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森村誠一 > 青春的證明 | 上頁 下頁
二三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屬￿自己的「唯一一位異性」的話。那麼,她就是現在已經成了別的男人之妻的檀野麻子。而且。在這個世界上的所有女性當中,時子對於笠岡來說,大概是彼此相距最為遙遠的女人。不應該結婚的男人和女人由於人生道路上的偶然機遇而結婚,他們為此付出的代價是高昂的。並且,他們終生都得為此而付出沉重的代價。

  付出代價的並不僅僅是笠岡一個人。還有時子。時子從一開始就知道笠岡的心裡並沒有自己,她也沒有指望過作為夫妻在同一個屋頂下的共同生活會培育出愛情來。她甚至沒有做過任何努力去使兩個人之間產生愛情。

  她只是一個勁兒地積攢著詛咒和憎惡,用詛咒來代替愛情,用憎惡來代替夫妻的和睦與合作。那種時子思想上的強迫性觀念,使她逐漸在憎恨和折磨丈夫這件事情上感到一種虐待狂的喜悅。她把這樣做當成了自己生活的一部分。

  在詛咒和憎惡當中。時子的心裡有時也會突然對丈夫產生一絲溫柔之情。就好像是怒海狂濤中暫時出現的風平浪靜一樣。因為在長期的夫妻生活之中,不可能每時每刻都保持著劍拔弩張。每當出現那種情況,時子就會連忙繃緊心弦,通過回想失去父親時的悲傷和憤怒,重新激發起自己的憎恨。

  時子連她自己也不太明白自己的心態。笠岡為彌補過失所做的一切,都已經到了可以想像到的最大程度。無論誰都不可能做得比他更好。儘管如此,時子還是不肯原諒笠岡。她拒絕原諒他。她也厭惡自己如此固執。她憎惡丈夫其實就是憎惡自己,揭丈夫心裡的傷疤其實就是揭自己的傷疤。時子已經深深地陷入了自己所挖掘的心理 陷阱之中。

  笠岡也同樣。如果狠下心來把婚離掉,他們就下會進一步互相傷害對方了。可是,笠岡也陷入了一種強迫自己和時子保持夫妻關係的狀態。

  「你說。你到底還想讓我怎麼做?」

  「我一無所求。」

  「那麼。你就別再說什麼我沒有遵守諾言之類的話!」

  「那話是你自己說出來的吧?我從一開始就說,這種事根本不可能辦到的。可你偏這麼做,自己被自己所說的話隨便束縛住了手腳了吧。」

  「那只是咱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和孩子沒有關係。你沒有必要把一切都對孩子講吧?」

  「沒那麼回事兒!我可不想讓孩子變成像你一樣的人。因此,我要時不時地對時也說,讓時也不要像你一樣!」

  「我什麼地方不好啦?」

  「你真的打算讓我說出來嗎?

  「你說吧!」

  「那好,我說。你太懦弱了!」

  「什麼?!你說我『懦弱』?!」

  「懦弱」這兩個字對於笠岡來說是最使他痛心疾首的詞語了。就是由於這個詞的緣故,他才極大地改變了人生的道路。

  「你說我什麼地方懦弱?!」

  笠岡稍微提高了一些嗓門。儘管如此,他還是竭盡全力地克制著自己的感情。

  「你也許是想要彌補過失,所以才和我結了婚的。但其實決不是那麼回事!」

  「那麼,你說是怎麼回事?」

  「你是在逃避!你是逃到我這個地方來的!你想通過這種做法來逃脫一切責任。你是帶著一種像從前的武士剖腹自殺一樣的想法和我結婚的!」

  時子的話狠狠地刺到了笠岡心頭最脆弱的地方。她早就看透了一切。儘管已經看透了,但她卻還是接受了笠岡的求婚。

  「剖腹」這個詞實在是用得再恰當不過了。檀野麻子罵笠岡「窩囊」,笠岡也認為自己對松野泰造之死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曾覺得自己是為了彌補自己的「懦弱」和承擔應負的責任,所以才和時子結了婚的。但是,此刻卻被時子一語道破,在自己的潛意識當中確實隱藏著一種「剖腹」逃避罪責的想法。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時子被當成了笠岡「剖腹」的工具。

  從那個時候起,笠岡開始對警察工作失去了熱情。搜查總部已經解散,這起走進死胡同的懸案又不同於自己的管轄範圍,自己一個小小的外勤巡警不管怎麼折騰也不可能破得了案。而且就算是發生奇跡,抓到了罪犯,時子的心情也不會釋然,她肯定還會把那當成自己新的失敗,從而越發嚴實地將自己封閉起來。時子就是那樣一種女人。

  笠岡開始覺得與時子針鋒相對是一件十分無聊的事情了。於是。他便退避三舍。不願意再與她繼續抗爭。這樣緊張的抗爭一旦鬆懈,隨之而來的便是對生活的懶散。

  夫妻之間一變得懶散,憎恨也就被稀釋了。但與此同時,相互之間的關心也就不復存在了。他們僅僅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同一個屋頂下共同生活而已,相互之間連一絲一毫的關懷也沒有。

  那種對抗時的壓力和緊張消失了,彼此都輕散了許多,因此日子也變得好過多了。雙方現在就像空氣一樣安然相處,但決不是潔淨、清新的空氣。而是沉積在阻暗處的陳腐、污濁的氣體。

  雖然這種空氣正在慢慢地損害著雙方的健康,但不管怎麼說。已經腐朽的婚姻還是保持了苟且偷安的平衡。

  時光就這樣在笠岡夫婦的身邊流逝過去。漫長歲月生活的苔癬掩蓋了他們結婚的動機。從表面上看來,他們已和普通的夫妻沒有什麼兩樣了。

  日月如流水般地逝去。日常生活的堆積不知不覺匯成了一條人生的大河,其源頭已經在茫茫的遠方漸漸看不清了。

  笠岡已經從一個外勤巡吝晉升為一名刑警,在東京都內的各轄區警署來回調動了好多次。他之所以成為刑警,是因為上司的推薦。而並不是因為他決心抓住殺害岳父的罪犯。就算他有決心,但只要不發生奇跡,罪犯就會一直躲在迷宮裡面,怎麼也無法抓到。

  檀野麻子的消息也聽不到了。笠岡雖然曾聽到過風傳,說她結婚生了孩子,但那以後情況如何便不知道了。

  麻子拋給笠岡的那「懦弱」二字也沒能避免歲月風吹雨打的侵蝕。但它並沒有完全風化,而是作為一種內心深處的負擔依然存在著。不過,這種負擔銳利的棱角已經漸漸磨平。

  既然沒有出頭露臉的機會,也就沒必要硬出頭。笠岡乾脆躲到了後面。在後面呆著,警察工作其實是很逍遙自在。破案工作有些地方與抬神轎很相似,只要圍著神轎哼嘿嗨喲地喊出 聲,就算不使勁,從旁邊看上去,也像是在賣勁抬一樣。

  集體辦案時,可以躲在集體中濫竽充數。因為人多,上級難以掌握每個人的情況,只要定期向上級彙報一下,就做得天衣無縫了。

  如果不這樣,那些毫無破案希望,就像是大海撈針似的瑣碎繁雜的搜查工作,簡直就無聊得做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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