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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最近一段時間以來,也許是年紀的緣故,一到這個時間必然會醒。頭天晚上睡得再晚,或是為案件四處奔走再勞累,一到早上六點鐘肯定會醒過來一次。

  今天早上也照樣是在這個時候醒的。妻子和太郎都還睡得正香。

  今西想到昨天晚上的事,很有些被捉弄的感覺。昨晚他走出S堂茶社,又覺得對方似乎會晚來一點,於是便在外面等候。奇怪的是,心中竟產生了一種戀戀不捨的情緒,好像離開以後對方馬上就會趕來似的,因此又稀裡糊塗地在那裡站了好一會兒。

  可還是白等一場。宮田為什麼會食言呢?

  他作為是一名演員,保不准會臨時有點什麼事情來不成了。可是,見面地點在S堂他是知道的,完全可以打個電話,可是連個電話也沒有。雖然自己曾試著往劇團裡打過電話,但似乎全都下班了,根本沒人接。

  是宮田突然改變主意了嗎?見面的時候看他就相當痛苦,而且下決心表示要把一切都說出來時,甚至還要求推遲一天。對於要不要講的問題,好像需要下相當大的決心。因為有了上述種種跡象,事後食言是完全可能的。宮田也許真的從今西面前逃開了。

  不過,今西倒沒怎麼生氣。做了這麼多年的刑警工作,以前多次碰到過這種出爾反爾的事情。幹刑警這個行當,最需要的就是毅力和耐心。

  今西已經打定主意,早上一上班就立即到前衛劇團去一趟。前天忘了問了,到現在還不知道他的住址,準備在劇團問明後就趕到他家去。

  情況就是這樣,宮田知道成瀨裡枝子的什麼事情,而且對他來說並不是「光明正大的事」。可以認為,其中似乎暗含著成瀨裡枝子與兇手有某種聯繫。

  今西躺在床上抽了一支煙,爬出被窩,走到房門口。報紙有一半夾在格子門的門縫裡,他拿過來,重新回到被窩裡。

  今西打開報紙。每天睜開眼睛的第一時間,一邊躺在被窩裡抽煙,一邊仰著臉看報紙,是他的樂趣之一。由於職業的關係,他立即翻開了社會版。近來警視廳方面沒有什麼像樣的案件,因而報道的東西也很平淡。大量報道的都是些可有可無的東西。今西的目光突然在正中間的一個地方停了下來。雖然只是一個分成兩行的標題,卻把他殘存的一絲睡意給徹底驚醒了。

  話劇演員陳屍路邊
  排練歸途心肌梗塞

  今西凝視著標題旁邊的頭部照片,一張略顯細長的面龐掛著笑容——正是前天剛剛見過面的宮田邦郎!照片的說明裡還注出了名字。今西仿佛被勾住似的開始讀報道的內容。

  八月三十一日夜十一時左右,在世田谷區粕穀街區××號附近,某公司董事杉村伊作先生(四十二歲)駕車回家途中,經過該處發現前車燈照到一具屍體,當即向該轄區成城警察局報案。驗屍的結果,從隨身攜帶物品查明,死者系前衛劇團的演員宮田邦郎先生(三十歲)。死因暫時判斷為心肌梗塞,但今天將交付東京都監察醫院進行解剖。

  宮田先生是當天傍晚六時三十分左右結束在前衛劇團的排練離開該劇團的。

  前衛劇團杉浦秋子小姐說:「宮田先生是新一代演員中很有發展前途的人,近來也湧現了不少喜愛他的觀眾,我們也為此而感到高興。發生這種事實在是令人遺憾。」

  今西仿佛感到眼前突然一黑:宮田死了?他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只憑報紙上的報道尚無法瞭解具體情況,但該消息說到宮田的死因是心肌梗塞。真是無巧不成書,這個時間點也太巧合了。腦海裡立即湧出來一個疑問:真的是心肌梗塞?

  怪不得昨天晚上左等右等都不來。說不定那時他早就不在人世了。今西眼前一片混亂。

  宮田死了,死得未免太不是時候了。這難道是偶然嗎?今西踢開被子,起了床,急著催促妻子,三下五除二吃完了早飯。

  「出什麼事了嗎?」妻子有點奇怪。

  「沒什麼。」今西好像急著要趕到現場去救火似的,十分麻利地做好了出門的準備。離開家時是八點半。

  宮田邦郎的屍體照理已經不在成城警察局了。坐落在大塚的東京都監察醫院九點鐘開始上班,最快的辦法就是直接趕到那裡去。

  從大塚車站步行十分鐘就到了監察醫院,即使如此也過了九點鐘了。

  醫院前面是漂亮的庭園,但樓房裡面卻有些昏暗。接待室裡有兩個男人,似乎是死者的家屬,心神不定地坐在那裡。他徑直朝醫務科長的辦公室走去。

  「呀,好久不見。」醫務科長聽到今西的問候,把臉轉了過來。這位科長為人隨和,說話時總是面帶笑容。

  「先生,有件急事,昨天夜裡成城警察局那件殺人案,死者已經轉到這邊來了嗎?」

  「嗯,好像是昨天夜裡很晚才來的。」

  「那麼,解剖什麼時候開始?」

  「這會兒還騰不開手,恐怕要到下午了。」

  「先生,能不能想辦法把這件事提前處理一下?」

  「呵呵。可是,那個人很可能是病死的。為慎重起見,只是要做一下行政解剖,不過,你還有什麼疑問嗎?」

  「有一點不好說的線索。」

  「就是說,不是自然死亡,他殺的可能性很大囉?」這位法醫對今西的破案本領還是很瞭解的。

  接受今西的請求,解剖放在第一個進行。

  在做各項準備工作的這段時間裡,今西把成城警察局轉過來的文件看了一遍。上面記載的經過與昨天夜裡報紙報道的內容基本相符。他邊思索邊等待。

  一位年輕的醫務人員過來叫今西快進去。他穿過一條狹窄的通道,又順著一處樓梯往下走去。

  走進解剖室還要在半路上把皮鞋套上,進去後首先是接待室,從這裡隔著玻璃窗可以看到解剖室。已經有五六位身穿手術服的醫務人員集中在裡面。在水泥地板的正中央有一張解剖手術臺。一個男人赤裸著仰面朝天停放在上面。渾身沒有一點血色。

  真沒想到就這樣站到了宮田的對面。他長長的頭髮耷拉到解剖臺上,兩眼睜開,嘴微微張著,很痛苦的樣子。

  就是眼前這張嘴,如果他再晚死一會,什麼情況都可以從這張嘴裡聽到了。事情實在有點蹊蹺,宮田為什麼會突然死去呢?

  今西雙手合十向屍體默哀。

  醫務人員已在屍體周圍各就各位,操刀醫生開始講述從屍體外觀所見到的情況,助手用鉛筆做著記錄。

  口述結束後,醫生便用解剖刀從屍體胸腔劃了下去,沿著中心線,呈Y字形一口氣將皮膚切開,有血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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