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深層海流 | 上頁 下頁


  中久保京介立即遞出名片。

  「噢。」

  那個大個子也從容地由前胸的衣袋裡掏出名片夾。他那細小的眼睛更加溫和了,嘴邊帶著和藹的微笑。

  「我姓川上。」

  他說「川上」這兩個字的時候,拉長了音,似乎是想讓對方記住自己的姓。

  中久保京介接過的名片上印著「總理廳特別調查部部長川上久一郎」字樣。

  阪根重武向對方說:

  「我不在的時候,一切聯絡事項就請告訴這位。」

  「那末,請多關照。」

  這句話是川上久一郎對站在阪根身後的中久保京介說的。

  中久保京介這才注意到,戴眼鏡的那個人帶著不安的神情站在調查部長後邊。

  川上久一郎看了那人一眼,刹那間露出不知是介紹好還是不介紹好的猶豫不決的表情。最後大概打定了主意,就把那個人招呼過來介紹說:

  「這是我們部裡的工作人員,姓有末。」

  戴眼鏡的人向阪根畢恭畢敬地行了禮。實際上,與其說是鞠躬,不如用「敬禮」這個字眼兒更恰當。他立正,把腰彎下四十五度。使人覺得,當他兩腳並齊時,皮鞋後跟會象士兵似的嚓的響一聲。

  不僅是對經總協的副會長,就連對隨從人員中久保京介,他也是這樣行禮的。甚至會令人納悶,象這樣一個皮膚白皙、身材瘦削的人,行起禮來怎麼會如此精神抖擻?本來他是為了充分表現自己的謙遜才這樣彬彬有禮的。

  「請您多多關照。」

  他們交換了名片。那個人的名片上印著:「總理廳特別調查部有末晉造」。

  「這個人,」川上特調部長指的是他的這個下屬。「說不定會有向您聯絡的事情。請多關照。」

  「請多關照」這四個字的話音未落,有末晉造就又把腰彎到四十五度。眼睛注視著敬禮的對象,隔著眼鏡,瞳孔裡閃出對準了鏡頭般的銳利目光。

  這個介紹很簡短,只用了一分鐘左右的時間。四個人的姿態隨即恢復原狀。川上久一郎自己坐到阪根重武身旁了。中久保京介和有末晉造仍然坐在原來的座位上。

  總理廳特別調查部長同阪根重武在餐車裡講了什麼,則不得而知。不過他倆單獨在一起,談得起碼是很自在吧。

  「什麼時候到那邊去呢?」川上久一郎問阪根重武道。阪根重武預定一個月後去美國。「在夏威夷只逗留一天嗎?」

  「是啊。」

  「那可太辛苦啦。」

  調查部長講的是這一類的話。

  去年春天,中久保京介曾在報紙上讀到政府新成立總理廳的外設機構特別調查部的消息,這是去年秋天開始工作的。據說由於「左翼極端分子造成的社會秩序的不安」有繼續發展的傾向,而現有的政府機構在收集情報方面有不足之處,所以決定在政府內設置特別調查部,作為今後治安工作的一項措施。這個機構的工作是擴充各方面的情報聯絡機關,使今後的政策不致再有不妥之處。某報紙曾寫道,這一措施是戰前的內閣情報局行將復活的預兆。

  中久保京介知道首任特調部長川上久一郎原是內務省官員之後,才明白為什麼剛才就感到這個人有讓人摸不透的地方。川上是戰前就在警察界歷任各種職務的人。表面上他挺溫和,待人和藹,但是骨子裡令人感到有一種與人格格不入的、特別的地方,這大概是他的經歷所帶來的特點也未可知。

  這麼一來,關於有末晉造這位身材瘦削、戴眼鏡的部內工作人員也找到解釋了。他大概也是警察界的人。總理廳直屬的特調部的成員當然是由各省派來的。大藏省、外務省和通商產業省等,都把若干得力人員派到這個新設立的部門來。可是有末晉造身上似乎具有警察機關人員獨特的氣質。

  有末兀自一人呆呆地向窗外望著。窗外是一片連一片單調的、令人發困的旱地和水田。但是他把手規規矩矩地平放在膝上,連雜誌也不看。在川上久一郎跟前,有末這種乍看好象很拘謹的姿勢裡卻包含著準備動作:只要川上一打手勢,他就會象彈簧似的一躍而起。為此,他好象時時刻刻都在留著心,連上司最微小的示意也不放過。

  川上久一郎好半天才從阪根重武的身旁走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有末立即站起來迎過去。部長在自己的座位上落坐後,他好象還在小心地陪著,注意有什麼該做的事沒有。

  坐在後面的中久保京介看出,由於對方好容易離開了,阪根重武這才松了口氣。他舒展開身子躺在戰後才有的靠背能夠放倒的新式座位上,後腦勺枕著靠背。列車正在駛過架在濱名湖上的長長的鐵橋。阪根重武似乎睡著了——這也是他那繁忙的職務中的一項工作。中久保京介不知道經總協副會長和特調部長究竟談了些什麼。

  這一年的七月,聯合國軍首席代表同共產黨軍隊首席代表在板門店簽訂了朝鮮停戰協定,美國聯合國軍總司令、北朝鮮軍最高司令官、中國人民志願軍司令員在協定上簽了字,朝鮮戰爭事實上結束了。在蘇聯,這一年的春天斯大林逝世了,馬林科夫政府成立,這位部長會議主席在八月間舉行的最高蘇維埃會議上發表演說,說美國再也不能壟斷氫彈製造,繼而宣佈蘇聯已經進行了氫彈試驗。在美國,艾森豪威爾在一月間就任總統,約翰·福斯特·杜勒斯被任命為國務卿,他聲明將在外交方面採取積極的策略。

  中久保京介不知道川上和阪根之間是否就上述情況悄悄進行了交談。然而,從這兩個人各自的立場和職責來看,他們談這些事情也是理所當然的。不過,在餐車裡恐怕沒有多談,因為他倆由於職務關係,對這些事情太熟悉了。即使談這些話,也不會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的列車裡。熟人之間不該在人前談那種事情,他們的警惕性是高的。

  他們就這樣枯燥無味地坐在座位上,列車向西馳去。阪根重武仍把後腦勺放在座位的靠背上睡著,川上久一郎則聚精會神地閱讀雜誌。只有坐在川上身旁的有末晉造精神還沒有放鬆。

  列車到達了名古屋站。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