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日本的黑霧 | 上頁 下頁
三十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推想下山總裁被殺害的現場必是在北部地區的某處。那裡應該有個修理和供應武器的「工廠」。附近的人們一定看到過有人利用專用支線往貨車上裝坦克和高射炮。只要想想這些武器的顏色就成了。這條專用支線該是通往某車站的。「工廠」裡的東西裝上貨車後,就由專用支線運走了。

  那裡既然可以「修理」機器一類的東西,應該是與色粉有密切關係。至於米糠油,只要想想這是塗料工廠和皮革工廠所使用的油就成了。在這個「工廠」裡,皮革也是必需品。米糠油除了用作塗料之外,還用在研磨機上或在煉鐵時使用。在這個工廠裡,這些用途樣樣都是不可少的。從這裡就可以推想到工廠裡大概放著許許多多隻裝油的桶。

  可以推測到,這個「工廠」裡還駐有「反間諜隊」的一個分隊。

  第一現場的特工人員的任務是把屍體從第一現場運到第二現場。第二現場的特工人員的任務是把屍體放在鐵軌上。做替身的那個班所擔負的也是獨立的任務,管綁架的那個班也只負責他們那一部分工作。這幾個班彼此之間沒有橫的聯繫。

  十

  有一個叫新穀波夫的人在《文藝春秋》週刊上寫了一段話,大意是這樣:、

  他(新穀波夫)是大阪「反間諜隊」的骨幹,由他的上司——一個叫作約翰·田中中尉的二世帶到東京來了。不知道任務的內容是什麼。他開著吉普車,把車停在小川町的三菱銀行那裡。過了約莫一刻鐘,一輛黑色「別克」牌汽車從銀行側面開了過來。

  「於是,田中下命令說:『跟上那輛車!』我開著車跟在那輛車後面跑。從松住町追到萬世橋,快到萬世橋的陸橋時,也許是因為開得離前面那輛車太近了,它閃開路讓我們『超車』。沒辦法,只得趕過去。可是又怕它半路上拐彎,就在下一個十字路口停下來等那輛『別克』,好再跟蹤它。『別克』從天神下穿到禦徒町,又從松阪屋前面折過來開到神田車站。到了神田,『別克』在同一個地方兜了兩個圈子。我們也跟在它後面兜了兩個圈子。這時,田中說:『成了,再到國鐵總廳去一趟。』他大概和別的車聯繫上了,以後就由那輛車去跟。

  「回到國鐵總廳之後,田中到裡面去了約莫五分鐘,出來就說:『趕快到三越去。』我把車開到三越後門,將田中送進去後,就把車停在停車場。

  「我等了一會兒。大約過了二十分鐘,田中拿了個茶色牛皮紙大信封走出來,遞給我說:『你帶著這個,一直回大阪去。我還有事,不用等我,馬上走。』說完就又走進三越不見了。我覺得好像被狐狸迷住一樣,一時發了楞。那天晚上我就照他的話一直回到大阪去了。信封裡裝的是國鐵裁員名單。我從報上知道發生了『下山事件』。但是我連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與這個事件有絲毫關係。」

  據說這個約翰·田中中尉確實在大阪的「反間諜隊」裡工作過——他就是大阪「反間諜隊」的頭目。在他下面還有前憲兵中士、前京都地方檢察廳廳長、前中部(日本本州島中部,行政系統上包括新瀉、富山、石川、福井、長野、山梨、靜周、歧阜、愛知九縣。——譯者注)憲兵司令部特高股分子等,構成了一個班。新穀波夫則是這個班的下級特工人員。

  從這裡也可以看出,絕不能讓各個班知道他們各自的任務,每個班只是基層組織中孤零零的一個點。這個點絕對不能和平行的班有聯繫,上下的聯繫也只有各班的頭目才知道。這些形形色色的班通統由情報部中央的高級人員來掌握。就「下山事件」來說,各個班大概是由各地召集來的,並沒有告訴各班將交給他們什麼任務,上級只是根據各班的特長選出了他們,並命令他們到東京去。他們來到東京後,剛剛完成連自己都不知道底細的任務,倉促中就又紛紛離開東京。

  其中最重要的是第一現場和第二現場的特工人員。這些人現在大部分都怎樣了呢?一年之後發生了朝鮮戰爭,這些特工人員如果是軍人,也許就被送到最危險的火線上去了吧。反正在某個時期到來之前,這個事件的全貌是無法弄清楚的,兇手大概也是永遠抓不到的。

  日本人經營的工廠有跟下山身上所沾的米糠油(即所謂「下山油」)類似的油,但沒有完全相同的;色粉的真正性質也沒有公佈出來。秋谷博士曾經給檢察廳寫過鑒定書,但是他絕口不談該鑒定書的內容。從他所說的「談出來就會弄清楚驚天動地的事實」這句話,大概就可以知道「油」和「色粉」的真正性質了吧。

  下令製造「下山寄件」的人究竟是誰,恐怕是永遠也不會弄清楚了。沒有真憑實據是不能光憑想像來說的。不過,下面這些話似乎是可以說的。加賀山的文章中有這麼一段:

  「可是我認為下山總裁並沒有白死。以這個事件為契機,國鐵的大規模裁員也逐漸有了進展,終於順利完成了。在這次大規模裁員之後,原來受到工會壓力的戰後企業界也能安下心來努力從事公司的復興工作了。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這又是促成日本經濟復興的契機的劃時代的一年。因此,下山總裁的死是個有價值的犧牲。我衷心認為,下山總裁在九泉之下想到這裡,也會聊以感到欣慰的。」

  這是從結局上來評論「下山事件」的。然而也可以把結局論倒轉過來——也就是說,誰也不能斷定沒有人由於預想到這樣的結局而陰謀策劃了「下山事件」。

  這就是說,誰也不能斷言,策劃這個陰謀不是為了「順利完成」國鐵裁員工作,為了鎮壓日本「走得太遠了的民主運動」,並把日本拉到唯一的途徑上去,以便將來對抗外國共產勢力。

  陰謀策劃者原打算讓人覺得下山總裁是「自殺」的。但是警視廳的二科卻並不認為他是自殺的,而斷定他是被謀殺的,並且沿著這條線索偵查起來了。在陰謀策劃者來說,即使人們把下山看作是被謀殺的也沒關係,只是在這種情形之下,他們想使人家認為這是共產黨方面幹的。事實上,他們也確曾做過這種宣傳。但是東京地方檢察廳和警視廳二科沿著謀殺案這條線索追究時,偵查工作轉到奇怪的方向去了——也就是說,這條線索逐漸變得很不符合陰謀策劃者的心意,甚至使他們感到了威脅。如果作為謀殺案來調查,他們本來想把這個事件揑造成為日共方面的陰謀,這時只好下令停止作為謀殺案偵查下去。想來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東京地方撿察廳和警視廳二科的偵查工作才遭到了挫折。

  也就是說,陰謀策劃者在這個案件中佈置下兩種疑雲:自殺和謀殺。在自殺方面,預備了那個「替身」。那末為什麼不把它單純地作為「謀殺」,好讓人家覺得那是「赤色分子」策劃的呢?關於這一點,不妨作以下的解釋。

  籠統說來,當時日本的治安機構中,國警由美軍總司令部情報局掌握,而自治警則由民政局掌握。檢察廳也在民政局的掌握之下。

  美國特務機關的頭子在策劃謀殺下山總裁時,一定想到事件發生後,會由民政局支配下的東京警視廳來擔任偵查工作,也會想到東京檢察廳要指揮這個工作。警視廳的偵查技能之優秀是世界馳名的,這一點,他們大概也考慮進去了。他們也料到,檢察廳和警視廳偵查的結果,也許會識破「共產黨員和『赤色分子』中的急進派殺害了下山總裁」的說法是站不住的,在這種情形下,與情報部對立的民政局也許還會責備這個陰謀策劃得拙劣。當然,這件事不會在日本人民面前公佈,而是採取向麥克阿瑟和美國本國彙報的形式。即便沒有發生這一事件,民政局也已經在調查情報部部長威洛比的貪污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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