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村壽行 > 追捕 | 上頁 下頁 | |
一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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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蝦夷鹿的叫聲。杜丘起身來到外面。在冰冷的月光下,一片黑黝黝的山巒隱約可見,如果沒有看錯的話,遠處的山峰大概就是批利卡山一帶。批利卡山是阿伊努語,意思就是女神山。鹿的叫聲並不是從那麼遠的地方傳來的,它們就在眼前的山峰上啼叫。這是在宣佈鹿的交尾期已經到來。 「鹿在交尾嗎?」 杜丘自言自語地叨念著。鹿能在如此嚴酷的自然界中覓食、交尾、生存,真是令人欽佩。而人呢,在這山裡只過了一兩天,就要被迫做出抉擇,或者餓死,或者屈從於權力、放棄自由。而人最終所選擇的卻是被剝奪自由這條路,因為覺得這條路畢竟要比餓死強得多。 「嘎伊——喲,嘎伊——喲,嘎伊——喲——」 在另外的山峰上,又有別的鹿在啼叫。叫三聲的,是三叉角的公鹿。那聲音強勁有力,清脆響亮,劃破了漫漫長夜裡的濃重的黑暗,越過一座座長滿茂密的蝦夷松的山峰,消失了。然而,那激越的鳴聲,卻像被冰冷的月光粘附在一座座山峰上,仍然餘音嫋嫋,不絕如縷。這是多麼令人感到有些超凡入聖的情景。 三叉角公鹿雄壯的叫聲,深深地震動了杜丘。他面對著餘韻末消的山巔,帶著一種說不清的憤怒,長長地籲出一口氣。逃跑的信念重新佔據了他的頭腦。不,這不是逃跑,而是追蹤,必須窮追到底。逃跑不過是權宜之計,而根本目的卻是窮追到底。如果在這兒就縱失敗,那設置陷講的人就正中下懷了。絕不能這樣! ——窮追到底! 陷害自己的這個陰謀的內幕到底是什麼,這當然也要揭露,但現在杜丘已經沒有想要揭露陰謀、洗清罪責、以期求得自身安泰那種急切的心情了。洗不洗清罪責,那是無所謂的,關鍵是要窮追到底,直到剝掉導演了這場喪盡天良的陰謀劇的人的假面具。在這短暫的瞬間,杜丘暗自下定了決心。他用自己今後的人生,做了這最後的賭注。 與其害怕餓死而交出自己的自由,莫不如一直活下去,直到餓死。杜丘下了這個決心,反倒覺得不那麼饑餓難忍了。 ——明天,向密林深處進發! 警察可能不會封鎖所有的地方。他可以吃一些野草毒和野香草,再找點獼猴桃充饑,不管要用多長時間,也要尋找一個警戒比較薄弱的村落跑過去。絕不能因微不足道的饑餓而捨棄自由。 既然警察已在橫路家設下了埋伏,那就大體上可以確定,橫路敬二和寺町俊明就是一個人。儘管還沒弄清模路目前的狀況。但也算是不虛此行了。 杜丘回到小棚子裡。 第二天,他一大早就離開小棚子。根據陽光確定了方向,決定朝西北走。穿過野獸往來的小徑,先後跨過了三條小河。從地圖上看,日高山脈發源的無數條河,展開了許許多多支流。從昨天被警察追趕逃出的那個位置,計算了一下走過的距離,剛剛渡過的這條河很可能是幌別川上游的美那春別川或守漫川。 地圖上沒有標明這一帶有村落。如果真有的話,杜丘很希望是個老人占多數的阿伊努族村落。對於那些有著以捕人為樂趣、極端殘忍的年輕人的村落,杜丘再也不想誤人其中了。 他走得很慢。兩腳有些不聽使喚,瑟瑟發抖。一路上,他只吃了一點點野草毒和獼猴桃。生香章難以下嚥,可他沒有精神去生火。再說,火柴和香煙也都沒有了。 只有水很豐富。灌滿了水的肚子,每走一步,都要發出咕嚕咕嚕的響聲。長在蘆葦裡的七度灶草,結著通紅的果實。襯托著它的,是露出在連綿的峰巒之上的一片湛藍色的晴空。然而,杜丘此時毫無詩意。他看見了幾隻兔子,於是揀起塊石頭想打死它,可走了幾步立刻又把石頭扔掉了。 杜丘迷了路。不,說迷路是不恰當的。因為他一直是在不斷地判斷著那些獵人走過的小路,並沿著它走下去。要說迷路,只能說是從最開始就迷了路。即便如此,他也並沒有亂走一氣,總是看准了山勢,判斷出哪是豬人走的小路,盡可能地朝西北方向走。自己過去打獵的經驗發揮了作用。但是,現在走錯的這條路,分明是一條野獸常走的小道,已經被鹿踏得堅硬無比。 走野獸的路可是件險事,說不定在哪兒就會碰上熊。杜丘站住腳,想往回走。忽然,他大吃一驚,嚇得縮成一團。就在眼前,大約十幾釐米的地方,扯著一條細線。順著錢慢慢地看去,線的一端消失在繁茂的樹叢中。「別碰線,」杜丘叮囑著自己,小心翼翼地鑽進茂密的樹叢。在樹叢深處,一棵粗大的落葉松上,固定著一枝舊的村田槍①,這條線就連在板機上。【①村田經芳於1880年設計的一種獵槍。——譯者】 這種預先設下獵槍的作法,在獰獵法上是被禁止的。由於設置時做過精心計算,因此只要路過的野獸碰上細線,槍就會自動發射而命中。杜丘把槍從固定支架上摘下,打開彈倉,裡面裝著一粒鉛彈,是打鹿或熊用的。 杜丘全身冷汗涔涔,卸下獵槍之後,更加感到筋疲力盡。剛才如果碰在線上,子彈肯定要射穿腹部。 他坐了下來。他知道,一旦坐下,就不容易站起來了,所以從早晨開始就一直不停地走。在太陽落山之前,要找一個睡覺的地方,而且必須找到食物。但是,現在可以稍微歇一下了,因為手裡已經有了槍。 ——可以得到獵物了。 杜丘查看了一下子彈。這是自造的子彈,但看來總算還能使。又看了看槍。槍已經有年月了,相當舊,而且上了鏽。不過撞針倒是新換的,還沒大磨損,看來擊發是沒問題的。必須要它一發必中。 打什麼呢?只能打鹿。兔子太小了,消耗僅有的一顆子彈不合算。打鹿正好,要是能打到一隻鹿的話…… 杜丘想起昨夜公鹿的雄壯叫聲。正是那些鹿,把自己從絕望的深淵中救了出來。現在要射擊它們,他有些下不得手。如果沒有迴響在群峰之上的那強有力的鹿鳴,現在,自己也許已經搖搖晃晃地去自首了。 「真沒辦法。」杜丘自語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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