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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是該上班了,不過不要緊,過了中午再去也沒關係。」

  「工作時間一長,上班就自由了。」

  「只要自己的工作不耽擱就行……啊!」

  幸子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接著說,對了!今天是編輯會議日。

  幸子瞟了一眼在桌邊上的手錶。道夫望著幸子。覺得她心裡還有變化,便一聲不響地抽著煙。還是不亂插嘴好,說不好刺激了她,激起她的反抗態度,又不好收拾了。

  幸子扭了扭身子,煩躁地用手搔著頭髮說:「唉,真討厭上班。」

  「為什麼?你不是很喜歡現在的工作嗎?」道夫在一旁大聲問。

  「不是討厭現在的工作。作為女人的工作,這雖然不是最好的,也不算差,只是幹什麼都不自由,真討厭。」

  「那是沒辦法的,工作麻!工資很高吧?沒有哪個地方能給這麼高的薪水了,你現在是單身一人,日子多富裕啊!」

  「是啊,我整天都不小裡小氣的,所以好像很富有,其實,我一點兒也在不住錢。」

  這是實話。枝村幸子租住高級公寓,房間裝飾華麗,穿著十分講究,自己常買些好吃的邊走邊吃。可以說,同道夫搭上關係之前,她就喜歡那種氣氛。

  把這種氣氛當成個人所有而滿足的女人也是利己主義者。向別人炫耀自己的優裕生活,拐彎抹角地向人賣弄,卻又不讓別人分享。或者在經濟上沒有能力讓別人分享。以前她就說過,她知道許多烹飪有名的餐館,可是她從沒請過他。跟她去她雖不拒絕,但付款卻是均攤。其實連這樣她也不喜歡。比起同不怎麼親密的人一起吃飯,還是獨自坐在餐桌旁讓人看著顯得高貴。一個人的飯錢,不論價格多貴的餐館她都知道。坐在餐館裡,冷靜地觀察周圍的男女顧客,在他們中的某些地方挑毛病或者有意小看他們.那樣心情就非常愜意,儘管內心十分空虛。

  雖然道夫填補了她內心的空虛,但她的利己主義卻依然沒變,在他面前表現為執拗的任性,讓道夫必須服從自己的意見。

  她向來在生活中習慣於不合常規的利己主義,因此,那種任性便有些過度。對方的年齡輕,她便更加任性,而且頭腦裡還有一種利己主義者常有的恩惠意識,覺得是自己給他好處才使他有今天。此外,她的利己心中也包含著對道夫周圍強烈嫉妒的排外主義。

  「一上班,就有很多事不稱心。」利己主義者說。

  「是啊,哪兒都是這樣。」受到利己主義者幫助的年少的道夫似乎通曉事故似地說。

  「噢,若是別的工作,只要對上司吩咐的事說聲是、是就行了,我的工作卻不行。光是無條件地服從總編輯的意圖,那可不行,要充分發表自己的意見,還要堅持自己的觀點……以前的總編輯對我很理解,現在這個總編輯卻嫌我是個刺頭。可是,討厭也不行,那是我工作的個性,那裡有我的理想和志向。」

  「這樣說來,你也不能對總編輯撒驚歎?」

  他的言下之意是,今天還是該老老實實地回東京。

  「我想辭職。」幸子嚷道。

  「什麼?辭職後怎麼辦?」

  道夫為之一驚,心想她也許會說,咱們一起過吧。

  「我想單幹。」

  「名已單幹也能很快得到比現在高一倍的報酬。現在,有的報道是請雜誌社外的人寫,能寫像樣文章的人並不多,我靠改稿子,就能得到高額稿酬,同樣的材料,我可以從更有趣的角度,寫出漂亮的文章。」

  「寫作是能寫的。」

  「我有信心,而且,我當編輯多年,認識許多人。你也知道,我是很有面子的,就說藤浪龍子吧,她呀,對人最愛挑剔了,一般的記者根本別想接近她,同我卻是摯友,別的明星。名作家、評論家,門難進的地方都是我去組稿。」

  她為長期在雜誌社工作結交廣泛而感到自負。她結交的不光是投稿人和採訪對象。

  「就是別的出版社的幹部,那些上層人士我也幾乎都認識,以前他們經常拐彎抹角地挖牆角,勸我到他們那兒幹,那樣做對不起現在這家雜誌社,所以我沒答應。……不過也好,要是社裡對我的工作不滿意,那就不能怪我了。」

  「辭職嗎?」

  「看情況吧,反正我是幹夠了,老是要工作,沒完沒了。辭職以後我也不到別的出版社去幹,不管他們怎樣勸。單幹以後,哪個雜誌社的工作我都可以幹,當然那要看工作內容怎樣……

  選擇很重要哇。」

  枝村幸子眼睛裡剛才那憂鬱的神情不見了,透出希望的神采。向社裡交上辭呈時的愉快、單幹後才華得到施展時的歡樂、名字鉛印在目錄時的滿足、不斷獲得自由、尊敬與高額收入的欣喜——大概是看到了自己的這些未來,她興奮得雙目生輝,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

  技村幸子終於說,今天要按預定計劃回東京。兩天休假(包括在年度休假中)之後擅自缺勤,回想起來不是味兒,加上剛才頭腦中浮現出的未來前景對她的刺激,使她自發地決定如期返回。今後自己要單幹,為了今後,現在就必須處好同社裡那些人的關係。那樣,現在約定會見那些人,不是為了雜誌社,而是為了她自己。

  可是,對還要在九州逗留兩天的道夫,她卻放心不下。

  「你真要去參加美容師集會?」

  「我怎麼會說謊?不信你去問柳田……」

  「我不說過我不相信柳田嗎?好吧,以後我再調查。長崎也是這個事?」

  「是啊,早就定好了的。」

  她調查也查不清。美容師的小小團體,根本沒法查。可是,一想到精心安排的兩天時間這次卻要浪費在陪伴波多野雅子上,心中不禁悵然若失。

  「什麼時候到羽田?」

  「後天晚上8點左右……」

  「噢,那個時候我還在社裡呢,後天開始就要忙起來了。」

  超音速客機從空中傳來短暫的轟鳴聲,震動著玻璃窗,漸漸去遠了。

  10.重返故地

  讓幸子乘上11點的飛機,道夫心裡才一塊石頭落了地,仿佛覺得兩天來的暴風雨終於過去了。

  他坐在大廳的椅子上,呆然望著眼前晃動的人影。人們在忙碌著,聚精會神地交談著,一派朝氣蓬勃的生活和工作景象。本來他也該匯入這一人流中去的,可是如今他卻成了超脫這個世界的外人,仿佛唯獨自己周圍的空氣沉澱了一般。

  幸子和雅子著實令人頭痛,自已被捆在她們兩人中間,還沒同她們切斷關係,而且現在也不能切斷。他被束縛在既非戀愛,也無性欲,又無男女間感情的關係上,一方面是為了獲得有利的地位,一方面是為了金錢。要割斷這條關係並不難,而新的關係還未出現。特別是波多野雅子,她已不願再出資,被她糾纏只是善後處理的事了。

  可是,想來想去又別無它法。好好幹,已經有好兆頭,要珍惜這個好運,再堅持一下就會出現轉機——

  道夫往公共電話前走去。

  「早上好!」柳田像在等地似地向他打招呼。

  「來電話了嗎?」

  「來了,8點鐘左右從武藏溫泉打來的,就一次。」

  「就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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