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檢察官的遺憾 | 上頁 下頁
一〇


  「是嗎?」次席檢察官似乎並不關心。可能是因為對燒毀材料的復原不抱希望,所以對瀨川提及大賀前檢察官的回信也不感興趣。

  「大賀是個厚道人。十五六年前,我和他在浦和市地檢廳共過事呢!」於是他開始撫今追昔。

  瀨川乘坐列車從松山返回。落日映照下的瀨戶內海,仿佛油脂一般凝重粘稠。瀨川從車窗望著被小鎮和村落遮擋得時斷時續的內海晚景。島上天色漸暗,萬家燈火星星點點。與鐵路平行的國道上,大開車燈的卡車來往穿梭。

  首席檢察官早已到達大阪,現在應該轉機飛往東京了。返回松山是在五天以後。辭職申請是被接受?還是被退回?處分決定屆時會見分曉。

  瀨川決定不再考慮此事。總之,那晚在宿舍角落裡寫下的一紙辭職申請現在還飄在空中,這是確信無疑的。它會以何種形式落定?苦思冥想也不會得出答案。瀨川收回投向窗外的視線,從皮包裡取出了雜誌。

  看過大半本雜誌,海岸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暗黑的河流,這是肱川。下一站是八幡濱,瀨川突然想起竹內就是跑到這裡來看電影的。反正現在回到宿舍也無事可做,要不就去看一場電影吧!在他意識深處,還有觀察竹內曾經的足跡的念頭。儘管現在去看於事無補,但既然順路,那就觀察一下電影院的情況吧!

  這是瀨川初次踏進八幡濱,以前總是在往返松山和杉江之間時路過站台而已。站前廣場比想像的熱鬧,穿過廣場,街角就是大眾餐館。竹內吃麵條的就是這兒吧?向裡面瞅瞅,有五六位顧客坐在椅子上。

  瀨川循著竹內所說的路線前行,走了不久便看到電影院的大招牌。門前排列著二十來輛自行車。

  電影院建築雖然很大,但已經破舊了,表面用花花綠綠招牌和鮮豔的海報遮擋著。竹內看過的那部電影還在上映。

  瀨川買票進場。檢票女子指甲很長,叼食一般從客人手中撕去半邊電影票。觀眾上座差不多七成,正在放映古裝片——公主坐的轎子在沼律一帶的沿海松林街道上行進,這是竹內講述情節中的一個場面。

  大約三十分鐘後,這部電影結束了。照明燈亮起,觀眾席被照亮。瀨川不露聲色地環視一下觀眾席,沒有異常情況。這是理所當然的,自己總希望看到異常情況才是錯誤的。

  接著是一部現代影片。因為還要趕車,再加上影片乏味,瀨川沒有堅持到最後。他站起身來向出口走去。

  瀨川剛剛來到走廊,就見旁邊事務所前站著三個男子。仔細一看,中間的那個就是今天在松山機場看到的穿灰色運動衫茶色褲子的人物。當然,他現在罩了一件黑色上衣,但卷髮和寬額頭沒變。與白天不同的只是戴了一副寬邊眼鏡。

  瀨川朝出口走去,剛才那一瞥偶然與對方目光相遇,對方當然毫無反應。儘管曾在機場見過,對方未必留意瀨川。可能只當他是一名觀眾退場,隨意瞟了一眼而已。

  檢票員坐的地方已經沒人了,瀨川徑直走過檢票口,此時聽到後面有人招呼。

  「老闆……」剛才那裡站著三個人,應該是其中某個人在打招呼。沒必要回頭去看,老闆一定是那個卷髮壯漢。

  原來如此,那壯漢是這家電影院的主人。瀨川來到大街上,門前的自行車少了。他沿著大街向車站走去。

  如果竹內在電影院鬧過事,就可以向那個卷髮老闆瞭解情況。但竹內只是看了電影而已,老闆未必瞭解這些。瀨川想瞭解的只是電影院老闆去機場送過的三個女子,所以沒有什麼意義。

  列車很快就來了。二等車廂空蕩蕩的,瀨川在中段坐下放鬆心情。從這兒到杉江用不了多少時間,所以不想從皮包中取出那本看過的雜誌,便不經意地向別處看看。隔著五六個座位,有一對巡山拜佛的老夫婦滿臉倦容地打盹兒。這才是真正的巡山拜佛的行頭,白衣上蓋有寺院的紅色印章、白色手罩、白色綁腿,胸前掛著白布袋。巡山手杖一根靠在座椅上,另一根倒在了過道。他們夫婦結伴巡山拜佛後,現在返回松江。

  看到他們的身影,瀨川想起白天看到的三個女子。她們也拿著手杖。近年來巡山拜佛的年輕人多了,但已經變成了休閒旅遊。在時裝外面象徵性地罩上白衣還算是好的,有的人只是拿一根手杖而已。因為害怕長途跋涉,路上當然是乘坐旅遊大巴。古詩中「攀岩踏浪朝佛路」所描述的情景已不多見。

  那三名女子也屬￿休閒旅遊。不知道她們是不是關西人,但既然電影院老闆送行,他們應該互相認識。

  瀨川在這四五天中忙於火災善後整頓。他心中的歉疚之情揮之不去,也是由於火災原因尚未查清,或者說是由於縱火的嫌疑尚未澄清。

  現場沒有留下痕跡。如果能夠找到縱火現場常見的物品,如果發現外部入侵的痕跡則另當別論,但是毫無此類跡象。

  但也不能因此而判定為失火,起火現場並沒有火種,煙頭也不可以扔在那裡。當晚,平田和竹內擅離職守前曾經巡視過一圈。其他人都準時下班,辦公室中最後只留下一名女事務員,而那位女事務員並不吸煙。另外,從常識來看,兩名值班員在巡視時也不會亂扔煙頭。

  但是,這只是沒有縱火的直接證據。檢察官心中疑團重重。不管怎麼說,竹內的神秘行動給案情投下了疑惑的陰影。

  說到疑惑,睡在值班室裡被燒死的平田也有疑惑的陰影。平田為什麼當晚那樣熱情地把竹田叫出去。如果說是因為獨自喝酒太寂寞未免太過牽強,事務官出於什麼心態致使值班室無人?真是百思不解。

  如果「刑事案件簿」缺失一冊純屬偶然的話,那將意味著什麼?最有可能拿走資料的,是後來被燒死的保管人平田。這冊資料的缺失與火災是否有關?抑或是欲將兩者聯繫起來的自己有錯?

  檢察官深感歉疚的是,本來火災原因尚未查清,卻沒有根據重大嫌疑判為「縱火」,而是判為「失火」。這不能不說是顧忌警方的意識起了作用。結論表面看似穩妥,但深層中卻存在著由於微妙對立關係而恥于向警方暴露弱點的心理,所以選擇了「失火」。

  一般說來,失火會被認為是檢察廳的過失。但如果是來自外部的縱火,這就影響到檢察廳的威信了。可以說瀨川是為了避免檢察廳因遭到縱火而威信掃地,採取了防禦性的手段。而且如果判定失火原因為漏電的話,比起過失責任,更會傾向於不可抗力。因為辦公室建築已經相當老化。

  但是,瀨川心情沉重不只是因為良心上的自責,警方似乎也不能完全接受把火災原因定為漏電,這從署長的臉色即可看出。但檢察廳自己判定為失火,警方也似乎對繼續介入持審慎態度。對於警方的善解人意,瀨川感到欠下了人情。

  關於火災的真相,被燒死的平田事務官最清楚,瀨川對此深信不疑。但是當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泡在浴缸裡的時候,瀨川大腦中又浮現出另一種想法。

  泡在浴缸中,瀨川的大腦處於半真空狀態,腦海中閃現出一個念頭,被燒死的平田事務官與當晚採取外出怪異行動的竹內會不會處於相反的位置?沿用以前的思路是否妥當?

  平田已經死去,這是事實。而竹內卻闖入一家奇怪的酒吧,又到小洲的旅館過夜,第二天早晨又折回現場,隨即跑到八幡濱去看了電影,這也是事實。此前都是按照這些事實串聯案情的。但是,平田與竹內會不會是相反的位置關係?也就是說本來燒死的應該是竹內,在外遊蕩的應該是平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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