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假瘋子兇殺案 | 上頁 下頁


  栗野有一點憤然地說。

  「是嗎?我倒覺得你催小山田開快車,好像有點蹊蹺。如果你不催小山田趕路,小山田必定開慢些,那麼悲慘的交通事故也就不會發生了。」

  「我是有急事。搭出租車的人是有權這麼做的。」

  「你是說你在九時四十分以前,必需趕到K鎮的佐伯先生家,是不是?……可是栗野先生,有一件不尋常的事呢。我為了那個案子,到佐伯先生家去訪問。佐伯確實說三月十日晚上,你和他約好去看他,可是他也表示倒不是非在九點四十分以前趕到不可。不,應該說,不是什麼重大的事,可是你在電話裡一廂情願地說要過去聊聊。這也是佐伯先生說的。」

  「……」

  「去年,我聽到這些話,並沒有特別留心,可是這次池內小姐鬧了個假裝自殺的新聞,忽然就另有感覺了。原來,這是精密設計下的犯罪呢,我恍然大悟了。裝成偶然的樣子,而這些偶然全由人工的、看不見的繩子系在一塊。這年頭,出人命的出租車都被稱做『兇器』,我想,警方也好,社會上一般人也好,都只是覺得:哎哎,又是出租車闖的禍。我相信這件犯罪,是利用了這個盲點安排的。」

  栗野擱下杯子正要起身。

  「不,不,請你稍等一下。我還明白了另外一個奇怪的事。淺野先生也說是有急事,必需趕到K鎮的橋本電機行。但是,這次我查到的事實是去年三月十日,橋木電機剛好是公休日。淺野先生忘了這一點,卻當做通過那座橋的藉口。」

  其實,橋本電機行公休的事,是龜村臨時編的謊話。不過這句話卻發生了奇效。栗野兼雄臉上血色陡然退下去了。龜村看准了這一點,然後說:

  「抱歉,栗野先生,該請你到警署說一說你和淺野先生當時的隱秘的交友關係。否則的話,敝公司的司機小山田未免太可憐了。」

  他要拍栗野的肩似地抓住了他的臂膀。

  § 二、假瘋子兇殺案

  1

  猿渡卯平策劃這樁殺人案,已經有一年那麼久了。其實,他策劃的並不是殺人,而是殺了人之後的「法庭戰術」。

  猿渡卯平是住在「本鄉」【地名,在東京都。】的裱褙商,今年三十五歲。他的妻子和他相差五歲,有個六歲的女兒。

  正像許多從事這種工作的人,他也不是學手藝出身的。他已過世的父親,是在東京很有名氣的裱褙師,不過他本身卻是在大學念經濟的人,原本希望畢業後在公司或銀行界謀個差事幹幹。十五年前老爸過世後,店面漸漸冷落了。由於老爸自己就是個藝術家氣質的大師傅,自然而然吸引來了有上乘手藝的師傅為他工作,可是在這方面只是半吊子的卯平繼承了店面以後,這些裱褙師都失望了,紛紛求去。

  卯平原本沒有承襲家業之意,可是親戚和老主顧的骨董商都勸他,他便放棄學業了。他倒是個手巧的人,從小就學老爸的樣子做了些這方面的活兒,可是並沒有真正地去學。他以為師傅們會在店裡留下來繼續幫他,結果只有他和一個小學徒留了下來。這一來,偌大的店面便無法維持下去了,只得搬到巷子裡的小住屋。

  儘管如此,由於有亡父的一層關係,因此偶爾還是會有美術商把活兒帶來給他做。當然,多半是些不值錢的東西,卻也夠他這位半路出家的裱褙師糊口。說起來,還是拜亡父的余蔭呢。

  如果只是接受那種便宜貨的工作,那麼猿渡卯平無疑是可以過雖平凡,卻也平穩的一生的。不料某日,亡父生前的一個老主顧,堪稱一流美術商的蒼古堂,那麼稀罕地,把上等貨的工作帶到他這裡來。是一件掛軸的裱褙工作。它成了一場災難的原因。

  蒼古堂的老掌櫃向卯平說:

  「這是一位重要的主顧交來要裱的,時間非常急迫。所以想請你們能夠十萬火急地做好。還有,這幅畫,時價在一百萬圓以上,因此希望特別小心。」

  又要好又要急,這真是件不容易的事。照理,卯平應該婉拒這件工作才是,可是他心裡不免有弄弄上等貨的渴求。並且,老掌櫃雖然沒有明說,但很像是因為太趕,被別家拒絕過的。一方面是因為老爸那一代就受他們照顧,另一方面則是希望幫幫人家,兼且他又想顯顯自己也有處理貴重貨的能力,便接下來了。

  從這一天晚上,卯平就開始了這樁工作。那是一位著名畫家的五彩花鳥。蒼古堂同時也送來了裱褙材料,是顧客所指定的古代織物布片。

  卯平日以繼夜,努力工作。期限只剩下最後一天了。到此為止,工作進行順利,他也覺得很滿意。當時正是隆冬季節,工作房放著好大的一隻大缽,炭火熊熊燒著——不曉得怎麼緣故,他一向不喜歡瓦斯火爐。最大的不幸,發生在他離身上廁所之後。屋裡,正好妻也不在。還不到五分鐘,回來一看,畫上面正在冒著一縷煙。是燃燒的炭火彈出了一粒火星,掉落在木框裡的絹布上。他連忙把它拿掉,但已經遲了,一朵牡丹的華麗花瓣上被燒了一個洞。那直徑才不過五釐米的小小黑洞,竟把卯平的人生整整地給吞噬掉了。

  這一瞬間,卯平但覺六神出竅,一片茫然。這還得了,真是糟糕透頂——這還算有理性的想法,他慌亂得連這些都想不到。就在這片刻裡,猛烈襲擊他腦裡的是失去了重要主顧的絕望感、非賠不可的龐大經濟負擔,還有這疏忽在同業間傳開後,必定集中過來的蔑視、嘲笑,那種名譽掃地後的屈辱感。

  蒼古堂不用說,憤激地要求損害賠償,表示賠了一百二十萬圓,也還不足以向主顧謝罪。還說:把工作交給你,是我們的疏忽,我們也願意負部分責任,所以只要求賠一百萬圓。不用說,在談妥這個條件以前,卯平必需忍受蒼古堂老掌櫃那傾瀉在他低垂的頭頂上的一切詈罵與惡言。

  他的存摺裡別說一百萬,連三十萬都沒有。不過蒼古堂倒也說,如果付了一百萬,那麼這一次的失敗可以不計較,以後還會交些活兒給他做。卯平竟然相信了這番說詞,這便是他的不幸的第二步。

  他渴望以後蒼古堂還會給他工作做。如果被第一流的美術商斷絕了往來,那就等於他做為一名裱褙師的生命宣告完畢,別處便也不可能再交來工作的。他之所以去找高利貸荒磯滿太郎借了一百萬圓,便是因為這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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