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森村誠一 > 青春的證明 | 上頁 下頁
一四


  被檢查的人們不管願意不願意都不得不擺出了一副四條腿動物的姿勢。負責進行檢查的軍醫站在他們的前面吼道。

  「你們這些傢伙,屁股真他媽的髒!在響應大皇陛下的號召前來接受重要的檢查之前,應該先他媽的把肛門好好洗洗!」

  徵兵體檢之後,希望參加海軍的人可以報名。也許是因為陸軍的內務班生活黯淡乏味,而海軍卻風光瀟灑吧?報名參加海軍的人十分踴躍。

  可是,矢吹卻參加了陸軍。因為他父親再三勸說他參加陸軍。他父親說,陸軍是在陸地上,生存下來的概率要大一些。

  當時,有兒子的父母也只能靠這種想法來保護自己的孩子。

  矢吹本來以為陸軍比較安全一些,才參加了陸軍。但他卻萬萬沒有想到,陸軍的內務班生活簡直就是一座恐怖的監獄。他每天都被老兵們揍得鼻青臉腫,眼睛腫得連東西都看不清。

  老兵們一開口就是怒吼。

  「你們這幫混蛋,成天都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得敲打敲打你們,好讓你們增長些武士道精神!」

  「用力叉開兩腿!咬緊牙關!

  接著便是一陣拳打腳踢。

  那些從戰場上撤回來的老兵們就像是一群瘋子似的,把無法退伍的怒氣全都發洩到了新兵們的身上。特別是有文化風度的學生兵們,更成了他們的眼中釘。他們想出了所有能夠想到的花樣來整治新兵們。

  什麼「自行車」、「知了」「空戰」、「電浴」、「鶯過穀」等等,名目極其繁多,使人感到日本軍隊中的鬼花樣和餿主意全都集中在整治新兵上。

  雖然除了拳頭之外,其它體罰受到禁止,但還是有人遭到腳踢棒打。甚至有人被打破了鼓膜;有人被打掉了門牙。矢吹也曾經被一個從大陸前線退下來的軍曹狠揍過一頓。口腔腫了起來。整整兩天咽不下飯。

  不久,部隊中開始招募第2期待別飛行見習士官。矢吹覺得,雖然航空隊的危險要大一些,但如果繼續呆在內務班的話,說不定戰死疆場之前就會先死在那些老兵們手中。於是,他立即報了名。這次他去的地方是可怕的特攻敢死隊訓練所。

  矢吹的父親是位新聞記者,長年派駐海外。他冷靜地注視著這場愚蠢戰爭的前途。當時,舉國上下完全沉浸一種悲壯麗又激昂的情緒中,為了保衛祖國這個民族共同體。國民們都甘願地獻出個人的生命。在這樣一種情況下持反戰的態度,並預言日本將戰敗,確需莫大的勇氣和反潮流的信念。

  在和平年代的今天,回首當年,我們可以冷靜地反思:在狂妄的軍人政府領導之下,我們進行了一場多麼愚蠢的戰爭啊!在軍國主義意識形態下,一切道德觀念都被強行置於清一色的「忠君愛國」和「大和魂」準則之下。在那種環境中。父親能夠不受國家的集體催眠術迷惑,實在是了不起。

  因為有著這樣一位父親,所以矢吹既厭惡軍隊。又厭惡戰爭。他所閱讀的書籍也多為當時遭禁的自由主義文學和無產階級文學。

  但是,那些書都嚴藏在自己家中,絕對不能讓別人看見。即使朋友當中有人也在看同樣的書籍,他也不敢貿然說出心裡話。軍方的密探和特高警察的爪牙也許已經混跡于學生當中。整個國家都籠罩著無限黑暗,信仰光明便成了一種罪惡。

  「現在,日本正處於有史以來最黑暗的時代。我不能在這樣的時代死去。隧道不會永遠延伸下去,總有一大走到盡頭。我一定要活到那個時候!」矢吹對自己說。

  矢吹家和檀野雅子家離得很近,兩家一直保持著來往。雅子與矢吹年齡相差一歲,兩個人從小就親如兄妹,所以他們相互間異性情感已經變得十分淡薄——矢吹曾經一度這麼認為。但是隨著戰局的不斷惡化,學生們紛紛被征去當兵,他終於認識到事實並非如此。

  在舉國一致強化戰時體制的時代。男女交往是令人不能容忍的。但是,越是受到壓制,他們眉字間投向對方的戀慕之情就越加深厚。當時的時局十分緊迫,甚至連第二天的情況都無法預料。也許正是緊迫的時局將他倆的兄妹情感變成了戀愛之情。

  大學的學習年限被縮短到了兩年半,再加上為國出力的號召,在校生人數減少了一大半,校園裡顯得十分冷清。剩下的學生將在12月1日出怔,課堂上充滿了「最後一課」的緊迫氣氛。10月16日,由文學系主持,在學生食堂舉行了「出怔壯行會」哀惋的會場氣氛就好像是在守靈一樣。

  意大利已於9月份無條件投降了。在美軍的全面反攻之下,日本的兵員和武器裝備損失十分嚴重,戰局正每況愈下。這是有目共睹的。

  思想單純的學生們雖然將保家衛國當作自己義不容辭的責任,天真地應徵,但是面對不利的戰局,他們卻無法掩飾心中的疑慮和不安。有些教授在那種情緒低落的氣氛中如坐針氈,實在呆不下去,便悄悄地溜出了會場。

  開完壯行會那天,雅子在回家的路上等著矢吹。她也上了大學,正在一所女子大學念書。

  一開始,矢吹還以為是偶然遇見雅子的。當他得知原來她是在特意等他的時候,心裡很感動。

  「既然要等我,在家裡等不就行了嘛!」

  矢吹留心查看了一下周圍的情況後說逍。在當時的社會情況下,青年男女只要被人看見走在一起,就會被罵作賣國賊。

  「嗯。不過,我想就咱們兩個人見面。」

  她猶豫了一下,但還是下定決心說出了這句話。

  「你覺得在家裡不合適嗎?」

  矢吹根本沒有想到去追究雅子那句話當中的深層含義。只是漫不經心地問了這麼一句。

  「幀介,你得向我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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