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砂器 | 上頁 下頁


  可是,聽到這些話,純子心裡還是斷定兩人是老相識,而且已經多年沒有見過面。所說的「加美達」,大概是二人都熟悉的一位朋友。這是事後對警視廳的偵查員講的。

  那位上年歲的客人有很重的東北口音,這也是當時在場的其他幾位客人的一致印象。每次去洗手間經過時,耳朵裡都能聽到嘁嘁喳喳的隻言片語。

  不過有一點是共同的,那就是誰也沒有對這兩人產生興趣,更何況他們更熱衷於自己的話題。所以,坐在角落裡的那兩個男人,根本就沒被店裡工作人員和先來的那幾位客人放在眼裡。

  「喲!馬上就到十二點啦。」一位客人看著手錶說。

  「差不多了,該走了。再過一會兒就是末班車了。」

  「哎呀,糟了!」女辦事員說道,「我要是坐末班電車就麻煩了,從車站到家要走十分鐘呢。」她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

  「沒關係,你就放寬心好了,時間太晚的話,我可以送你一下嘛。」

  「讓你這號人來送,那可麻煩了。」她回了一句,聲音裡充滿了醉意,「我哥哥會來車站接我。」

  「誰知道是什麼哥哥呀。」

  「你說話正經點兒,別想歪了。」

  「哈哈,碰釘子了吧。在阿美面前還是乖點為好。總之,到了月底還要經常請你幫忙呢。」

  「哎呀,還是別講這些令人討厭的話了。」

  這邊你一言我一語地正閒扯得起勁兒。

  「喂,算帳。」

  人們看到雅座裡的兩個人站起身來。

  走出托利司酒吧的兩個男人,那以後究竟到什麼地方去了呢?

  對此倒不乏目擊者。剛巧有兩個正在走街串巷攬客的吉他手跟他們打了個照面,在離酒吧有五六米遠的地方正好擦肩而過。走街串巷的吉他手經常以這一帶的小酒館或酒吧為主顧。

  為什麼吉他手會注意到二位客人的行蹤呢?因為他們原本是要到這家托利司酒吧來演奏賺錢的,誰知客人卻走了,因而才不由自主地咂舌表示遺憾的。

  「什麼呀!那種客人是不會花錢讓人演奏的。」年長的吉他手說道,「品位不怎麼高嘛。」

  所謂品位,乃是一句暗指穿戴打扮的行話。在他們這個行當裡,最關心的就是穿戴打扮是否高雅。

  「是嗎?」年輕的那位,因為是在摸黑的地方相遇的,所以並沒有注意到,聽到這句話才不由自主地扭頭往後瞧了一眼。

  路很窄,再往前十米左右又分出兩條岔路。往右走是一條大街,出去就是一條熙來攘往的商業街;往左走則是沿著蒲田車站外圍柵欄的一條小路,還有空無一人的小房子。小路十分偏僻,行人稀少。雖然圍著鐵絲網,但空地裡還是雜草叢生,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女人根本不敢獨自一人在這裡行走。況且路燈還很稀少,仿佛是一塊不知會出什麼事的地方。再往前走,就是電動火車的調車場了。

  兩個客人就是拐進了左邊那條路的。儘管對吉他手所謂的品位尚無法作出準確的判斷,但兩個人竟然走進了那樣一條偏僻的小路,由此可知,他們並不是有什麼來頭的顧客。

  「那兩個人看樣子是顯得很親密呢,還是像吵過架的樣子?」案件發生之後,搜查本部的負責警官向兩名吉他手問道。

  「根本沒有吵過架的跡象。好像彼此在談著什麼,不過具體談什麼卻不清楚。反正覺得兩個人很親近。」

  「那兩個人講話有什麼特點嗎?」

  「哦,對!感覺上是東北地區口音的方言。」

  「這是指其中的哪一位呢?是年歲大的,還是年輕的呢?」偵查員再問。

  「哎呀,天太黑,看不清面孔,覺得是左邊的那個人。那個人的個頭好像不高。」個頭不高的是那位頭髮半白的人。

  這些都是發生在五月十一日夜裡的事。

  由蒲田車站發出的京濱線和東北線的第一班車是早上的四點零八分。為了準時發動電動機車,司機、售票員和機車檢修員三點鐘剛過就從值班室起床,前往停放電動機車的調車場。

  面積很大的調車場內停放著數不清的電動機車。五月十二日淩晨三點正是又黑又冷的時候。

  機車檢修員是個年輕的小夥子,當他把手電筒燈光照到最後面第七節車廂的車輪時,一下子就驚呆了。

  他站在那裡喘不上氣來,突然間揮動雙手撒腿就跑,連滾帶爬地跑到站在駕駛臺上的司機那裡。正巧,駕駛台這會兒剛剛來電。

  「喂!軋死人了!」他扯開嗓子尖聲叫道。

  「死人?」司機心裡咯噔一下,但很快又笑了起來。「喂,我說,車還沒開呢,怎麼可能軋死人!你是還沒睜開眼睛看到什麼了吧,精神點!」

  司機的話是有道理的,因為剛把上面的導電弓架放上去,剛剛傳出起動的聲音。

  「不,怎麼會看錯呢?那裡確實躺著一具屍體。」機車檢修員臉色蒼白地堅持說道。司機和剛好走過來的售票員決定還是先到檢修員所說的現場去看看。

  「就是那兒!」來到第七節車廂跟前,檢修員老遠就把手電筒沖著車下照去。順著光線,確實看到像是有一具發紅的人的屍體,正躺在車輪緊下方的軌道上。

  司機彎下腰一看,不由得發出一聲怪叫。

  「呀!太可怕了。」售票員緊跟著喊道。

  三個人死死地盯著屍體,動也不敢動。

  「趕緊通知警察。時間來不及了!」不愧是售票員。離四點零八分的始發時間只有二十分鐘了。

  「好的,我去通知。」司機隨即向離得很遠的辦公室跑去。

  「一大清早的,真不吉利。」稍稍有些緩過神來的售票員嘮叨起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嘛!車子動都沒動……怎麼會躺著血肉模糊的屍體呢?」

  在這個調車場裡,有數不清的電動機車一排排停在那裡,第一班開出的電車所在的位置離柵欄最近,與相鄰機車之間的距離只有一米左右。那具屍體的兩隻腳在電車的一側,電車的後尾部正沖著柵欄。

  調車場內,高高的柱子上安著電燈。男子屍體所在的地方很暗,電車遮住了燈光。這成了後來推斷犯罪理由的一項依據。

  售票員和機車檢修員一邊原地跺著腳,一邊在等待辦公室來人。跺腳並不是因為天冷,而是內心太緊張了。

  天色逐漸亮了起來。

  有無數支亮光從對面移動過來——接到通知的辦公室那夥人趕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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