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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 解說/鄉原 宏

  大戰之後,在日本的推理小說史上,松本清張先生的地位是獨一無二的。清張之前,既不曾有清張;清張之後,還是沒有清張。可以說,昭和三十年來,日本的推理小說,均在他的影響之下。雖然我們不能肯定,將來會不會有超越松本先生的推理小說家,但是,至少有兩件事在吾人的記憶中,永不磨滅:一是主題中所表現的社會性;一是他的文體。

  稱呼松本先生為社會派作家,所謂的「社會」,這是指社會上之現象及事件,這是接近社會主義的。之所以有這種說詞,是有一個明確的理由,我們可自松本先生文題的決定,在其代表作「日本之黑霧」(一九六〇年)、「現代官僚論」(一九六三-六五)、「昭和史之發掘」(一九六四-七一)等一連串非虛構作品中,明確表現出社會性之觀點及角度。

  然而,社會派與正統派是對立的,不過以推理小說之名稱呼的話較適當,因為政治性社會主義,與文學性社會主義,均和寫實無關。但是,今天的松本先生,早在他著手非虛構系列作品之前,已被推崇為社會派主義者,諸位或許可自其作品中慢慢回味。

  日本的松本迷均知悉,松本先生于昭和廿六年(一九五一)參加『朝日新聞』主辦的「百萬人小說」徵文,他以『西鄉記』一文,入選為第三名,此後,踏上了文壇的旅程。其後,昭和廿八年(一九五三),以『「小倉日記」傳』榮獲第廿八屆芥川獎。

  第一部推理小說於昭和卅年(一九五五)推出,名為『逮捕』。實際上,早在他得到芥川獎之前,木木高太郎就勸他提出「三田文學」中的『記憶』(一九五二),或『「小倉日記」傳』的任何一部推理小說。由此可知,我們和松本先生推理小說的接觸,也有卅年以上的歷史了。

  松本先生在他自身的回憶中提及:早在他十六七歲的時候,就常購買名為『新青年』的偵探小說雜誌,其中他最偏好的是木木高太郎的作品。從前的推理小說均著重懸疑性及意外性,往往輕視了犯罪行為的動機,亦即很少自這方面產生疑問的。因此,舉凡動機的追求、性格的描述,以及人物的描寫,一一構成了他的主題。他在自己的推理小說上,以「發現動機」為出發點,這正吻合了推理小說的端倪。

  古老的說詞,認為推理小說有諸多的限制,那是以犯罪之行為作為對人物之描述,這其間最大限制是:讀者必須讀到最末一章,才能看到最重要人物兇手的出現。事實上,名偵探的故事,就是名兇手的小說;偵探只是小說中的丑角。所以說,對人物之描述,必須以不很特意安排之描述;因此,推理小說不得不成為非文學之謎了。

  松本先生發現的方法,是以反方向,對推理小說之險路,以倒追式來鑽研,以動機來敲測犯人的人性。對於犯罪、人與人之間的人際關係,配合那個時間,個人在社會的構造面予以全盤照明。那樣的照明是鮮活的,人人均懼於驚怕的範疇內,因而造成了昭和卅年代空前未有的社會派潮流。如此說來,這真是日本推理小說的革命,一直到今天它的餘波仍震撼不已。

  然而,在這裡,松本先生本身的角色,以及想要追尋他的人,在作法上,仍有一個適度的界限來區別之。松本先生的方法,是以批判原來的推理小說而成立的,就作品的本質言之,那是淩駕他人之上的,對那些作家而言,他們只是一味怠惰,以揭發社會黑暗的一面為美名,表面上為推理小說,實則不過是犯罪的實情及暴露性小說罷了。並非犯罪的實情無以提及,但實情實話並非小說,那不過是作者力量的不足,而假以政治立場的優越性,予以彌補了一切,這樣說來,不過是一種卑鄙的手段而已。中野重治曾在「政治與文學」議論中提及:文學中絕無政治的色彩存在。如此之言,足以說明:推理小說是不含社會價值的東西。

  如此看來,松本先生的推理小說,和一般的社會派,或本格派加以區分的話,結果出現的是文體上的力量。文體一言,有時在使用的時間及場所上常常被人曲解了它的神韻。我們在此要強調的是:欲成立一個小說,就必須讓它成為小說應有的表現力。

  對松本先生文章之巧妙處,均有一定的評價。他的文筆絕非華麗、絢爛,但是對人物、事物之本質,卻交代得恰到好處。雖然並非如三島由紀夫,或立原正秋的文章那樣的有名,雖然他們寫得很好,但是並不讓人有名人文章的感覺,而且可以把讀者帶入他們情節裡。而松本先生正是如此,這也是散文兼推理小說特有的文體。

  那麼,究竟是什麼,促使這文體衍生那麼大的力量?若說松本先生是純文學的作家,這是無從解釋的。自純文學轉移成推理小說的作家很多,只是其中找不出可以媲美松本先生的作品。這樣說來還是不對的,問題的關鍵是在引入懸疑之中。細心的讀者也許知道,松本先生非自純文學轉移來寫推理小說的,但是這兩者卻在同一個時期寫成的。論質量,並無差異,不信的人,可自昭和廿七年(一九五二),在『三田文學』所發表的推理小說『記憶』,及芥川獎之『「小倉日記」傳』,看出其中之巧妙處。雖然形式及體裁是不同的,但是兩者的精神卻是一貫的,出現了相同的文體。所以我們說,松本先生的推理小說之社會性,就是在這種精神及文體下,形成了特殊的風格。

  這部『影之車』,是在昭和卅六年(一九六一)一月-八月,刊載『婦人公論』上的七篇連續性的推理小說。說是連續之作,並非登場人物共通,也非其中故事有相似構想之意,甚至它不是一系列的形式。姑不論題材及內容,均各自獨立。如此說來,它是一個會合七個故事的長篇小說。在你的印象中,就好像除了人為之外有靈性在左右,因此,『影之車』就有了一個共通的主題來貫通它。

  第一篇「潛在影像」,敘述一對久未見面的中年男女,相遇之後的情節,終局以殺人的悲劇謝幕。犯人以自白來表現他的故事,一種倒追式的敘述。主角無意識的殺人了,那是他年少曾目擊的景象。這是一篇尋找動機的故事,以普通性述及人類心靈的罪惡。若以心理小說來看,是讀者的自由,這篇作品描述人類存在的奧秘。

  第二篇「典雅的姊弟」,描述東京高臺地,一幢陽光照明的屋裡人家的戲劇,揭示手足的特殊關係,暴露存在黑暗的一面,教你看來恐怖又陰沉的作品。以推理小說言之,這是利用電話、電報為工具,作為不在場的有力證明。這對自我隱閉的姊弟,自我相克的悲劇力為遠超過任何推理小說。

  第三篇「萬葉翡翠」,自古歌的新解,作為事作發生之關鍵,應用這作法的有一本名『古代史疑』之書;然而松本先生突破傳統,他十分關心,並在他的學識中追溯更遠,以詩、俳句作為暗號,作為小說,首推先例。但以和歌作推理手段,可能在世上是獨一無二的。松本先生推理小說之能力在於所創的動機之實在性及他的文體,配合獨創性,紀錄在他的小說之中。

  第四篇「買盆景的女人」,表現平凡的老處女對世間的復仇,趣味之中心是在於如何完成她的犯罪,在此,何者是以「怎麼」、「為什麼」來表達。所以,我們讀到主角對「盆景盛茂」的庭園中看出一個女性人生的深層面。

  第五篇「施淡妝的男人」敘述三角關係中不可解的殺人事件。

  第六篇「確證」,敘述懷疑妻子不貞的男人,如何來掌握確實證據的故事。

  第七篇「鄉村醫生」,敘述為了拜訪父親的故鄉的男人,在他的身旁發生的殺人事件。

  總之,舞臺、登場人物、性格,各不相同,但是他們的背景,均出現不例外的無條理的「影之車」的運轉。在運轉之中,把讀者牽引進入奧妙的人生境遇,讀來恍如這些命運也要發生在自己的境遇中似的。

  處在和松本清張同一時代,可說是推理小說迷的一大幸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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