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檢察官的遺憾 | 上頁 下頁
三七


  天光暗了下來,大街上亮起了霓虹燈。人群摩肩接踵穿梭如織。車燈匯成了一條光的河流。

  瀨川仿佛被人群的湧動吞沒,朝伊勢丹商廈方向走去。但他仍然心神不定。

  懷著想去青梅街道的矛盾心情,他夾在人群中走在電車大道上。他這裡也感受到了車站煥然一新的震撼,已經完全改頭換面了。不但出現了前所未見的氣派的西餐廳和咖啡館,就連從前的低矮民房也鳥槍換炮了。雖然稱不上是滄海桑田的變遷,也足以令他這個兩年未歸的人暈頭轉向。天色完全暗了下來,大街上燈火通明,瀨川朝武藏野館走去。

  他就這樣走著,漫無目的。不知不覺已經失去了拜訪大賀冴子的時機。

  於是,他又想起了青地洋子。今晚一到家,母親一定會急著問他是什麼想法。而他現在覺得娶不娶青地洋子都無所謂,坦白地說,他認為這樣的一次相親不值得母親和嫂子幾番大張旗鼓地寫信來。也許是因為前奏太喧鬧了,內容反倒顯得蒼白無力。

  她的確是個溫順的女孩,家境也不錯。但僅此而已,他沒有感到有任何的期待。即使這樣信步而行,他也覺得心態與在四國時一樣。這次相親跟他毫無關係。

  瀨川有些渴了,於是走進了一家茶館。這家茶館他也不熟悉。

  茶館裡坐滿了年輕顧客。他點了一份冰茶,像這樣逍遙自在地喝著冰茶,既像是品味閒適的愉快,也像是因為此次回京未達目的而煩躁不安。瀨川知道這是因為自己仍然惦記著去找大賀冴子瞭解情況。

  他總覺得她更瞭解案情的來龍去脈,也許通過她的訴說可以使自己的推測更加具體化。冴子確實是有話要說,瀨川看得很清楚。她獨具個性的星眸閃爍著光芒,她的表情顯得十分緊張。不巧的是她母親剛好在那時回來。

  瀨川覺得等他下次再來東京時,她會更加沉默。現在趁熱打鐵,或許還能促使她做出決斷。若是等到下個月進京的時候,冴子肯定早已心灰意冷。

  瀨川又想到明天可以早點起來,在去羽田機場之前先去一趟關町。如果自己表現得誠心誠意,她也不會絲毫不為所動。想到這裡,瀨川松了一口氣。至於明天一早能不能成行,他決定先不考慮。

  他來到一條有多家電影院的街上,這裡也變了。拐進小巷,只見小酒館、咖啡廳、中國餐館一家挨著一家。只有這裡還保持著原貌,增加的只是酒吧和彈子遊戲廳的數量。

  有一處燈光特別明亮,是打出花哨招牌的小電影院門口。在一個旁邊立著雜亂招牌的地下劇場門口,瀨川停下了腳步。招牌上畫著一個裸體上盤著大蛇的女人,「蛇舞女王朝風香」大概是脫衣舞女的名字。招牌旁邊釘著幾張放大的演出照片。

  瀨川想起了在四國道後溫泉演出的那個耍蛇的舞女,招牌上只有「朝風香」這一個名字,照片也都是她一個人的。圓臉,眼角畫得向上挑起。

  瀨川還不知道四國那個女人的名字。武藤檢察官正在調查,還沒有結果,所以他也不知道在道後溫泉耍蛇的脫衣舞女跟這個「朝風香」是不是一個人。他只記得一點,帶領那群藝人的經紀人叫花田。瀨川顧忌著旁人的目光,有些心虛地走下樓梯買了票。然後走過女檢票員的面前。「蛇舞幾點鐘開始?」

  「八點。第二場是十點開始。」那個年輕女人面無表情地回答。

  瀨川進了劇場,看到沒有演員,便又返回來若無其事地問檢票員。「花田不在嗎?」

  那個矮個子女人睜開朦朧的睡眼。「花田是誰?」一副摸不著頭腦的樣子,不像是在裝糊塗。

  「搞這種演藝的人,是經紀人……」

  「沒聽說過。」她冷淡地回答道。

  「是嗎……那這位朝風香小姐前些天是不是在四國演出過?」

  「不知道。」

  看上去她真的不知情。瀨川覺得就這樣離開會引起懷疑。

  「是嗎?前些天我在四國確實見過她。」

  女檢票員沒有回答,並不是覺得他可疑,而是根本對他視而不見,隨即把剛進來青年手中的票撕成了兩半。

  走廊盡頭是過去電影院裡的那種黑色幕布,一打開便是觀眾席和舞臺。寒酸的樂隊正在演奏倫巴舞曲,有個模仿鴕鳥在腰上綴著羽毛的女人和著音樂跳舞。隨著樂曲的行進,她不斷地拔下羽毛,就等於一層層地脫下內衣。

  瀨川看了一下手錶,離八點還有四十分鐘。此間又有三組舞女替換上場,觀眾也只是稀稀拉拉地鼓掌。

  瀨川忽然想到,自己剛剛相完親就跑來看這個,別人不知會作何感想。

  此時掌聲熱烈起來,因為在司儀的介紹聲中,耍蛇舞女登場了。她張開雙臂端著一條拐杖般的黑蛇,蛇頭和蛇尾垂下來。音樂一起,女子便把蛇像耍玩具般纏繞在裸體上。

  觀眾們都屏住了呼吸,女觀眾或是把臉轉到一邊,或是誇張地用手遮住雙眼。

  朝風香捧著黑蛇,不停地向觀眾微笑著舞蹈。她的舞姿跟脫衣舞相同,並不時地讓黑蛇的頭部湊近羞處。每到這時,觀眾席上都會響起掌聲和下流的喊聲。觀眾的目光也顯示出看普通脫衣舞時所沒有的狂熱。

  朝風香在前檯燈光亮起後便抱著黑蛇走過來,坐在那裡跟蛇纏在一起,令觀眾大開眼界。掌聲和喊聲又一次高漲起來。

  「真的不是玩具呢!」有女觀眾說道。或許是朝風香也聽到了這句話,她斜瞅著那邊厲聲斥責「胡說什麼?」

  耍蛇的脫衣舞女顯然是個強悍的女人,否則無法承受小劇場的這種氣氛。這裡的猥褻的喊聲不知何時就會變成侮辱的叫駡。

  朝風香表演結束,向舞臺一側退了下去。又是一陣喧囂的掌聲和口哨聲。

  第一場表演以這出壓軸戲告終。觀眾喧鬧著走向出口,只剩下一些中途進場的客人。站著的人都在空座坐下,只有瀨川一個人還站在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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