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迷茫的女郎 | 上頁 下頁
五七


  3

  三澤順子進入了夢鄉。她仿佛覺得自己坐在火車上。火車在一個隧道裡奔馳時,不知是誰忘了關上車窗,列車冒出的濃煙從窗外湧進車廂,在車內打著漩渦,嗆得順子連氣都喘不過來。為什麼乘了這種列車?這不就是那種燒煤的舊式機車嗎?順子被濃煙嗆得苦不堪言,而看看其他乘客,一個也不認識,但他們在濃煙中卻無動於衷。一個坐在窗口的男人還在安閒地看報紙呢。真是奇怪!為什麼只有自己覺得難受?她被憋得快透不過氣了……

  就在這時,三澤順子從夢中驚醒了。她驀地睜開雙眼。黑暗中,她隱約發現自己躺在翻滾的黑雲中。黑雲邊上,時隱時現地泛著淡淡的霞光。那鑲著霞光的黑雲象沸騰的開水,「咕嘟咕嘟」地往上湧。一股濃煙鑽進她的鼻孔,嗆得她咳嗽起來。睡在他身旁的海野辰平也連續咳嗽了兩、三次。順子突然看到,濃煙中飛舞著美麗耀眼的砂粒,不用說,那是火星迸發出來的光點。這時,她才清醍地意識到:旅館失火了!

  「經理!經理!」三澤順子拚命搖著海野辰平。海野辰平仍在酣睡。他咳嗽幾聲,翻了個身,又鼾聲大作。

  「經理!快起來!不得了啦!經理!」海野辰平的腦袋動了動,鼾聲停止了,但還是沒說話。

  順子仍然死命地搖著他。海野辰平終於睜開雙眼,只是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失火了!快起來!失火了!」

  這時,海野辰平也聽到遠處人們的哭喊聲了。他「呼」的一聲從床上跳下來。

  火星不斷增加,濃煙象沉重的物體向他壓過來。海野辰平猛地拉開朝向溪流的、窗簾,他拔出插銷,推開玻璃窗,扒開一扇套窗往外觀看。就這麼幾個動作,好象費了很長時間。他看到,溫泉旅館的上空,象罩上了紅色的過濾紙似的,通紅通紅的。火光,閃著強烈耀眼的光彩。在夜空裡,火積雲似的濃煙勢不可擋地向上猛衝。

  由於開了窗的緣故,屋內的濃煙擁著往外散去。沉悶污濁的空氣稍微清爽一些。海野辰平從窗戶往下看,他這才知道,他們住的是一幢兩層摟的房子,房子是建築在峭壁下面的。峭壁下面約15米處就是河流。河流兩岸是用混凝土作的護岸,又陡又滑。在河對岸的山坡上聚集著黑壓壓的一群人,他們哭著喊著;遠處,警笛聲發瘋似地狂叫著。一直到現在,海野辰平才完全清醒過來:在他周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一下楞住了!

  三澤順子在濃煙的旋渦裡摸索著,到鑲在牆壁裡的衣櫥裡去找衣服。她剛打開衣櫥門,就聽見海野辰平在背後罵

  她:

  「混蛋!還要衣服幹什麼!」

  三澤順子顧不上挨駡的事,她慌忙從壁櫥衣架上揪下一件西服。海野辰平制止她說:

  「沒有換衣服的時間了,你這樣驚慌失措就只有等於死」海野又說:「就穿著睡衣快跑!」

  順子把死命揪下來的衣服抱在胸前。

  「這樣不行!不是告訴你沒有時間了嗎?晚走一分鐘,就會被大火包圍,逃也逃不了啦!」

  「但是……」出於女人害羞的本能,與其這麼狼狽地跑出去,真不如讓她去死。

  海野辰平沒顧上拿衣服,他伸手去摸那放在壁龕裡的皮包。摸到皮包也很困難,這當然不是天黑的緣故,而是濃煙彌漫無法睜開眼睛。

  這時,一個火星落到席子上,席子立刻燃燒起來,竄起火苗。

  「跟我從這邊走!」海野辰平一把拉住順子的手,往門口走去。

  剛打開拉門,一陣濃煙「呼」地襲擊過來。三澤順子忙低下頭,用懷裡抱的衣服堵住嘴巴和鼻子。

  「不知道太平門在什麼地方!」海野說。

  是的,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刻,找不到應急的太平門,危險只會增大。

  在他們身邊,火光伴著濃煙緊緊地追隨著他倆,火舌舔著他們的腳。每前進一步都感到困難重重。明明知道樓梯就在附近,但就是無法靠近。四周一個人影也看不到。奇怪!

  難道住宿的旅客都逃走了嗎?怎麼連聲音也聽不到?一個引路的人也沒有。

  「快點!」海野辰平一手拿著皮包,一手拉著順子往樓梯走去。他根據濃煙滾動的方向,拉著順子擇路向前。

  然而,走到拐彎時,兩人嚇呆了。他們戰慄著,再也邁不開腳了。前面那長長的走廊已被燒得通紅,他們面前的樓梯除了四、五個臺階還沒燒著外,其餘的全被大火封鎖了。夜晚的火光顯得尤其鮮烈。大火發著淫威,被它燒到的地方,發出陣陣「叭叭」的炸裂聲。

  看來,只有葬身火海了,順子心想。此時,海野辰平的臉色也相當難看。突然,海野辰平猛地踢開身旁的房門。一看,原來是個浴室。這問用瓷磚鋪成的浴室競絲紋未動。裝滿水的浴池裡水平如鏡,它們對室外的大火無動於衷。

  海野辰平從浴室的窗戶裡看到對面的屋頂。被火染紅了的屋頂的半邊,滾滾的濃煙猖狂地在上面翻騰著。容不得多想了。再不出去,就只有死路一條。他順手抓起一隻水桶往浴池的玻璃窗上撞去。

  窗戶砸開了。當他們倆人翻過窗戶準備往下跳時,由住宿的旅客和消防隊員組成的救護隊趕到了。有的問:「受傷了沒有?」有的說:「只要平安無事就好!」幫助他們下到地面上。

  由於值班人員和救護人員的幫助,他們兩人終於脫離火海,被領到老扳經營的另一個旅館裡。

  在另一個旅館門前,掛著一個醒目的大牌子。牌子上寫著「避難所」三個字。一盞提燈也高高地懸掛在門口。提燈下,聚集著一群人,有消防隊員,也有其他人。他們不客氣地盯住那些狼狽不堪的從火海中逃難出來的旅客,並指手劃腳。尤其是對女客,更是興趣十足。

  旅館裡面,既混亂又擁擠。海野辰平與三澤順子被領到—個房間裡。房間裡已經住進兩個人,像是一對夫妻。男的40歲左右,留著平頭,商人模樣。他在觀察窗外的火勢。夫婦兩人都穿著旅館的睡衣。

  「這場大火就要給治住了!」那個男人對他那乾巴痩的女人說。一聽口音,便知他是大阪人。

  「天曉得能不能治住。咱們這個樣子,算是哪一堆喲!」尖長臉的女人說著怪話。

  「把心放進肚子裡吧!住在這裡的人多著哪!你還敢大聲吵吵,比那些一絲不掛跑出來的人強多了。」那個大阪商人又回頭看了一眼坐在屋角裡的海野辰平,說:「你看,他也就穿一件內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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