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森村誠一 > 人性的證明 | 上頁 下頁


  父親牽住兒子冰涼的小手,給他暖著。

  「爸爸,謝謝你!」

  「這是給你老老實實在家裡待著的獎勵。從明天起。不許你再來接我了,說不定會碰上可惡的人販子呢!」

  父親慈詳地告誡著棟居。當他們兩個人正要回家的時候,那件事發生了。

  車站前廣場的一角騷動起來月下一帶排滿了賣來路不明食品的攤販。吵鬧的聲音就是從那一帶傳過來的。人們正紛紛朝著那邊圍過去,一個年輕的女人正驚叫著,不斷地發出「救命啊!救命啊!」的求救聲。

  父親拉著棟居的手,快步朝那邊走去。他們透過人牆的縫隙往裡一瞧,只見幾個喝得酩酊大醉的美國兵正在糾纏著一個年輕的女人,那幾個年輕的美國兵滿口說著下流話,雖然不知道他們說的是什麼意思。但那副嘴臉卻是全世界都通用的。他們正在眾目睽睽之下玩弄著那個年輕的姑娘!

  一眼看上去,這些美國兵個個都很強壯。與戰敗國日本那些骨瘦如柴、弱不禁風的國民相比。他們有著營養充足的身體和油光發亮的紅皮膚,他們體內所積蓄的淫穢能量眼看就要把他們的身體和皮膚都脹破了。

  那可憐的姑娘就像是被一群貓包圍起來的一隻老鼠,眼看就要被捉弄死了。她已經被剝掉了衣服,呈現出一副令人慘不忍睹的模樣。她就保持著這麼一副樣子,即將在大庭廣眾之下受到姦污,不,她等於已經在受到姦污。

  圍觀的人群與其說是懷著救援之心,倒不如說是出乎意料地碰上了有趣的熱鬧場面,而更多的懷著一種等著看熱鬧的殘酷的好奇心。就算是他們有心搭救她,也因為對方是佔領軍的士兵而無能為力。

  對方作為戰勝國的軍隊,一切都淩駕於日本之上。他們瓦解了日本軍隊:否定了日本至高無上的權威——天皇的神聖地位。也就是說,他們高高地坐在日本人奉若神明的天皇之上,統治著日本。他們使天皇成為附庸。對於當時的日本人來說。他們已經成了新的神明。

  對於佔領軍這支「神聖的軍隊」,警察也無法插手干預。對於佔領軍來說,日本人根本就算不上是人。他們把日本人看得比動物還要低賤,所以他們才能做出這種旁若無人的放蕩行為。

  成了美國兵犧牲品的姑娘,已經陷入了絕望的狀態。圍觀的人們,誰也不插手,也沒有人去叫警察。因為他們知道。即使去叫,警察也無能為力。

  被他們抓住的那個女人算是倒大楣了。

  這時,父親用雙手撥開了人群,擠到前面去,對那些眼看著就要對那個女人進行蹂躪的士兵們用英語說了些什麼。父親多少懂得一點英語。

  美國兵們好像連做夢也沒有想到,居然會有這麼有勇氣的日本人。他們驚訝地一下子把視線全都集中到了父親的身上,圍在周圍的人群也都緊張地屏住了呼吸,等待著事態的進一步發展。剎那間,那裡出現了一片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寂靜。

  稍挫了銳氣的美國兵們,看清了對手原來是一個非常瘦弱、戴著眼鏡的貧寒的日本人。馬上就恢復了囂張的氣焰。

  「You,yellow monkey!(你這個黃種猴!)」

  「Dirty Japan!(肮髒的日本人!)」

  「A son of a bitch!(混蛋!)」

  他們一邊七嘴八舌地罵著,一邊朝父親逼過來,父親拼命地向對方做著徒勞無益的解釋。

  但是,美國兵似乎被新出現的獵物激發起了虐待狂的興奮,他們走過來圍成了一圈,開始對父親進行摧殘,就像是兇殘的野獸要把營養不良的獵物玩來玩去地捉弄死一樣。美國兵們陶醉於殘酷的喜悅之中,慘無人道地折磨著完全沒有抵抗和反擊的對手。

  「住手,不許打我父親!」

  棟居想要救自己的父親,就從背後緊緊地抱住了一個美國兵,那是個長得像一頭紅色魔鬼似的白人,他的胳膊上有一塊好像是燒傷的傷疤。也許是在戰場上負的傷。那發紅的裂口處長著金色的汗毛,他那粗壯的胳膊一掄,棟居就一下子摔倒在地上了,父親帶回來的包乾從棟居的懷中掉了出來,滾到了地上。美國兵那結實的軍用皮靴輕而易舉地就將它踩得稀巴爛。

  在包乾滾落的地方,父親就像一捆破布似地遭到美國兵的痛打,他們拳打腳踢,口吐唾沫,父親的眼鏡被打飛了,鏡片也碎成了粉末。「圍攻」的場面深深地印在棟居的記憶中。

  「誰來救救我爸爸吧!」

  年幼的棟居向周圍的人群求救。但是,被他所哀求的大人們。要麼聳聳肩膀。把臉扭向一旁:要麼就只是冷冷地一笑。沒有一個人願意伸出救援之手。

  父親要搭救的那個年輕姑娘已經連個影子也看不見了,看來她是把父親作為替身而溜之大吉了,父親是為了救她才挺身而出的,沒想到卻成了她的替罪羊!

  如果僅憑解釋不清的正義感而伸出手來,那麼下一次自己就會被當成第二隻替罪羊。正因為人們親眼目睹了父親被當成替罪羊的活生生的事例,所以他們才越發感到害怕。

  「求求你們,救救我爸爸吧!」

  棟居一邊哭泣,一邊哀求著。但是每個人都在裝聾作啞。既不想從這個地方溜掉,也不想伸出援救之手,僅僅像是隔岸觀火似的表現出一副好奇心,靜觀著事態的發展。

  突然。美國兵哈哈大笑起來。棟居回頭一看,原來是一個美國兵正朝著已經精疲力盡、一動也不動的父親身上撒尿。他正是那個胳膊上有著燒傷似的紅色疤痕的士兵!其它的美國兵也都模仿著他的樣子去幹。在「傾盆的尿雨」之中,父親好像已經意識不到澆在自己身上的是什麼東西了,看到這種情形,不僅是美國兵,連瞧熱鬧的人也都笑了起來。

  比起朝父親撒尿的美國兵來,棟居更加憎惡在一旁看熱鬧的日本人。棟居淚流滿面,但他覺得那並不是淚水,而是從心中被剜了一刀的傷口濺出來的鮮血,從眼睛裡冒了出來,他在幼小的心靈中暗自下定了決心:決不能忘記這個場面!

  為了有朝一日報仇雪恨,他要把這個場面牢牢地銘刻在記憶之中。敵人就是在場的所有人!美國兵、興致勃勃地看熱鬧的人、被父親所搭救卻把父親當作替身而逃之夭夭的年輕女人,他們所有人都是自己的敵人!

  美國兵終於打夠了父親,轉身揚長而去。圍觀的人群也散開了。直到這時,警察才終於見面。

  「對方是佔領軍,我也無能為力呀!」

  警察有氣無力地說著,僅僅是走形式地做了做調查記錄。他那種口氣好像是在說,人沒有被打死就算是很幸運了。那個時候,棟居把那個警察也算進了敵人的行列之中。

  父親被打得遍體鱗傷,右邊的鎖骨和肋骨也斷了兩根。醫生診斷,父親的傷勢需要用兩個月的時間才能完全治癒。但是,由於那個時候的檢查粗枝大葉,醫生沒有發現父親顱內出血。

  三天之後,父親陷入昏迷狀態,那天深夜,父親在胡話中。叫著棟居和妻子的名字,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從那個時候起,將父親和自己都拋棄的母親,還有那個馬馬虎虎置父親于死地的醫生,都成了棟居終生的仇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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