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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高野十郎就這樣談下去。

  中久保京介這才注意到,這個人說不定在這樣一個權力機關裡待過一個時期。他曉得種種情況。他這些知識想必也是待在機關裡時獲得的吧。也就是說,他是有親身經驗的。

  但凡一個人講述一件事時,如果那是他親自經歷的,內容就具體、瑣碎、龐雜而沒有系統。但是如果不是根據經驗,而僅憑概念而得出來的理論,那就會結構整齊,條理分明,然而其具體內容卻會有些空洞了。高野十郎想到哪裡講到哪裡,越扯越遠,不是恰好說明了這是他親自經歷的嗎!

  高野十郎忽然說:

  「一切都靠金錢。我又說到另一件事了。……」

  「一切都靠金錢」這話似乎使他重新回憶起過去的一段經驗,他又換了個話題。

  「T銀行的錢使我想起了一件事。……那是久我內閣因造船貪污案而垮臺之前的事。由於花山先生聲言要創建新黨,保守黨曾面臨一次風暴。反久我派的計劃是:如果花山無法行動,就讓石場勘三出面,脫離久我,另組織新黨。您也知道,石場勘三本來是經濟新聞記者出身,通曉數字,對經濟政策有獨到的見解。在美軍總司令部時代,他是不受總司令部歡迎的。因為他曾寫過一篇抨擊佔領政策的文章,投給美國一家雜誌,大大地觸犯了美國。社會上把他說成是通貨膨脹政策的首創人,其實他的觀點可進步啦。他這個人,與其說是親美,倒不如說是對社會主義國家抱著協調性的意見。總之,反叛分子曾策劃把石場勘三拉到分裂黨裡來。結果,花山並沒有脫離党,石場也回到黨內來,反久我派的八員大將終於孤立了。」

  這點常識,中久保京介也很熟悉。

  「究竟為什麼會成了這樣的局面呢?總之,這是靠了金錢,是金錢的力量造成的奇跡。當時,環繞著反久我派的活動,分裂党是否能成立,這是政界的中心問題。分裂活動日益高漲,起了推動作用的是八員大將中的策士。這您也是知道的。針對這一點,久我和他最親信的兩個人以及木下邦輔極秘密地進行了策劃。他們安排了次序。首要目標是花山,其次是石場勘三。他們認為只要打倒了這兩個人,分裂派失去魁首,就能一舉擊潰。花山成了目標。久我首相使出了他那套出名的花言巧語:『請你回到黨裡來吧,光你一個人就行。』花山一下子就中計了,被騙回到黨裡來。但是就連久我派的這些策士們也對石場勘三感到棘手。他們多方面地刺探石場的情況,查明他欠了不少債。

  「久我派發現了這件事,高興極啦。久我以及他手下的兩個實力人物就和木下進行商談,決定由木下負責收買石場的工作。當時石場勘三竟落到這樣的地步:他那坐落在目白的私邸裡日夜都有新聞記者廝守著,不論他到哪裡,他們都釘梢,弄得他行動不便,外面也無法接近他。於是,花山派就打電話同石場聯繫,說石場發出去的票據由他們收買,條件是要他回到黨內來。儘管他是石場勘三,財力方面也是薄弱的。他為國家編制一萬億日元的預算,然而一旦自己欠了債,竟連區區數千萬日萬也還不上。這是人生的悲喜劇啊。這就跟在公司裡經手幾千萬日元交易的職員,在回家的路上想喝杯啤酒也沒錢是一樣的。

  「就這樣,石場終於不得不為錢而屈膝。問題在於在什麼地方進行具體的商談。正值某電視臺要舉行開業儀式,花山派的策士就想出個主意,請石場出席。他說:一切問題都跟到時坐在你旁邊座位上的那個人商量吧。石場勘三答應按照電話裡所說的程序來辦。他們彼此約定了碰頭地點,分頭蹓出會場,終於在新聞記者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在一起晤談了一番。也就是說,他們商定由花山派拿出多少現款來收買石場發出去的票據。就這樣,石場並沒有當倒戈派的頭目,卻和花山一道回到黨內來,使得八員大將孤立了。在電視臺開業儀式上,坐在石場旁邊的正是木下邦輔。石場大概一直都不知道他將同誰談。他看到若無其事地坐到自己身邊的那個人,心裡想到:『晤,是這個人呀。』這次用來收買石場的錢,是從所謂造船貪污案的『贈金』(「贈金」即日本政客接受的賄賂。——譯者注)裡拿出來的。而久我派答應給石場的那筆錢,是由以石場的忠實親信知名的少壯派議員市多弘惠轉手的。市多答應代為轉交,但是說也奇怪,該交給魁首石場的錢,過手的時候少了。石場知道了這件事就不得了啦。石場派立即排斥起市多來。市多弘惠本以石場的忠臣聞名,他之所以背棄石場,是有著這樣一段內情的。一切都是為了金錢。

  「直到這時為止,木下邦輔一直屬￿執政黨的實力人物尾野那一派,借著這個碴兒,他就悄悄接近久我派了。至今人們還把他看作是尾野派,其實不妨認為他與久我派是有牽連的。將來他很可能把尾野派的勢力全部攬過來,而他的魁首尾野還一點都不知道呢,這位首領也夠馬虎的了。也許木下邦輔打算把尾野派抓到自己手裡,然後投奔久我及其嫡系。

  「久我雖然隱退了,卻仍然擁有勢力。久我的意見說不定依然會成為內閣的意見。這在外務省人事方面,表現得最為明顯。連大使及公使的更迭上都貫徹著他的意圖。

  「為什麼這個已經隱退的人竟有這麼大的勢力呢?除了他以外,還有當過首相的人。但是他們並不像久我正那樣仍然隱隱握有權力。在正常的情況下,如果當權者或首相去職了,日本政界就把他看作過去的勢力,睬也不睬。但是只有久我首相並不如此。這僅僅用魁首和黨羽的關係是絕對不能解釋的。在政界裡是不講人情的。這從剛才告訴過您的石場勘三和市多弘惠,以及魁首尾野和木下邦輔的關係,也看得出來。連這位魁首尾野不是都完全脫離了他衷心景仰、口口聲聲稱作『先生』的花山,而去接近久我了嗎?政界的離合聚散,用古戲裡的義氣人情是絕對解釋不了的。最根本的因素是權力和金錢。再說,為什麼唯獨久我前首相竟保持著這樣的權力呢?……」

  說到這裡,高野十郎閉上了眼睛。

  他顯然是在瞑想著什麼,話也中斷了。

  高野十郎突然把紙扯到手邊,用自來水筆一口氣寫了些字,用線連起來。為了這張圖的結構,他已經絞了半天腦汁;是不是聊著聊著就想好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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