,讓我幫忙收拾一下隆太伯父的遺物。」
  「嗯……壽子伯母一個人一定很寂寞的。」
  隆太死後,壽子一個人住在西邊的西式房間裡,她沒生養過孩子,和隆太一樣喜歡透子,佐知子對壽子也有好感。
  「透子,你什麼時候也去看看你伯母吧!」
  「好,我一定去。」
  「今天上學嗎?」
  「是的。晚上美子還讓我看看她的新居……」
  透子不由得撒了一個謊,向佐知子說五月份剛結婚的高中同學要她去家裡過夜……
  「真的一定要去,可不要勉強呀!」佐知子叮囑道。
  「我真的沒事了。」
  佐知子告訴透子傍晚才回來,便出門了。
  透子馬上去浴室燒好了洗澡水。
  她每天早上要洗頭。因為感冒停了兩天,平時她洗浴,今天她想泡一下浴盆。當她打好浴液泡在浴盆時,她感到一種十分暢快的感覺。
  吹幹頭,正在吃早飯時,電話鈴響了。
  「難道是秋人?」透子略帶興奮而又緊張地拿起了電話。
  「透子,是我……」
  「啊,是阿曉。」
  「你的感冒好了嗎?」阿曉的聲音中似乎有點顧慮。
  「已經好了。」
  「那麼,你今天上學嗎?」
  透子看了看掛鐘,這會兒十一點半鐘。
  「現在都中午了,下午又沒有什麼重要的課,我想再休息一天。」
  「是嗎?」
  阿曉似乎失望地沉默了一會兒。但又突然改變了語調,急匆匆地說:「本來我想在學校當面告訴你……現在告訴你吧!」
  「你們的汽車被警察跟蹤了。好像是富士五湖警察署的中裡右京在監視你們。」
  「警察跟蹤?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反正這是事實,你也告訴一下白藤秋人。真的,可要小心點!」
  透子還在發呆時,阿曉已經掛斷了電話。
  她百思不得其解。如果是丸之內的警方為爸爸的事跟蹤我還有可能,幹嘛又插進了一個富士五湖的人?
  還有,阿曉怎麼知道的?
  無論如何,先告訴秋人吧!阿曉不會是開玩笑,或是挪揄,聽上去是十分真誠的樣子。
  透子有點難受。
  她拿起了電話,撥通了江古田秋人的家。但沒有人接。他出門了?
  只能見面談了。
  於是透子便上樓去淮備行裝,也許會住一夜的。現在想這個自己也感到有點驚訝,怎麼可以做這種毫無目的的「旅行」?
  沒有決定行程就出發,大概這就是秋人的行為方式吧!
  就和他的為人一樣,透子也不敢問他今晚會在什麼地方。
  就穿夾克和長褲出門吧!不過,透子還往大旅行袋裡塞進了一件她最喜歡的西服套裝。她心情格外激動,壓抑不住的興奮感。
  下午三點,透子為了恢復平靜,她翻開了看了一半的書,但眼前的字都成了一個個的飛蟲,她什麼也看不下去。
  終於到了四點,他們約好六點鐘在白金酒店碰頭,乘出租汽車,有十五分鐘足夠了,不過,五點出門也可以。萬一街上堵車了呢?
  不知道天氣怎樣?早上是陰天,明天會轉晴?也許會下雨?
  透子打開了收音機,可等了半天也沒有天氣預報。
  於是透子便收拾行李。下樓時四點半鐘,晚報送來了。
  因為她聽到報紙扔進郵箱的「叭噠」一聲。
  透子馬上出了大門,拿回了報紙。
  果然,東京地區的天氣不好,晚上可能會有雨。
  看完天氣預報,透子馬上又翻到社會新聞版。自從蘆高公司出了這一系列事件之後,透子便養成了這個習慣:報紙一來就馬上打開社會新聞版,並且看得十分認真仔細。
  突然,她的目光停在了左下角的地方。
  河口湖投水「自盡」?
  據報道說,今天早上七點左右,-名住在附近的老人到湖邊垂釣,在湖水深約兩米處的地方發現了一具女屍,他立刻報警,警方人員趕到,並將女屍打撈上來,這名女子早已身亡。警方從岸邊撿到了她的一隻手提袋,裡面有一個記事本,才知道死者是河口湖的研究所裡的研究人員寺內祥平的妻子麗香,四十二歲。記事本上十分潦草地寫著有關自殺的短文,但並沒有說是為什麼……
  「麗香女士自殺了……」
  透子呆呆地姑在那裡。這時,在她面前浮現的不是一個月前在富士吉田酒店裡見到的麗香,而是六年前在銀座的一家俱樂部裡,被起人溫柔地握著雙手的麗香。
   
2

  透子再次給秋人的家打電話,但是仍然沒有人接。
  秋人是不是也知道了這件事?
  透子馬上出了家門。她來到目黑大街,叫了一輛出租車。
  當她到達白金酒店時,剛五點過五分。
  大廳的裡面有一個寬大的咖啡廳。
  透子坐定後,要了一杯咖啡,然後就一直呆呆地坐在那裡。
  從這裡可以看到庭院裡嬌嫩的綠色植物。但她並沒有看到秋人的影子。
  透子坐在那裡,心情依舊十分興奮。
  麗香為什麼突然自殺?透子覺得她的死不僅僅是她個人的原因,似乎與蘆高公司的事件有關。於是在她的心裡湧出一股不祥的預感。
  秋人知道了嗎?
  透子想早點告訴他,可秋人好像一直不在家似地。
  透子再次去服務台打電話,還是沒有人接。
  咖啡送來了。
  快六點了,室外薄暮低垂,天色己晚。酒店裡客人們出出進進,十分熱鬧,也許是由於這會兒是吃晚餐的時候。
  六點整了。
  終於到了約定的時候了。
  然而依然不見秋人,透子的心難以平靜了。
  六點零五分。
  六點零九分。
  「啊!秋人!」
  透子叫了一聲便站了起來。
  是秋人來了,他立著黑色雨衣的衣領,快步走了進來。
  秋人徑直朝透子走了過來,好像他進來之前就知道透子坐在那裡似的。
  然而,透子一下子泄了氣:她認錯了人——那個人像是像,但不是秋人!這個人來到了與透子鄰桌的地方,和一個女人面對面對坐在了一起,兩個人一見面便高興地談論起什麼來。
  透子沮喪地坐了下來。
  六點三十分了。透子開始神不守舍。
  難道他不來了?為什麼?這怎麼可能?
  透子頓時兩個眼睛裡充滿了淚水。她緊緊地咬著嘴唇,死死地盯著大門口。
  又過了幾分鐘。
  門又開了,這次進來的是一個體格健牡的男人。
  他先是到了咖啡廳門口張望了一下,然後立刻朝透子走過來。
  透子慌忙扭過頭去,看著庭院裡的花草。玻璃上有水滴,大概外面又下雨了。
  秋人,快來吧!
  透子回過頭來,不禁呆住了。
  那個男人站在她的身邊。
  藍色的西服,雪白的襯衫,隆起的腹部。
  透子的目光從下看到上面,一直看到這個男人的臉。
  這個男人似乎是非常憐惜地看著透子。
  「對不起,請問您是不是千野透子小姐?」來人問道。
  「是……」
  「我是富士五湖警察署的刑警中裡。」
  透子大吃一驚,阿曉果然說對了,這個人在跟蹤自己!
  「對不起,讓您受驚了,今晚我來這裡,是受白藤秋人先生之托。」
  「秋人?!」
  「是的。首先,我是不是可以坐下來?」
  中裡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指了指透子對面的椅子。
  「請……」
  中裡坐下後,又看了看透子。
  「秋人……在什麼地方?」透子問道。
  「獲窪警察署。」
  這時,女服務員走了過來,中裡要了一杯咖啡。
  「什麼?警察署?!」透子弄不明白秋人為什麼會在那兒,連忙問道,「什麼時候……」
  「今天早上,我們先向寺內麗香錄取了口供,再準備和他接觸一下,不料今天早上寺內夫人自殺了。這是我們一時的疏忽造成的。太遺憾了。因此我們立刻傳訊了他……」
  「傳訊?!」
  透子一下子驚呆了。
  「對,恐怕他早就有了淮備。在我們去傳訊他之前,他給你寫好了一封信。大概是麗香女士的死給了他很大的震動。」
  「麗香女士和他?這到底是……」
  中裡沒有直接回答透子的問題。他把目光轉向了已經昏暗下來的庭院。
  「我們在白藤起人的身邊根本查不到寺內麗香的存在。在她死前的一個星期,我們偶然在山中湖畔的一家酒店裡才知道了還有這麼一個人。可以說發現她完全是一個僥倖……」
  「起人叔叔和麗香女士?他們從什麼時候有來往的?」
  中裡平靜地看著透子,「三月十七日下午三點左右,起人先生在河口湖車站一個人下了車。然後乘出租汽車,先去了河口湖鎮的那排平房,接一位女士上了車。在他們繞湖一周之後,他們又去了山中湖。在山中湖遊覽了一番後,他們去到酒店用餐。酒店的經理說,他們好像是很珍惜每一分鐘似的,一刻也不分開!十分親密。」
  「後來呢?」透子急切地間道。
  「七點左右,他們又上了出租汽車,先把那個女士送回了家,他便回到了東京。那家酒店的經理記得起人先生的容貌,卻從未見過那個女人。我們便查問了一下出租汽車公司,才知道那個女人住的是東洋油脂公司的員工宿舍,名叫寺內麗香。我們馬上進行了調查,知道她的丈夫是東洋油脂公司河口湖研究所的副所長。她曾是該公司的職員,丈夫因交通事故住了半年的醫院,於是不得不又回到研究所中。不僅如此,而且也知道了東洋油脂公司是一家用蓖麻為原料製造各種油脂產品的公司。曾經有一名研究員從蓖麻種子裡提取了蓖麻子白朊的白色粉末,存放在研究所的樣品櫃裡。」
  「你是說,麗香女士用那些蓖麻子白朊毒死了彌榮子……是她在為起人叔叔復仇?」
  「不,好像不太對。我想這封信裡會說出一切的。」
  說著,中裡從西服內袋裡取出一個白色的信封,放在了透子的面前。
  信封上用圓珠筆寫著「千野透子小姐」的字樣。信封的後面寫有「白藤秋人」的簽名。字體很像英文。
  「為什麼他要讓中裡先生轉交?」透子不解地反間道。
  「我們查出麗香女士這個人存在後,便在她家附近設下了監視人員。六月十七日下午兩點左右,我們看到她坐進了一輛出租汽車。這輛車從一三九號國道到達了都留市,並在一處加油站旁停了下來。然後她下了出租汽車,上了一輛早就等在那兒的一輛黑色跑車裡。」
  黑色的「保士傑」!——透子終於明白了。
  「那天我也在跟蹤她的車上。『保士傑』到達了位於相模湖畔酒店。她和開車的男人在那兒呆了有兩個來小時。我們趁那個時候又調來了一輛車。」
  「下午五點多鐘,麗香女士出了酒店,上了一輛出租汽車。陪她來的那個男人回到了『保士傑』車上。於是,我們便分成兩路分別跟蹤他們兩個人。『保士傑』跑車回到了東京江古田,我們已查清楚,這個男人是白藤秋人!」
  「於是你們把……」
  「不,正如剛才說過的,我們先從麗香女士那兒開始了尋問。昨天把她叫到警察署時,她裝出一無所知的樣子,以致使我們都相信了她是無辜的。想不到她在第二天早上自殺了……」
  中裡右京的表情十分苦惱和懊悔。
  「知道她死後,我馬上和獲窪警察署進行了聯繫,同時突擊審訊了白藤秋人。警方對他已經有了好幾個疑點,於是我們便從蓖麻子白朊謀殺案入手。審訊是由教窪警察署的阿壇和若尾進行的,我正想離開時,他把這封信交給了我。並且說他和你約好了在這兒見面,還有……」
  「還有什麼?」透子問道。
  「他讓我轉告你,他真的很想和你一塊兒去旅行,可那一天是不會到來的了。他祝福你,希望你有一天會有一次愉快的旅行!」
  透子看到中裡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種悲傷和溫柔的眼神。
   
3

  阿透:
  你說你在隆太伯父出事兒的前一晚上做了一個夢,夢見家父站在翻動的濃雲中。據說人在死亡前後,會出現在親人的夢裡的。
  的確,我也夢見了父親。三月二十四日晚,我當時正在西班牙的鄉村旅行中。
  夢裡出現了我好久不曾見面的父親。他花費了十年之久進行能源革命的研究,中途遭受挫折,萬念俱灰。他淚流滿面地銳道,如果再能得到一點時間就好了——
  他還告訴我,希望我取代他奪回蘆高公司,替他完成他未完成的事業。
  現實中的父親,無論什麼時候給我打電話,從來不在電話中陳述他的苦惱,他只是不停地重複,差一點兒就完成了他的夢想——
  回到巴黎後,我便收到了父親去世的通知書。
  當我回到日本時,只趕上了父親的「七期」頭七。
  在弔唁的客人中,我認出了寺內麗香。她的照片貼滿了家父的相冊中,還有無數的日記和來往信件。
  這些都是我回國後在家裡發現的。於是,我便急切地想知道她在家父心中的地位,她是一個怎樣的人。
  母親死後,家父偶然與大學做助教時代的學生淺井麗香相遇,並對她產生了愛意。她畢業後便進了東洋油脂公司,一直獨身。父親並不打算和她結婚。因為他知道自己不是一個能使妻子幸福的男人。他和各種各樣的女人來往,可真心愛的只有一個。你曾說過,真心相愛的人總是要保持一段距離的。
  我想她一定會瞭解家父的意願的。
  她在十年之後,終後接受了公司同事寺內樣平的求婚,在家父的縱容下結了婚。
  你在銀座遇到他們的那次,是他們的分手之夜。
  他們決定終身不見面。然而命運又使他們心心相連,於是他們常常魚雁相通,家父還不時地去河口湖鎮看她。
  這些都是我從家父留下的日記和書信、相冊中看出來的。
  在法事上見過麗香之後,我們曾談了一個夜晚。
  我在她身上看到了亡母的身影,她也在我的身上看到了家父的容貌,似乎受到了強烈的衝擊。
  於是,我們在命運之神的安排下相愛起來。
  第二個星期天,我去河口湖看望麗香。
  寺內樣平在去午午底遇車禍進了大月的醫院。麗香說目前她在研究所做事,以維持生計。
  我們在湖邊散步,一邊走一邊聊天。不知不覺中走近了研究所。那時她也一定在想像著和家父一同散步的情景吧,父親的影子使我們不知不覺地親近起來。
  星期天研究所休息,不過,由於這兒很偏僻,門衛不是那麼嚴格,她打開門,帶我進了研究所。
  「你看,那是毒力無比的蓖麻子白朊,研究所的人從蓖麻種子裡提取出來做實驗的。」
  她指著放在一個牆角的櫃予裡的瓶子對我說。她說時若無其事。真的是若無其事。但我現在想,說不定那時家父在暗中暗示了她。
  傍晚,從她家回來的路上,我再次去了研究所,把那個藥瓶偷了出來。那時我根本就不假思索幹了。
  自從我回國後,市原彌榮子頻頻按近我,時常請我去她家玩。但當著別人的面,總是對我冷嘲熱訊,做戲給外人看。
  在我第二次去她家時,她就帶我去看她的臥室,並引誘我和她上床。當時我設法拒絕了,但我已經知道了她的首飾箱是放在櫃櫥裡的,窗戶的一個鎖壞了。
  四月二十八日,當我知道她去了熱海,當晚不在家的消息,我便從那個窗戶偷偷溜進去,偷走了她的那枚黑珍珠戒指,花了一個晚上的時問,在白金戒指的臺上注入了蓖麻子白朊,還制做了一個尖銳的突起。第二天早上,我又利用同樣的方法,把戒指放了回去。同時,我還故意把家父的一隻鋼筆掉在了她的床下。
  市原彌榮子曾是家父的情人,但在家父研究受阻、處在逆境時拋棄了他,投向了隆太伯父的懷抱;當父親向公司申請研究經費時,據說又是她第一個站出來反對。
  她是我第一個復仇的對象。
  不過,我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才會戴上這枚黑珍珠的戒指,也不知道她即使戴了,是不是會按我想像的那樣達到目的。這是一個「撞大運」的賭注。
  但我向他們開始了勇敢的挑戰!進一步說,我把裁判的權利交給了家父。
  但是,就在這時,發生了一件預料不到的事件。
  五月十二日,隆太伯父的飛機墜毀,他當場死亡。
  也許那是家父生前的所為,這個答案恐怕永遠是個謎了吧。
  因為這個意外事件的發生,我明白了家父的意圖。
  在為隆太伯父守靈的那個晚上,我把攙了蓖麻子白朊的藥丸給彌榮予,騙她說是用於恢復疲勞的維生素類藥丸。
  第二天密葬之後,她果然當場暈倒了,然後死亡了。警方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她手指上的傷口,並依據化驗,證實是蓖麻子白腕通過破損的皮膚進入血液,中毒身亡。
  於是,警方加深了對家父的懷疑。我乘機把裝有蓖麻子白朊的藥瓶放在家裡比較隱蔽的櫃櫥裡,故意讓警方發現。
  同時,我把麗香的相片又從家父的相冊中抽了出朱,藏起了信件和日記,這樣便從家父的遺物裡「抹」去了麗香的存在。以防她成為警方的搜查對象。
  可是,女性的直覺真是不得了。
  阿透,你在中學三午級那午偶然碰上了家父和麗香的事,居然銘刻在心。你還憑直覺看出她是家父無法替代的思愛對象。你說你想看看家父的相冊。
  我已經把麗香的照片都抽去了,可沒有料到單單漏掉了那張她和同學的舍影。而你眼力很尖,一眼就認出了是她。然後你從大學的圖書館和同學會事務部查出了她的姓名和畢業後的經歷。當你說出她目前就職於東洋油脂公司,可能會使用蓖麻子白朊時,我真的大吃一驚!
  你說你要去看看麗香。探訪的結果,我怕你可能會向警方通報她的事。
  這次,我必須從你的意識再次「抹」去她的存在。
  我把事由告訴了麗香,要她在我們去時,委託鄰居說出那一番話。其實,她在富士吉田的酒吧做事,不過是一晚上的「客串」而已。我要她在你面前裝出不記得家父的樣子。
  阿透,對不起,我就是這樣欺騙了你。
  襲擊興二伯父的定時炸彈,則是隆太伯父死後,興二伯父請我參觀蘆高公司總部時安置的。以前隆太伯父在我回國探親期間曾帶我參觀過公司的大樓內部,還看過西大泉的研究所。他們在家父死後,大概感到理虧內疚,於是對我百般厚待。大有補償之意。
  使用硝化甘油製造炸彈的方法,是我在美國留學期間從朋友那兒學到的。在巴黎的時候,也有不少激進分子教過我。
  材料是我在市區的化工商店和藥店分散購買的。我先把公司總部大樓內部的情形記在心裡,趁興二伯父回去時,從大會議廳上面開著旋轉氣窗爬進去,在舞臺的桌子裡面安置了定時炸彈,時間誤差在五分鐘之內。
  我便這樣除掉了兩個仇人。我以我父親生前安排下的計謀的形式進行了犯罪。
  我的真正意圖,是我傾心設計而未遂的最後一件事上。
  的確,在你家的維生素藥瓶裡混入一粒有毒的膠囊,也是我的所為。
  那天,在我們去河口湖前,我去你家,趁你母親上樓取毛衣,你去洗手間之際,我把事先準備好的膠囊放到了瓶子裡面。當然,在這之前,我已經從你口中得知,令尊和令堂每天都有服用維生素膠丸的習慣。
  但是,這件事從一開始我就沒有打算讓它成為現實。我把有毒的膠丸放到了藥瓶最底下,並有意做成外表與正常有著明顯的差異。以期在服用時讓服用者發現明顯的不同而引起警覺。
  我真正的目的何在?
  因為這樣做,可以使警方對家父的懷疑一下子轉到千野先生身上,他殺了三位董事,做成是家父所為,為的是能坐上經理的位子。為了使人認為他也是受害者,故意在自己的家中也放置了毒丸。
  我告訴你,可能會有別的解釋。兇手另有其人,他也想毒殺千野先生,再把全部罪名嫁禍給家父。
  你說,可能還有別的解釋。
  那個時候,你的直覺已經接近了真相!
  另外一個解釋是,真正的兇手做了一切,然後把全部罪名嫁禍給了你父親。
  事實上,我這樣做,是圖謀千野宏先生難於下臺啊!
  我絕對不希望千野先生死,也沒有想過他會有罪,因為證據不足,我認為他不致被起訴的。
  然而針對他的「灰色」疑惑將永遠不會消除。這麼一來,他將失去管理人的資格,他也可能主動引身而退。另一方面,因為隆先伯父的死,我可以繼承他的一部分股份。
  他原來持有全股的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又接管了家父的股份,等於一個人擁有了百分之五十的股權。
  他沒有兒女,財產將由妻子和兩個弟弟繼承,興二伯父也死了,我就可以代亡父繼承了。
  興二伯父死後,他的財產將由妻子和女凡繼承。
  不過,隆太伯父和興二伯父的遺屬們即使持有公司的股權,似乎也無意要加入經營管理。
  加上千野先生退出的話,我就有機會站在公司的最高領導層了。
  無論如何,那是家父的功績,由於他的功績才使公司有了今天。我替父親完成了復仇計劃,我本身將成為領導人,然後帶領一班有才幹的年輕人班底,繼續家父中途受挫的研究,我相信這是孤獨而死的父親留下的遺願,在夢中向我託付。
  可是阿透,這真是富有諷刺意味的事情,當一切基本按照我的計劃進行的時候,我卻失去了霸佔蘆高公司的野心。我既不像父親,是那樣的天才,也不像隆太伯父那樣有經營才幹。
  復仇結束了。這樣,父親就會饒恕我了吧?然後我會回到巴黎。現在的我把那一邊當成了故鄉。
  我這樣決定,準備向麗香告別。
  在偷走了蓖麻子白朊後,我一直沒有去找過她。
  我怕萬一被人知道丁我們之間有來往,查出她的存在和蓖麻子白朊的來源,也許會牽連到戎。
  可是我想在臨走之前一定要見她一面。這個念頭驅使我不得不採取了行動。
  我當時做了周密的考慮,我讓她坐出租車到都留市,再換上我的車,然後去相模湖畔的老酒店,做最後的告別。
  可是,我終於發現自己失策了。
  回東京的路上,我發現有人在跟蹤或。想擺脫時已經晚了。對方已經知道了我的車牌號碼。當然,麗香的出租車也被人跟蹤了!
  兩天后,今天早上六點鐘,麗香打來了電話。
  「我想再和你說一句再見。」她說道。
  我馬上明白了她要幹什麼。我也知道我無法阻止她了。
  她決不是我的同謀,但是借著她神奇的誘導,我偷到了蓖麻子白朊。我所做的一切,她都看到了,看明白了,也許她怕自己受到審訊,一定要在蓖麻子白朊的來歷上做證,陷入了種種苦惱和困境,因此不得已選擇了死亡。
  我也如此。刑警找上門來,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
  真的,我想跟你做一次分手的旅行。可是我有預感,可能沒有機會了。不過,也許那樣更好?
  遇到你真好。
  真誠地祝福你。
  有一天會有一次愉快的旅行的。

  六月十九日早 白藤秋人

  透子把秋人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
  看著看著,眼前浮起了一個情景。
  那就是自己上幼兒園的時候,隆太伯父把自己帶回家,在庭院的沙地上玩耍。
  她用沙土按照伯父家的形狀,蓋了一座「城堡」。
  不久,起人叔叔也帶來一個比她大六歲的少年。
  當起人叔叔進去後,這個少年走向了沙土堆。
  他用那雙靈巧的手,為透子建造了一個尖塔和城門。透子開心地幫著忙。
  可是,當這座城堡快要完成時,他突然把它摧毀了。
  他做這件事不計後果,站起來,頭也不回地進了屋。
  那個挺直的少年的背影,至今還深深地留在了透子的腦海裡。這個少年正一步一步地離自己而去。

  一個星期後,透子上學了。
  今年的梅雨是「男人型」:下雨期間,偶然也出現大晴天。
  當透子走進校園時,一隻小型飛機穿過了清澄的晴空,它在透子頭頂上盤旋了一下,然後一下子直沖白雲,轉眼之間變得無影無蹤。
  「今天晴朗沒有風,正是最佳的飛行氣候。」
  隆太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
  「我去了。也許會在雲間見到起人叔叔哪!」
  一切就從那天開始。
  從那以後,透子感到自己已經旅行了一次了。
  的確,什麼時候可以再有一次新的旅行?
  「透子……透子!」
  透子回頭一看,一個頎長身影的人正從走廊那邊奔跑過來。
  條紋的運動衫、牛仔褲,彎著膝蓋走路的特點,是田久保曉。
  他「叭噠叭噠」地走到她的面前。
  「嗨,透子,好久不見了,你好嗎?」
  「嗯。阿曉,你也好嗎?」
  「晤。」
  阿曉點了點頭,盯著透子看了一會兒。
  「透子……你好像變了。」
  「是嗎?」
  「晤,確實改變了。」
  「怎麼改變的。」
  「我不會形容……怎麼說呢?是不是變得更有魅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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