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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後

  這個女人真納悶,不知道他們是些什麼人,這時候到她家門口來要幹什麼。她知道他們不是推銷員,因為推銷員不會三人一夥外出兜售貨物。她放下抹布,緊張地在圍裙上擦擦手,朝門口走去。
  出了什麼岔子了嗎?斯蒂芬沒事吧?她打開門,面對著他們時,緊張得發抖,本來淡褐色的臉變得煞白。她注意到,他們的帽圈裡都插著白色的名片。
  他們爭先恐後地往前擠,都試圖把別人擠到旁邊去。「是米德太太嗎?」最前面那個人問道。
  「怎——怎麼回事?」她聲音發抖。
  「你聽沒聽收音機呀?」
  「沒有,一個管子燒壞了、」
  她看見他們饒有興趣地交換了一下眼色。「她還沒聽說!」他們的發言人繼續說;「我們有好消息告訴你!」
  她還是嚇得心驚肉跳。「好消息?」她怯怯地重複道。
  「是的。你猜得到嗎?」
  「不——不。」
  他們繼續賣著關子,真讓人受不了。「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吧,知道嗎?」
  她搖搖頭。她巴不得他們走開,但是她不像某些家庭主婦那樣有副伶牙俐齒,三言兩語就能把不受歡迎的不速之客打發走。
  「今天是德比參加決賽的日子!」他們期待地等著她的反映。但是她一臉的無動於衷。「你能猜到我們為什麼來這裡嗎,米德太太?你的馬跑了第一!」
  她依然大惑不解的樣子。他們的臉上明顯地露出失望的神色。「我的馬?」她茫然地說。「我可沒什麼馬——」
  「不,不,不,米德太太,你還不明白?我們是記者;我們報社剛得到來自倫敦的消息,你是持有拉文納爾賭金獨得的跑馬比賽獎券的三位美國人之一。另外兩個在舊金山和波士頓。」
  這會兒,他們已經把她推到了不長的前門廳的中間,一個勁地簇擁著她背朝著廚房退去。「你不明白我們想告訴你什麼嗎?這就是說你獲得了一萬五千美元!」
  幸好身邊有一張椅子,背靠著牆。她腿一軟,跌坐在了椅子上。「哦,不!」
  他們驚訝得瞪大眼睛看著她。她的反應完全出乎他們的預料。她不停地搖頭,膽怯但很固執.「不,先生們。一定是搞錯了。肯定是別的同名同姓的人。你們看,我根本沒有什麼馬賽的票子,你們說那匹馬叫什麼來著?我壓根兒沒買過賭金獨得的馬賽票。」
  這四個人責難似地看著她,好像覺得她想要耍一弄他們。
  「你准有,你肯定有。要不的話,他們從哪裡得來你的名字和地址的呢?是從倫敦發到我們報社來的電傳,還有其他贏家的名字。他們不會無中生有的。在都柏林,馬賽之前報社肯定就已做好了準備,結果一出來,馬上就見報。你想幹什麼,騙我們,米德太太?」
  聽見這句話,她警覺地抬起了頭,好像這時候她才第一次想起了什麼事。
  「等一等,我一直在想!你們老叫我米德。自從我再嫁以後,就不叫米德了.我現在叫阿切爾太太.不過,聽人叫了我好幾年米德,都習慣了,一下子看見你們這麼多人擁在門口,我被嚇蒙了,直到現在才注意到你們叫我米德。」
  「如果照你們所說,這張得獎的馬賽票是米德太太的,那麼肯定是哈裡,我的第一位丈夫在他臨死前不久以我的名義買下的,卻從來沒有告訴我.是的,肯定是這麼回事,特別是如果電傳中給的是這個地址的話。你們瞧,這房子的主人是我,自從失去哈裡之後,甚至再嫁以來,我一直住在這裡。」她無奈地抬頭看著他們。但是票根——或者不管人家怎麼稱呼它——在哪裡呢?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他們絕望地面面相覷。「你是說你不知道票根在哪裡,米——阿切爾太太?」
  「在這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他買過這張馬賽票。他一個字都沒跟我提起過。他也許是要給我一個驚喜,如果能得到什麼獎的話。」她傷心地低頭注視著地板。「可憐的愛人,他死得太突然,」她輕輕地說.
  他們的驚愕程度遠遠超過了她。說來簡直好笑;你會以為這些錢是出自他們的腰包而不是她的。他們同時開口說話,連珠炮似地向她發問,給她出主意。
  「嗨,你最好四處仔細找找,看能不能找到票很!你得知道,阿切爾太太,沒有票根,你就無法領到「他的東西你都處理掉了嗎?說不定就在那裡面呢。」
  「他有沒有一張存放舊報紙的寫字桌呀?要不要我們幫你找找,阿切爾太太?」
  電話鈴響了。可憐的女人心煩意亂地雙手抱著頭,有點沉不住氣了,這也實在不足為奇。「你們全都走吧,」她不耐煩地下了逐客令,「你們搞得我心煩意亂,我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他們一邊往外走,一邊彼此嘰嘰喳喳地議論著。
  「這倒比她有票根更能寫出一個讓人感興趣的故事!我打算照這個路子去寫。」
  這會兒阿切爾太太在聽電話。「是的,斯蒂芬,幾位記者剛才在這兒向我說了這件事。它肯定還在家裡什麼地方;這樣的東西是不會就這麼消失的,是嗎?好;我希望你會。」
  他說,「一萬五千美元是個大數字,可不能讓它這麼輕易地從我們指縫裡溜走。」他說,「我這就回來幫你找。」
  四十八小時之後,他們智窮計盡了。或者不如說四十八小時之後,他們最終願意承認失敗了。實際上他們早在這之前就已智窮計盡了。
  「哭是無濟於事的!」斯蒂芬·阿切爾惱怒地對桌子對面的她說。他們的神經快要崩潰了,任何人的神經在這時候都會近乎崩潰的,所以她沒有在乎他口氣的尖刻。

  她忍住抽泣,輕輕地擦了擦眼睛。「我知道,但是——這事真讓人痛苦。近在眼前,可又遠在天邊!獲得這筆錢將是我倆生活中的一個轉折點,生活和簡單的生存是兩碼事。我們那麼想要的一切,沒錢就得不到……不得不無可奈何地幹坐著,眼巴巴地看著它象鬼火似的飄去!我簡直希望他們沒來告訴我這件事。」
  兩人中間的桌子上散放著塗抹過的紙張。上面是一張奇怪的清單。是已故的哈裡·米德的遺物清單。其中一欄開頭寫著:「拎包,手提箱,等等。」另一欄是:「寫字桌,辦公桌,五斗櫥,等等。」第三欄是:「衣物。」諸如此類,不一而足。這些東西現在大多都令人無奈地散落,不知去向了,一小部分還在他們保管之中。他們想要重現他死的時候或者臨死之前他全部財產的情況,為的是可以看出那張馬賽票是從什麼地方丟失的。真是一件沒有希望的工作。
  一些東西的名字分打了勾。另外一些打了問號,還有一些打了叉,表示沒有可能。在這件事情上,斯蒂芬·阿切爾至少還可以說是有條理的;為了一萬五千美元,任何人都會有條理的。
  他們對照清單一樣一樣地檢查看,並對清單作著增加、刪除、修正,十遍、二十遍、五十遍。慢慢地,打勾的和打叉的超過了打問號的。他們甚至接觸到了人,死人過去的朋友,生意上的關係戶,他的理髮師,他青睞的酒吧招待,那個一周給他擦一次鞋的小夥子,許許多多他們能夠想到或接觸到的人,看看他是不是在某一天不經意地向他們中的某個人說起自己買馬賽票的事,更要緊的是,碰巧還說起過將它放在了哪裡。他沒這麼做。如果他覺得這事沒有重要到必需告訴自己妻子的程度,他又為什麼要對一個外人說呢?
  正在用指甲敲打桌沿的阿切爾停了下來,絕望地將椅子往後一推,擠著眼瞼。「我快發瘋了!我出去散散步。也許我單人獨處時會突然想起什麼來。」他拿起帽子,在前門處回頭叫道:「你試試,好嗎,喬西?繼續試下去!」這是他過去兩天來說過的唯一的話,他們依然沒有進展。「我不在的時候,別讓任何人進來!」他又說。這是另一回事。他們被糾纏得差點要了命,這是可以預料的。記者,陌生人.好事之徒。
  他剛拐過前門小徑,門鈴就響了。確實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她以為准是他回來拿前門鑰匙的,或者要告訴她,他突然想到的某種新的可能性。這兩天裡,他每次出門總要回來兩到三次,告訴她他的一些突如其來的新想法——馬賽票可能會在哪裡。但是沒一個念頭是頂用的。
  但是當她將門打開時,她發現她錯了:門口站著的正是前天那三個記者中的一個。這次就他一個人。
  「有沒有運氣呀,阿切爾太太!我看見你丈夫剛離家,所以我想我能從你這裡搞到一些消息。每次我打電話來,他總是將它掛斷。」
  「不,我們還沒找到。他要我別對任何人說。」
  「我知道,但是你為什麼不讓我看看我是不是能夠幫上你的忙呢?現在,我可不是以記者的身份來這這裡的;我的報紙早就將這件事登出來了。我現在對這件事抱的是人性的態度。我很願意盡我所能幫助你。」
  「你能幫什麼忙呢?」她懷疑地問。「我們自己都沒有方向,一個外人又怎麼可能成功呢?」
  「三個腦袋總比兩個強。」
  她勉強地把身子讓開,讓他進了屋子。「你得在他回來之前離開,如果他看見你在這裡,我知道他會不高興的.但是我倒是願意把這事跟什麼人說說;我們算是智究計盡了。」
  他進來後脫下帽子。「謝謝,阿切爾太太。我叫威斯科特。」
  他們在散放著紙張的圓桌旁相對而坐,他就坐在阿切爾剛才坐的椅子上.她雙腕交叉,沮喪地坐在桌子上首,「嗯,我們什麼都試過了,」她無奈地說。「你有什麼主意嗎?」
  「他沒有將它賣掉,因為那種東西是不能轉讓的;送到都柏林去的票根上寫著你的名字,你依然是受款人。不過,他可能將它遺失了。」
  她堅定地搖搖頭。「我丈夫也這麼說,但是我知道得更清楚。哈裡不會;他一輩子連根針都沒丟失過!再說,如果他丟失了,我知道他會告訴我的,就算他買的時候沒有告訴我。他是個節儉的人;如果丟失了任何一樣價值兩個半美元的東西,他都會受不了的。」
  「那麼,我們就可以很有把握地說他死的時候,東西還在他的手裡。但是在哪裡呢,這是個問題。因為,當時它在哪裡,現在還在那裡,很可能如此。」
  他邊說話,邊翻弄著那些碎紙片,自言自語地念著標題。「錢夾或是錢包呢?我沒看見這類欄目。」
  「他沒有什麼錢包,從來不用。他是那種寧願將什麼都零零落落地放在口袋裡的人。我記得我曾經想給他一個,可是節日一過他就把它給換了。」
  「書呢?有時候人們用一些奇怪的東西來作書簽,然後那東西就夾在書頁中間,通常總會給忘掉。」
  「我們找過。哈裡和我從來都不是書迷,我們不愛跑任何公共或流通圖書館,所以難得有一兩本書進了家裡後就再也不會離開.哈裡在世時在家裡的那一兩本書現在還在老地方。我將它們兜底翻過了,徹底地抖過,一頁一頁地檢查過。」
  他又拿起一張紙。「他只有三套衣服嗎?」
  「要想讓他買件新的那才叫難呐;他對穿衣打扮不太講究。」
  「他死後你將它們處理了嗎?」
  「只處理了一套,褐色的.灰色的還在貯藏室裡。說實話,那件灰色的實在太舊了,針腳全都磨掉了,我都不好意思拿給那個舊衣商看,只是將褐色的賣給了他。哈裡將那件衣服穿了好多年,後來,我不准他穿著那件衣服外出見人。他就只在家裡穿穿。」
  「嗯,那年你送掉,或者賣掉的是什麼樣的衣服呢?你將它處理掉之前是不是摸過它所有的口袋呢?票根也許還在那件衣服的某個口袋裡呢。」
  「不,我肯定絕對不會。沒有哪個女人,威斯科特。先生、我不管她是誰,會在處理掉她丈夫的舊衣服之前,不將所有的口袋摸個遍,翻它個裡朝外。這幾乎是女人的出於本能的動作,就像梳理頭髮一樣。我清楚地記得我摸過——畢竟就是不久前的事情——那些口袋裡什麼也沒有。」
  「我明白了。」他沉思地摸著下巴。「那麼你提到第三件衣服呢——深藍色雙排鈕?它怎麼樣了?」
  她面帶慍色地垂下了眼睛。「那件衣服還是嶄新的呢;他去世前只穿過一次。嗯,他死的時候,我們沒什麼錢,所以沒有買新外套,我將那件衣服給了殯葬工,讓他們……給他穿上。」
  「換句話說,他就是穿著那件衣服下葬的。」
  「是的,當然不會在那件裡面。」
  他朝她看了一分鐘,最後說,「為什麼不呢?」她沒有回答,只是露出吃了一驚的神色,他接著說:「恩,我們就在這件事談上一分鐘,你在意嗎?」
  「不,但是有什麼——」
  「如果你當時就知道他買了馬賽票,你會贊成嗎?」
  「不,」她承認說。「我常常就這類事情責駡他,購買感恩節火雞獎券,在擊彩盤上畫號碼。我認為那是浪費錢。可他還是一意孤行。」
  「那麼,他不會願意讓你知道他有這張票子——除非能贏錢——事實也確實如此。所以他將它藏到了你最不可能去碰的地方。這是合情合理的,對嗎?」
  「我想是的。」
  「另外一個問題:我猜你一定像大多數做妻子的那樣,常常給他刷衣服.尤其他只有那麼幾件衣服?」
  「是的,褐色的,就是他平時幹活穿的那件。」
  「不是深藍色的那件?」
  「那件是新的,他只穿過一次,還用不著刷。」
  「他可能也知道這個。所以,他也知道,他要藏馬賽票的話,最安全的地方——如果他不想你因為每天刷衣服而發現它的活——就是那件他不穿的深藍色衣服的某個口袋裡。」
  她臉開始發白,樣子十分可怕.
  他一本正經地看著她。「我想我們終於發現了那張神秘莫測的票根了。只怕它還在你已故丈夫的身邊。」

  她驚喜交加地凝視著他。喜的是折騰人的秘密終於水落石出了。了.驚的是,如果這個解釋確實能夠獲得合乎邏輯的結論的話,那將意味著什麼呢?「我該怎麼辦?」她害怕地低聲問道。
  「你只有一件事可做。申請開棺。」
  她打了個寒戰。「我怎麼能做這種事呢?如果搞錯了怎麼辦?」
  「我肯定我們沒錯,否則我也不會建議你這麼做。」
  從她的表情他可以看出,現在她也相信自己沒錯了。她的反對意見慢慢地逐一消失.「但是如果票根真的在那件衣服裡的話,那些為他下葬的人在給他穿衣服之前就不會發現它,並且將它還給我嗎?」
  「如果是什麼大的東西,比如一隻厚信封或一本筆記本,他們也許會發現,但是像那樣一張薄薄的票根,你又知道它們多麼沒有價值,是很容易被忽略的,比方說,在一件背心的口袋深處。」
  儘管這種想法剛開始那麼令她厭惡,現在她卻逐漸認可了.「我真的認為確實是這麼回事,我要感謝你幫助了我們。等阿切爾先生回來,我要把這個想法告訴他,聽聽他怎麼說。」

  威斯科特先生一邊朝前門走去,一邊清清嗓子,表示不同意她的意見.「也許你最好讓他覺得這是你自己的想法,壓根兒別提到我。他會認為這是外人多管閒事,因此而反對這個想法。你知道是怎麼回事。我明天再來,你可以告訴我你們決定怎麼處理這件事。你知道,如果你們決定開棺的話,我願意為我的報社搞個獨家新聞。」他碰了碰插在帽圈裡的報社的名片,上面寫著:「公報。」
  「我會讓你搞一篇的,」她保證說。「晚安。」
  阿切爾散步回來,她讓他將帽子掛好,頹然倒入他出門前坐的那張椅子裡,然後,她才向他提出了這件事。
  「斯蒂芬,現在我知道它在哪裡了!」她十分肯定地脫口說道。
  他正在用手指梳著頭髮,聽到這句話,馬上停了下來,抬頭看著她。「這回你有把握嗎,還是又跟原先一樣的虛驚一場?」
  「不,這回我有把握!」她沒有提到威斯科特或他的來訪,而是快速地概括了一下他的說法,以及他的這種說法的根據。「所以我肯定它是在——他的棺材裡。他去世前唯—一次穿那件衣服是一個星期天的下午,他外出散步,在一家酒吧裡喝了兩杯啤酒。除了那個地方,他還會在別的什麼地方買馬賽票呢?然後他就順手將它放進了那件衣服裡,知道我不會發現它。」
  她以為他會欣喜若狂,甚至不會感覺到她自己剛開始時的疑慮——現在她已經完全打消了這種疑慮.她的這套說法並非沒有說服他。她一眼就看出來,他被說服了,因為他的瞼先是亮了一下;但是緊接著,又奇怪地變白了。
  「那麼我們只得跟它吻別了!」他嗓子沙啞地說。
  「為什麼呀,斯蒂芬?我們只需要申請——」

  他的臉色煞白.某種情感使他的瞼像死人一樣。她以為那是一種厭惡的情感。「我受不了!如果它在那裡,就讓它在那裡吧!」
  「為什麼呀,斯蒂芬,我不明白.哈裡對你實在算不了什麼,你為什麼要有那種感受呢?如果我不反對,你又為什麼要反對呢?」
  「因為這——這好像是瀆聖!它讓我毛骨悚然!如果為了得到那筆錢,我們必須打攪死人的話,那我寧願放棄那筆錢。」現在他站了起來,一隻握緊的拳頭捶在桌面上.手腕看得出在抖動。「不管怎樣,我是迷信的;我覺得這樣做不會有好結果。」
  「但事實你並不迷信,斯蒂芬,」她溫和但堅定地反駁他。「你常說,你每次見到梯子總要從它下面走過,只是為了證明你並不迷信.現在你又說你是迷信的!」
  她的堅持不但沒有使他平靜下來,好像還起到了相反的效果,幾乎使他發瘋。他的聲音都發抖了。「作為你的丈夫,我禁止你去動他的遺體!」
  她莫名其妙地凝視著他。「可是你為什麼對這件事這麼暴跳如雷呀?你的臉為什麼這樣白呢?我以前從沒見過你這副樣子。」
  他拉了拉衣服的便領,好像它卡得他透不過氣來。「別再說這件事了!把馬賽票忘了吧!把這一萬五千美元忘了吧!」他給自己倒了一杯雙料酒,但是他只從杯子裡喝到一半,他的手抖得厲害。

  身材矮小的阿切爾太太跟著威斯科特鑽出了出租車,一眼可以看出她很費勁.儘管她的皮膚是棕褐色的,但是在公墓入口處的弧光燈的照耀下,她的臉像死一樣白。一個守夜人事先得到通知,知道他們來幹什麼,給他們打開了安在鐵柵大門上的一扇供步行者出入的小門,大門從日落後就關上了。
  「別害怕,」記者試圖為她鼓氣。「我們到這兒來,並沒犯什麼罪。我們有法庭簽署的命令,完全合法。只要你同意就足夠了,況且申請書是你簽的名。阿切爾管不了這件事。你是死者的妻子;阿切爾跟他沒關係。」
  「我知道,但是等他發現……」她朝身後黑壓壓的四周了一眼,幾乎像是害怕阿切爾跟蹤他們到了這裡。「我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反對——」
  威斯科特朝她看了一眼,像是說,「我也不明白,」但他沒有答話。
  「需要很長時間嗎?」他們跟著守夜人朝入口處裡面的一個看門人的小屋走去,她渾身發抖。
  「他們已經幹了半個小時了。為了節省時間,申請一得到批准,我就打了電話。這會兒他們應該已經為我們準備好了。」
  她痙攣性地便直著身子靠在他的臂膀上,他的手臂保護性地攙扶著她的手臂。「你不必看,」他安撫她。「我知道,在這樣的夜晚,公墓已經關門的時候到這裡來,使得這件事顯得加倍的糟糕,但是我覺得這樣做可以避免引起公眾的注意。你不妨這麼考慮一下:用這筆錢中的一部分,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為他建一座上等的陵墓,作為對這件事的一種補償。現在就請坐在這個舒適的小屋裡,儘量別去想這件事。等事情一完,我就回來。」
  在看門人小屋昏暗的燈光下,她朝他淒然一笑。「幹好後,一定要將他——將屍體安放妥當。」她想盡力表現得勇敢,但是這種事對任何女人來說都是一種難受的經歷。
  墓園裡有一條鋪著礫石的主道。似乎正好將整個墓園一分為二,威斯科特跟著守夜人走在這條主道上,守夜人的手電筒的白色光柱在他們前面的地面上向前滾動。他們在某個小巷處拐了彎,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直到看見前面地面上安置著兩盞提燈,在燈光中,一群悄無聲息的人影兒可怕地迎候著他們。
  這會兒,埋棺材的地方已被挖開,四周堆滿了填土。原來放在上面的一隻枯萎的花圈被扔到了一邊。米德實在死得不久,還沒來得及為他樹基石或墓碑。

  棺材被起了上來,擱在挖出來的土堆上,等著威斯科特的到來,工人們撐在鐵鍬上在休息,一副與已無關的樣子。
  「好吧,繼續幹,」威斯科特簡單地說。「這裡是許可證。」

  他們將一隻冷鏨子當作模子,釘進棺蓋與棺材之間的縫隙裡,釘了好幾處,將棺蓋撬松.然後,他們用撬棍將它撬開。就像打開任何板條箱或粗板箱一樣。不過,那些彎曲的鐵釘發出的吱吱嘎嘎的聲響實在可怕。他們在幹的過程中,威斯科特不停地在附近來回走動。這會兒,他為自己十分明智地將阿切爾太太留在墓地入口處而感到高興。這兒可不是女人待的地方。
  最後,聲音停止了,他知道,他們幹完了。其中一位工人用並非故意冷淡的口吻說,「該你來了,先生。」
  威斯科特扔掉香煙,好像煙味很苦似的做了個怪臉。他走上前去,在打開的棺材旁蹲下。有人很幫忙地將圓形的白色燈光對準他的下面。「能看見嗎?」
  威斯科特下意識地將頭歪到一邊,然後又轉了過來。「太清楚了。別照他的臉,好嗎?我只想找他口袋裡的東西。」

  燈光不停地移動著,使棺材裡的東西好像也在動一樣,令人不寒而慄。守夜人在他後面默默地遞了一副橡膠手套給他。威斯科特戴在了手上,發出輕微的劈啪聲,在籠罩在這一小夥人頭上的一片寂靜中清晰可聞。
  沒花多少時間。他伸下手去,解開雙排鈕外套扣子,將衣服打開。站在他周圍的人往後退了一步。他的手毫不猶豫地伸向左上方的背心口袋。這樣做是不是要精神力量呢,誰也看不出來。兩隻手指伸進藍嗶嘰衣服,在裡面摸索。它們出來時是空的,轉向同一個方向的下面的口袋,又伸了進去。出來時夾著一張折成方塊的、絲綢似的紙頭,發出沙沙的聲音,像一片幹樹葉。
  「找到了,」威斯科特不動聲色地說。

  那些圍著他的人,至少是那個給他打手電的人,一定偷看到了那張紙。手電光又不經意地往上抬去。威斯科特眨了眨眼睛。「別照著他的臉,我說過的——」手電光順從地避開了。就在手電光照在本來不該照的地方的一瞬間,他肯定先是一怔,突然醒悟過來。「照他的臉!」他突然撤回了原先的命令。
  那張馬賽票,到目前為止一直是注意的中心,又落到了背心上,不引人注意地躺在那裡。威斯科特只顧看著照在死人臉上的白光。一種不正常的寂靜籠罩著這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場面。這就像一幅靜物畫,他們都一動不動。
  威斯科特終於打破了寂靜。他只說了兩個詞。「嗯哼,」很有把握地搖了一下頭,然後是,「屍體解剖。」說這句話之前他已站了起來,好像經過三思似的,將那張丟棄的馬賽票又抬了起來……
  幾分鐘後,在守墓人的小屋裡,阿切爾太太依然站在威斯科特的身旁.那張失而復得的馬賽票握在她的手心裡,這時,幾個人抬著棺材,在黑暗中從門口走過。領路的提燈給她照出了那口棺材.
  她抓住他的衣袖。「他們抬出來的是什麼呀?該不會是那個吧吧,是嗎?那兒有一輛關著門的車子,像是送貨車I,剛從墓地外面開來,那是什麼車呀?」
  「是從停屍所開來的,阿切爾太太。」
  「來幹嗎?出了什麼事呀?」那天晚上那張票子第二次從手裡飛出來,落到了地上。
  「沒什麼,阿切爾太太。我們走吧,好嗎?在你回家之前,我想跟你談談。」

  她剛準備鑽進等在墓地外面的出租車,突然又縮了回來。「等一下。我答應過斯蒂芬,回去時給他帶一張晚報.馬路對面有一個報攤。」
  她一個人朝報攤走去,威斯科特等在出租車旁。她突發奇想,要看看他是不是事先就寫了有關馬賽票下落的報道,她覺得自己這個主意挺不錯。如果還不是太晚,有可能的話,她要阻止他這麼做。「請來一張《公報》。」
  售報人搖搖頭。「從沒聽說過這張報紙,太太。本市沒有這張報紙。」
  「你肯定嗎?」她驚訝地叫了起來。她朝對面在出租車旁等她的人影兒望去。
  「我能肯定,太太。本市的所有報紙我都經銷,從沒賣過《公報》!」
  她回到威斯科特身邊,平靜地解釋說,「我改變了主意。」她抬頭瞥一眼插在他帽圈裡的報社名片。上面清晰地印著「公報」。
  回去的路上,坐在出租車裡,她十分平靜,好像陷入在沉思之中。唯一顯示內心激動的跡象就是不時地咬一咬臉頰裡面的肉。
  「我被指派寫一篇關於你的特寫,阿切爾太太,」當他們在威斯科特帶她去的小自助餐廳坐下時,他開始說。「你知道,這是大眾興趣的熱點。所以我要問你幾個問題。」

  她看著他,沒有答話,她仍然咬著臉頰裡面的肉,陷入在沉思中。
  「米德死得很突然,是不是?當時是什麼情況?」
  「他連續好幾天不舒服……消化不良。那天我們吃過晚飯,我在洗碗碟。他抱怨說不舒服,我建議他到屋外去吹吹新鮮空氣。他從後門出去,到那片他在種植的小蔬菜園子裡去散步。」
  「在黑暗中?」
  「他隨身帶了支袖珍電筒。」
  「說下去。」在她說的時候,他用速記或別的什麼辦法做著記錄——不像記者們常做的那樣。
  「大約半個小時過去了。我曾聽見附近什麼地方砰的一聲響,但別的什麼也沒聽見,所以我也沒去探究。然後,僅隔一會兒工夫,斯蒂芬——阿切爾先生——過來串門。過去幾個星期裡他帶來;他和哈裡會像男人們常做的那樣坐在那裡,就著一杯摻了蘇打水的威士忌閒聊天。
  「嗯,我到後門去叫哈裡進來.我看見他的電筒擱在地上,但他沒有回我的話。我們發現他躺在那裡,身子扭動,說不出話來。他的眼睛在轉,他好像在痙攣.斯蒂芬和我把他抬回家,我打電話叫醫生,但是醫生趕到時,哈裡已經死了。醫生說他是因為急性消化不良加上心臟病突發而死的,也許是因為我告訴你的那聲巨響而引起的心臟病突發。」
  他睜大眼睛看著她。「我相信那聲巨響跟引發心臟病有關。你是說驗屍官認為他死於急性消化不良,在他的正式報告上就是這麼寫的?那份報告事後可是要上交市政委員會的噢。」
  「為什麼?」她驚訝地問。
  他像沒聽見她的話似的,自顧自往下說。「你說阿切爾是個推銷員,為米德提供了保險?當然是對你有好處的?」
  「是的?」
  「保額很大嗎?」

  「這些都是為報紙寫文章所必須知道的嗎?你不是記者,威斯科特先生,從來就不是;根本沒有叫做《公報》的報紙。你是個偵探。」她歇斯底里地叫著。「你這樣問我是什麼意思?」
  他說,「等我回來再回答你。請允許我失陪一會,我去打個電話。待在這兒別動,阿切爾太太。」
  他站在一餐廳那頭的掛壁電話旁,一邊注視著她,一邊撥電話,然後問了一兩個簡單的問題。她坐在那裡,害怕得昏昏然,不時地伸出舌尖舔一舔嘴唇。
  當他重新落座後,她又重複了她的問題。「你要拿我怎麼樣?你為什麼向我打聽哈裡的死因?」
  「因為今晚早些時候,當我將你的第一位丈夫的遺體從墳墓裡挖出來的時候,我發現遺體的頭部皮膚有破碎,像是受了打擊。我給停屍所打了電話;他們剛剛作了初步檢查,告訴我說頭顱是破裂的!」
  她的臉色白而發灰,令人可怕。直到這時,他才發現她的臉上、脖子和手臂的皮膚被微微曬成一種均勻的金黃的顏色,像餅乾一樣。其他部分的蒼白色證明了這一點。她不得不用雙手抓住桌邊。一時間,他以為她會連椅子什麼的一起摔倒。他伸出一隻手去扶她,但是沒有這個必要。他遞給她一杯水。她只是用嘴唇碰了碰,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這麼說來,我看見他們抬著從我們面前走出去的是哈裡的棺材了?」
  他點點頭,翻弄著他剛才做記錄用的紙。「現在我就開門見山地說吧。」但是他說話的時候,眼睛沒有去看那些「記錄」,而是像手鑽似的直盯著她那受折磨的臉。
  「為了讓你受益,斯蒂芬·阿切爾為你的第一位丈夫提供了了高額人壽保險。他成了哈裡的朋友,養成了夜晚來串門,坐著和他聊天的習慣。

  「米德去世的那個晚上,在黑暗中從後門走出屋子。你聽到了砰的一聲巨響。沒過多久之後,阿切爾就來到了前門。你去叫你丈夫時,他奄奄一息,後來就死了。一位私人醫生和一位地方驗屍都以為他死於急性消化不良。那兩個傢伙的經濟狀況和職業道德都將受到審查——但我現在不關心那個,我只關心你丈夫的死因。這是我的工作。現在,我有沒有將事情一針見血說清楚呀?」
  她過了很久都沒回答,看上去簡直是不準備回答了,但他依然等待著。最後她終於回答了。臉上毫無表情,硬梆梆的,像個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將一切後果都置之腦後的女人。
  「不,」她說,「你沒說清楚。我們要不要再來一遍?首先,你能不能將你做的這些記錄撕掉呢?等我說完,它們就完全沒有意義了。」
  他將它們撕成碎片,扔到地板上,滿臉微笑,好像他早就想這麼做了。「現在請說吧,阿切爾太太。」
  她像夢中人那樣說話,眼睛盯著他的腦袋上方,像是要將她的靈感從天花板上撿回來。「第一次看見斯蒂芬,他就吸引了我。對於已經發生的事,他是一點責任也沒有的。他來看的是哈裡,而不是我。但是我看見他的次數越多,我對他的感情就越強烈。為了討好我,哈裡作了高額保險。我情不自禁地想,如果由我對他做點手腳,那將是多好的機會啊。我會過得十分舒服,非常富裕,既然斯蒂芬未婚,又有什麼能阻止我再嫁給他呢?我的心事變成了夢想,夢想又變成了行動。

  「那天晚上當哈裡從後門出去透透氣時,我一邊洗碗碟,一邊將這件事最後想了一想。突然間,我發現我將想法付諸了實施。我上了樓,拿出一隻——一隻我久已不用的舊熨斗。我拿著熨斗下了樓,將它藏在我的圍裙裡面,在黑暗中朝他走去。我知道過一會兒斯蒂芬會來,我一心只想著這個。哈裡不再是我的丈夫,一個我愛的人;對我來說,他只是斯蒂芬跟我之間的障礙。
  「我站在那裡跟他閒聊了一會兒,不知該怎麼下手。倒不是害怕被人聽見或看見,附近就我們一座房子。但是我害怕他在最後的時刻裡眼睛裡會出現的那種神色。突然我看見他身後有一隻螢火蟲。我說,『瞧,親愛的,那裡有一隻螢火蟲,在你的蘿蔔地裡。』
  「他轉過身去,背朝著我,我就下了手。我抓住熨斗柄,朝他的後腦勺狠狠地砸了下去。他沒有馬上就死去,但是他的腦子已經麻痹,說不出話來,所以我認為一切都結束了。我走進田地裡,用他的鋤頭將熨斗埋掉。
  「然後我回到屋子裡,梳洗了一番。剛洗完,斯蒂芬就來了。我跟他一起走到後門,假裝去喊哈裡。然後我們發現了他,將他抬進來。直到今天斯蒂芬都沒發現是我幹的。」
  「你是說他沒注意到那個傷口?他沒流血嗎?」
  「流了一點兒,但我將它洗掉了.我用了一點我沒自己用來掩蓋皺紋的粉色面霜,塗在了他的傷口上,將它抹勻,這樣就不太會引人注意了。你知道,他有點謝頂。我將他的頭髮梳好,蓋住了那塊傷口。我幹得很好,畢竟我使用面霜已有好多年了。」
  「非常有趣.它肯定瞞過了你叫來的醫生、驗屍官的檢驗,最後瞞過了為他下葬的殯葬工。這樣解釋得通。現在,我再問一句,你是打在他後腦勺的正中央呢,還是偏了一點,比方說左邊。」
  她愣了一下,然後說:「對,偏左一點。」
  「我想,你可以帶我去看看你事後埋兇器的地方吧?」
  「不,我——我後來又將它挖了出來,然後,有一次我擺渡去看我的嫂子時,在河中央將它扔進了河去。」
  「但是你總可以告訴我它有多重吧7它是大的還是——」
  她搖搖頭.「我知道我很蠢,但我說不出來.只是一般的熨斗。」
  「用了這麼多年還說不出來?」他沮喪地歎了口氣。「但它至少是一隻熨斗,這點你肯定嗎?」
  「哦,肯定。」
  「好,我要問的都問完了。」他站了起來。「我知道你累了,我不再耽擱你。十分感謝,晚安,阿切爾太太。」
  「晚安?」她困惑地應和道。「你是說聽了我告訴你的這一切,你不再糾纏我,不逮捕我?」
  「雖然我很想滿足你,」他乾巴巴地說,「但是有一兩個疑點還沒解決;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是足以阻止我以充分的理由追捕你,雖然你那忠誠的女人之心慫恿我這麼做。隨便說說吧,你整張瞼上沒有一條皺紋,所以,如果你真如你所說的那樣使用什麼粉色的面霜的話,那看起來你未免過於賣力了。
  「其次,他受打擊的地方並不是後腦勺,而是右太陽穴上方。這樣的事請你是不該忘記的!他的太陽穴上沒有頭髮,阿切爾太太。」
  突然她崩潰了,趴在了桌上,把臉埋在胳膊裡。「哦,我知道你現在要想什麼!斯蒂芬沒有幹這件事,我知道他沒幹!你不必——」
  「目前我什麼也不想做。但是有一個唯一的條件:我要你鄭重其事地保證,別向他提起我們的這次談話.也別說是我將遺體送到停屍所去的,以及一切有關的事情。否則的話,我要逮捕他,作為預防措施,將他拘留起來。即便他沒罪,也會吃不少苦頭。」
  她那副感激涕零的樣子簡直可憐。「哦,我保證,我保證!我發誓一個字也不說!但我相信你會發現他沒幹這事!他對我這麼善良,關心,無微不至。」
  「反過來,你為他而作了保險?」
  「哦,是的,但是那沒什麼。總歸有人受益的,我沒有孩子,也沒什麼親戚。如果你懷疑他有這樣的蓄謀,那就大錯特錯了!說起來,只要我哪怕稍微有點兒感冒,他就急得跟什麼似的。大約一個星期前,我得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傷風,他就心煩意亂,急忙送我去看醫生。他還買了一隻治療用的太陽燈回家,以後就一直堅持要我用它來治療,引起了我的反感.當然。家裡放那麼個東西挺討厭的,但是——」
  他領她出了餐廳,她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他四處打量,想攔一輛出租車送她回家。這番談話對他說來似乎再也沒什麼興趣。「是嗎?為什麼呀?」
  「嗯,首先,浴室太小,它不斷地倒到我的身上。他堅持說我在浴缸裡的時候使用它最好,因為那時候我全身無遮無蓋,可以得到最好的效果。」
  他還在四處打量,看有沒有出租車,以便把她打發走。「那些燈挺沉吧,是不是?」
  「不,是細長的。不過幸運的是他每次都在場,將它重新放好。」
  「每一次嗎?」他只說了這麼一句。
  「是的。」她無奈地笑道,仿佛試圖為他勾勒一幅她忠實的丈夫使人消除疑慮的肖像,讓這個人消除對任何一個這樣善良、慷慨的人的懷疑。「每天早晨我總是等他離家後才洗澡。但他幾乎每次都是在快到車站的最後一分鐘才想起忘了什麼東西,然後匆匆忙忙回家,沖進浴室,燈就倒了。」
  「他都忘了些什麼東西呢?」他為她攔下一輛出租車,但是現在他讓車子等著。
  「哦,有一天是一塊乾淨手帕;又一天是他需要的某些文件;再一天,他的鋼筆——」
  「但是這些東西他是放在浴室裡的嗎?」
  她又笑了起來。「不。但是他從來就找不到它們,所以他就闖進浴室來問我——然後燈就倒了!」
  「每次你把燈開亮的時候都出現這種情況嗎?」
  「一次也沒拉下過。」
  這會兒輪到他看著她的腦袋上方了,就像她先前所做的那樣。他離開她之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你能信守諾言,不向你的丈夫提起這次會面的事嗎?」
  「我能,」她肯定地說。
  「哦,還有一件事。明天早上,將你洗澡和用太陽燈治療的時間延遲幾分鐘。等你丈夫一離家,我也許要再問你幾個問題,我不想讓你進了浴缸後再爬出來。」

  她一進屋子,斯蒂芬·阿切爾就砰地跳了起來,好象屁股底下一根彈簧松了似的。她吃不准是什麼樣的情緒控制了他,只知道不管是什麼情緒,反正是十分強烈的。有那麼一點焦慮。「你一定把演出看了兩遍!」他責備她。
  「斯蒂芬,我——」她在錢包裡摸索,「我沒去看電影.我找到了它!」它突然出現在桌子上,在他們兩人中間。就像它從背心口袋裡被拿出來一樣。「我做了你不讓我做的事情。」
  他瞪大了眼睛,她真怕它們會從他臉上彈出來。突然他抓住了她的肩膀,像抓一隻花瓶似地抓住了她。「誰和你在一起?誰——在現場?」
  「沒人。我獲得了准許證,我在那裡把准許證拿出來,給基地負責人看了,他叫來兩個工人——」威斯科特的警告像表示告誡的手指出現在她的腦海裡。
  「好。說下去。」他沒有鬆開抓住她的手。
  「其中一個工人把馬賽票從背心口袋裡掏出來,他們又將棺蓋蓋上,把棺材放下去,把土填上。」
  他嗯起的嘴唇像安全閥門一樣,慢慢地吐出氣來。他的手鬆開了她的肩膀。
  「瞧,斯蒂芬——一萬五千美元!在這兒,在我們面前的桌子上!別的人如果非這麼做不可的話,他們會不做嗎?」
  他似乎對馬賽票不感興趣。他的眼睛始終緊緊地盯著她的眼睛;「你肯定棺材放了回去,像原先一樣嗎?」
  她沒再說一句話。
  他摸著自己的後脖頸。「我真不願想——他沒有被像原先那樣放好,」他無力地說。他離開她,上樓去了。
  她似乎看到牆上影影綽綽的到處都是影子,她知道其實根本就沒有。是不是那個偵探搞的鬼,用疑心病害了她的腦子?抑或……

  第二天早晨,阿切爾拿起帽子,敷衍了事地吻了她一下,打開了門。「拜拜。別忘了洗澡。我希望看到你健康結實,唯一的辦法是每天堅持這種治療。」
  「今天早上你肯定沒再忘記什麼東西吧?」她在他身後叫道。
  「這回一切都帶上了。想一想吧,等我們兌現了那張獎券,我就不用每天早晨都費力地提著這只手提包和所有這些文件去幹活了。我們今天晚上要慶祝一下。別忘了洗澡。」
  他剛拐過他們正門前的小道,門鈴就響了.威斯科特肯定一直在注視著他,等他離開。他從房角那裡拐過來,很快就到了門口。
  一見到他,她所有的恐懼去而複回;它們都明明白白地顯露在她的臉上。她繃著臉往旁邊站站.「我猜想你是要進來繼續查找根本就不存在的兇手吧。」
  「這麼說倒也無妨,」他冷冷地表示同意。「我不會耽擱你很久的;我知道你急著要洗澡。我聽得見樓上往浴缸裡放水的聲音。今天早晨他出門的時間比往日晚了一點,是不是呀?」
  她以不加掩飾的敬畏看著他。「是的——但是你怎麼知道的呢?」
  「今天早晨他刮鬍子的時間長了一點,就是這麼回事。」
  這回她連話都答不上來,只有瞠目結舌的份了。
  「是的,我一直在盯著你家房子。不僅是今天早晨,而是自從昨天晚上你回家之後。有時候我有事走開,我就請人代班。從我站的地方,可以清楚地看到你家浴室窗子裡面。我可以說他——今天早晨刮鬍子的時間長了一點。我能上摟去那兒看看嗎?」
  她又默默地地站到一邊,跟著他上了樓。貼著瓷磚的小浴室裡充滿了水蒸汽,浴缸裡的水快要溢出來了。放著一隻紫外線太陽燈,插頭插在牆上的插座裡。他看著浴缸和太陽燈,沒有去碰它們.他碰了碰放在一只有蓋子的大籃子上的一根卷起的卷尺。他一句話沒說,將卷尺拿起來,遞還給她。
  「我想是我倆中的一個將它丟在這裡的,」她茫然地說。「它是——」
  他沒等她把話說完,已經下樓去了。她小心地先將水龍頭關上,然後跟他下樓。他沒徵求她的同意就進了地下室。一會兒之後他又上來.到後門廳見到了她。
  「只是想看看這房子的總電閘在哪裡,」他回答她詢問的目光。
  她放棄了一個預防措施。她什麼都沒說,但是他將她的一連串想法說了出來。「不,我不是瘋子,也許我只是有點兒神經質;也許一個好的偵探,像一個好的藝術家或好的作家一樣,總有點神經質。現在我們沒多少時間。阿切爾先生到了車站,幾乎肯定又會忘記了什麼東西,回家來拿了。在他回家之前,讓我再問你兩三個簡單的問題。你說在米格去世前不久,阿切爾開始隔三差五地在晚上來你家串門子。他們很要好。」
  「是的,沒錯。他們彼此直呼對方的名字,熟不拘禮。他們坐著閒聊,慢慢地啜威士忌。就在哈裡去世前兩三天,斯蒂芬還給他帶來一瓶昂貴的威士忌作禮物呢。他真想著哈裡。」
  「這是在哈裡遭到消化不良症折磨之前還是之後?就是驗屍官或醫生所說的導致他死亡的那種病症。」
  「在那之前。」
  「我知道了。那是一瓶十分昂貴的威士忌。昂貴得阿切爾堅持要讓米德一個人喝,不願與他分享,而是用那種普通的、日常所喝的黑麥威士忌陪他喝,」威斯科特說。
  她驚訝得臉色發白。「你怎麼知道的?」
  「我本來不知道,現在才知道。」
  「那酒裝在一隻石頭大肚酒瓶裡,酒瓶小的可憐。他在拿到這裡來之前,已經在家裡嘗過。」看見他臉上那種不會弄錯的、無所不知的神色,她突然住口。「我知道你話裡的意思!你以為是斯蒂芬用那酒毒死了他,是不是?昨天晚上說是來複槍的子彈,今天早上又是什麼有毒的威士忌!嗯,偵探先生,告訴你,那種酒一滴也沒進過哈裡的嘴唇。當我在為他們擺酒時,不小心將那瓶酒打翻,全都灑到了廚房地板上。我又愧又怕,不敢對他們倆說,因為我聽斯蒂芬把它吹得天花亂墜,於是我就拿了一瓶普通的蘇格蘭威士忌,用它冒充那瓶酒,他們居然都沒發現!」
  「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實話呢?」
  「我有個證人證明我說的是實話!那個從酒店裡帶這瓶酒來的送貨員看見我拾那些灑滿廚房的碎片.他甚至還搖搖頭,連說可惜可惜,並指出一些圓碎片裡還有一點酒,足以讓一個人好好喝上一頓了!然後他幫我抬起碎片。不信你去問他!」
  「我想我會去跟他核實一下。他在哪家店裡幹活?」
  「理想酒店,離這兒沒幾個街區。然後你一定要回來,再跟我的丈夫過不去!」她突然發起火來。
  「不,太太,我不打算再採取行動為難你的丈夫了。任何一個採取的行動都只能是由他引起的。現在,這就是我所要進行的或需要進行的所有詢問。我的案子了結了.他回來了——來拿他遺忘的東西!」
  一個影子擋在嵌在前門裡的玻璃上,一把鑰匙開始在鎖裡轉動。她低低地帶著顫音驚叫了一聲。
  「不,你會逮捕他的,」她的雙手懇求似地伸向他的肩膀,要把他擋住。
  「我不會因為某人沒有幹過的事而逮捕他。既然他從前門進來,我就從後門出去。你跑上樓,跨進浴缸去——一切聽其自然.快,別向他透露一個字!」
  她像鬼附身似的奔上樓,晨衣像降落傘似的在身後飄舞。後門隱約傳來哢噠一聲,是威斯科特出門去了,這聲音被前門的開門聲淹沒,阿切爾進來了,抱怨著那把耽擱他時間的鑰匙,將鑰匙從鎖裡拔出來。樓上傳來輕微的水溢出來的聲音。
  他關上門,跑到樓梯跟前,極其自然地朝樓上叫道,「喬茜!知道我的鐵質九劑在哪裡嗎?我離家時沒帶上它們。」
  「斯蒂芬,又來了?」她的聲音裡帶著責備,從樓上傳下來。「你出門時我問過你——這會兒我肯定你又誤了火車。」
  「沒關係,我可以趕九點二十二分的那班。」
  「鐵質丸劑在餐室裡的餐具櫃裡,你明明知道的麼。」她的聲音像節拍器一樣有節奏地從樓上傳到他耳朵裡,她四周的瓷磚牆就像是回音壁。
  「聽不見。」這會兒他已在樓梯的半道上。「等一下,我這就上來。」
  他拖著腳步上樓的聲音淹蓋了後門那裡傳來的第二次哢噠聲,似乎那門栓原先沒有完全拴上,一會兒之後,威斯科特的人影兒飛快地轉過後門廳的轉角,無聲地穿進地下室的門。他匆忙地將一樣東西塞在門的下面,將門半掩著,然後他順著臺階走進地下室。

  「我說過它們在餐具櫃裡,」她還在叫著。
  但這時候阿切爾已經進了浴室,來到她身邊。她正躺在浴缸裡,藍綠色的水淹到她的下巴。見到他進來,羞怯心理促使她又將身子往水裡沉了沉。打開的太陽燈襯著發亮的橢圓形反光鏡,將一片動人的白裡透紫的光照在她的頭上.
  「你肯定它們不在藥品櫥裡嗎?」沒等她回答,他就越過貼著瓷磚的小浴缸,朝藥品櫥走去。當他走到與太陽燈並排時,他的胳膊肘幾乎不引人注意地向外一推,幅度不超過一英寸.
  落地燈搖晃起來,向著盛滿水的浴缸傾斜,慢得幾乎讓人昏昏欲睡。
  「斯蒂芬,燈!」她驚叫起來。
  他背朝著她,在藥品櫥裡摸索,看起來他似乎沒聽見她的叫聲。
  「燈!」她又叫了一聲,聲音更加尖厲.這點時間也只夠用來叫上這麼一聲。
  隨著那白裡透紫的顏色成弧形劃過空中,它已變成了橙色。橙色變暗,成了紅色。接著,浴缸裡的水碰到了燈,只聽嘶的一聲,像毒蛇吐信似的,燈滅了,電流似乎在碰到水之前就已斷了。
  他聽到了濺水聲,終於轉過身來,十分鎮靜地面對著她。只是當他看見她在浴缸裡跳起來,抓了條毛巾裹住身體,試圖從嘶嘶響著的電燈前往後退的時,他的臉上才露出驚訝的神色。
  他的目光氣憤而帶著疑問地射向浴室另一頭的牆上的插座.插頭還插在裡面。他走上前去,拔下插頭,又插進去——好像是要重新接通電源(如果剛才是斷了的話)。她仍然站在齊膝深的水裡。她沒有摔倒。直挺挺地站在那裡,眼睛瞪得大大的,用一隻空著的手摸索著,想要將燈扶起來。
  他臉上的驚訝凝固成一種陰鬱的、眉頭緊皺的堅毅神色。雙手的手指相互勾緊,握在一起。兩隻手本身慢慢抬起,向外伸出。他向前走了一步,隔著浴缸邊緣向她伸來。
  一個聲音說:
  「O.K你抓到了機會,又錯過了。現在,在我踢掉你的幾顆門牙之前,先將你的手伸到這裡面來,別往它們正要伸去的地方伸。」
  威斯科特站在浴室門口,一隻手裡拿著一副手銬,就像人家玩弄鑰匙圈或錶鏈似的,另一隻手正從臀部將一件焊接的金屬品抽到一半,形成一個直角。
  阿切爾不可抑制地向前沖去,又適時地停了下來,因為那個直角伸展開來,原來是一個好鬥的短槍管。他儘量地往小浴室裡退縮,等到退到無法再退時,頹然倒下,後脖頸撞在藥品櫥的鏡子上。
  阿切爾太太對這個剛救了她性命的人的反應,是一種典型的女人反應.「你怎麼膽敢這樣就進來了!你看不出我在幹什麼嗎?」她抓了一塊浴簾加在毛巾外面裹住了身子。

  「對不起,小個子太太,」威斯科特舒心地說,以君子風度始終不將目光對著她,「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剛才你差點被謀殺。」手銬哢噠一聲迫不及待地戴在了斯蒂芬的手腕上,然後又銬住了他自己.他走到浴室窗子前,向屋子附近的什麼人打了個手勢,叫他馬上進來。
  「我被謀殺!」阿切爾太太驚叫道,這會兒只有她的兩隻眼睛露出在浴簾上面。
  「當然。如果不是我聽到你的第一聲驚叫後立刻切斷電源——關掉地下室電閘裡的總開關——這會兒他早就把你電死了。浴缸裡的水足以成為導體。他每次撞倒那盞電燈的目的都是要害死你。
  「你難道不知道像那樣的東西放進浴缸裡,而你又在浴缸中間,會出什麼樣的事嗎?浴缸邊緣也許救了你幾次命,遠遠地就擋住了那盞燈,使它只能斜倚在那裡。今天,他確信不會再這樣了,他測量了燈座與浴缸邊緣的距離,將燈放得離浴缸很近,只要燈一倒,准能超過浴缸,燈絲就會進入水中了。我從窗口注視著他。行了,你。一穿好衣服就下樓來找我們,阿切爾太太。」
  他們坐在起居室等她,一會兒之後,她下了樓,走路時雙膝好像無力的樣子,浴袍緊緊地裹著身子,像是著了涼,臉上一副石雕似的、幻滅的神情。威斯科特身邊還有一個人,也許是他的助手,通宵幫他監視這座房子。
  她走進起居室時,阿切爾正鬱鬱地對逮捕他的人說話:「你以為你在樓上的那番胡說八道能讓我妻子相信嗎?」
  「我已經讓她相信了,」威斯科特答道。「只要看看她的臉色就行。」
  「他說的沒錯,斯蒂芬,」她有氣無力地說,跌坐在一張椅子裡,雙目無神,全身不由自主地顫抖.「這事發生的次數太多了,不可能是巧合。你一定是在打我的主意。你為什麼總是忘了什麼東西,回來取它,而我總是正好在浴缸裡?那盞燈為什麼總是翻倒?今天早晨我縫紉盒裡的卷尺又怎麼會跑到浴室裡來的?我可沒拿過。」但是她說話的時候沒朝他看,而是傷心地注視著地板。
  阿切爾臉色發黑,他譏嘲地朝她噘起嘴。「原來你是這種人,見到第一個到這兒來的愛吹牛的警察就打算相信他的話!」他氣憤地轉向威斯科特。「好啊,你教唆她和我作對,你把她拉到了你的一邊,」他吼道,「但是你能得到什麼呢?我沒犯什麼罪,你誣告不了我!」
  威斯科特走到助手跟前,「關於這件事你發現了什麼——什麼都行!」
  助手默默地遞給他一張寫著東西的紙。威斯科特念了一遍,然後抬起頭來,微微一笑。
  「你剛剛想要犯罪,被制止了,我是定不了你的罪。但是我可以定你一個你自己都不知道已經犯下的罪,不過性質是一樣的。我就是要以這個罪名逮捕你!」
  他朝他揮揮那張紙。「這份報告說,1939年12月21日,有個叫蒂姆·麥克雷伊的人,是理想酒店的送貨員,下班幾小時後,痛苦而死。據認是出於意外,喝了有毒的酒,當時被認為是『劣酒』,沒人知道為什麼。
  「但是,憑藉這兒這位阿切爾太太的幫助,通過麥克雷伊無意間留給他老闆的一句話——老闆至今尚未對這句話給予足夠的重視——我要證明,他將那只碎瓶子裡的剩酒收了去,就是你帶給哈裡的那瓶酒,你讓哈裡喝,自己卻碰都不碰。我要對麥克雷伊開棺檢查,我想我會從他的主要器官裡發現所有的證據。從你的臉色裡我能說你跟我的想法是一樣的!」
  「出租車來了,我們一起去局裡。動身前我們先把整件事情總結一下,好嗎?
  「米德的確是自然死亡,死於急性消化不良症,引起惡性的是聽見了一個出乎意外的巨響——也許是某些孩子在什麼地方玩耍。這就洗清了驗屍官的瀆職罪。但是你一直以為是你害死了他,因為你知道得很清楚,你給了他一瓶有毒的威士忌,你以為他已經喝了一些。
  「她,這個無辜的人,獲得了他的保險金,你娶了她。這就意味著她是下一個上了你的黑名單的人。你不打算再用毒藥,儘管你以為你第一次下毒僥倖得手。你覺得那樣做是自找麻煩。
  「給浴缸裡通電是絕對萬無一失的——如果這個計劃得以實施的話,事後你不必為它擔心。所以你下手很慢,要確保做得像意外事故。誰能證明事發當時你在現場呢?誰能證明你用胳膊肘輕輕推了那盞燈一下,使它翻倒呢?你可以在早晨九點十五分讓她在浴缸裡觸電而死,直到下午五點你下班回家才『發現』她死在那裡。
  「就在你的計劃進行到一半的時候,發生了馬賽票的事情。這並沒有阻止你的行動;那時候,你對殺人已不當回事。你決定無論如何要幹下去。如果她贏得一萬五千美元之前發生『意外』對你有好處的話,在那之後發生『意外』就更好了。
  同時,米德的老處女姐姐,她一直懷疑米德死得蹊蹺——一也許僅僅是因為他的遺孀嫁給了你,而不是在餘生為他披麻戴孝,悲切懺悔——就到局裡來找到我們,要求調查,我就被秘密地指派執行這個任務。
  「聽說要將米德開棺,你嚇呆了,害怕你的『罪行』會以某種難以預料的方式曝光。也許是害怕我們會根據他的屍體的狀況查出他是被毒死的。結果情況截然兩樣.我在他的太陽穴上發現一個傷口——皮破了,腦袋裡有一塊骨頭裂開了。我一開始以為那是他致死的傷口。結果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直到我進城去仔細檢查棺材時,才注意到在他的屍體放進去之後,棺材曾摔過裡面有一個凹痕。那個殯葬工的助手,只是一個孩子,終於憋不住對我們說,他將棺材抬進樞車時,棺材曾摔下來過.棺材的頭部摔在了地上、死人腦袋砰地撞在棺壁上,足以撞得皮開骨裂。
  「我就此詢問過阿切爾太太,她一心為你辯護,說了個熨斗砸人這樣荒誕的故事,結果卻證明她自己的無罪,比任何律師的辯護還要有力。但是無意之中,在追查一件子虛烏有的兇殺案時,我卻發現了另外一件正在實施中的罪行。換句話說,看起來像是一件兇殺案,其實不是,並且阻止了一件正在形成中的兇殺案。
  「我不能因為這兩件事中的一件而逮捕你。但是當我將這兩件事的分量加到那件你確實犯下、直到現在才知道的罪行,也就是毒死麥克雷伊這個案子上面時,我就可以把你送進監獄,關上很長時間,等你出獄時,再也不會有人用你這種方法殺人了。
  「像發瘋一樣,對不對?但是無懈可擊。出租車等著我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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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子的偵探小屋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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