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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楢林正想說什麼。

  元子看著他的嘴,突然站起了身,跑到那間臥室,接著從裡面傳來了「撲通」、「撲通」的很大聲響。

  楢林頗感驚訝,於是也跟了過去。只見元子正用腳胡亂踢蹬著兩床被子,接著她又將墊被上的床單用腳胡亂踩踏著,將床單搞得皺七皺八的,將兩隻矮矮的枕頭也踢到了一邊。落地檯燈透過紅色燈罩照耀出一派情色狼藉的景象。

  此刻楢林說不出一句話,只是像個木頭人似地呆立在那裡。元子在他面前取出淺筐裡的兩件浴衣,將它們展開,用手又搓又揉,搞得全是折皺後往被子上扔去。隨著一系列粗暴的舉動,元子的頭髮也亂了。

  「這樣一來,雖然女服務員會認為我們是一對事後不做清理工作的男女,不過這樣可以清楚地讓她知道我們兩個人睡過覺了。即使您想說雖然我們到過旅館,但兩人並沒有睡覺什麼的,也不會有人相信的。」

  此時的元子在楢林的眼中宛如一個母夜叉。

  「您再拼命掙扎也無濟於事了。恬不知恥地跟我來這裡本身就是先生的失敗。您怎麼可能對別人說出口呢,先生有著大醫院院長的體面,這件事情傳到波子耳朵裡的話會怎麼樣呢?院長先生是個有社會地位的人,擁有一個巨額收入的經營團體,而且你也有戀人。如果您想和我正面衝突的話損失的一定是您。您看我是什麼都沒有,就光溜溜一個人,沒有什麼比這點更強的了。」

  楢林再次變成了一個石頭人。

  「啊呀,已經過九點了。」元子看了看手錶嘟噥道。她從坐墊上返回身,撥通了直線電話。

  「潤子小姐嗎?是我。客人怎麼樣?是嗎?我有點事晚了一些,現在要趕去店裡。我到之前店裡的事都拜託你了。」

  此時她的聲音宛如換了一個人。

  她迅速整理了一下頭髮。

  元子招呼了出租車直往銀座開去。院長也許要付旅館費什麼的,此刻還呆在旅館裡依然不知所措。

  勝負結束了。元子將楢林婦產醫院院長徹底打敗了,取得了全面的勝利。

  外神田寂寥的大樓流溢著一片燈光。有很多車開在元子前面,它們的紅色尾燈排列成行,在元子眼裡那紅燈宛如就是祝賀自己剛才勝利的燈籠隊伍。

  五天后將拿到五千萬日元。

  沒想到世界上還有那麼有趣的事,這世界真是太富變化了。即使是女人,只要動動腦筋就可以堂堂正正地贏得勝利,自己的實力就完全可以得到發揮。陣陣喜悅湧上元子心頭。

  自己以前的生活實在太無聊了。長期被圍困在銀行這個四方形的白色牆壁裡,一個只有記帳單和算盤的世界,曾以為自己的世界除了這些東西將不會有其他什麼了,就像白色牆壁上生長著的黴菌。

  銀行男職員還算好,他們可以調動工作崗位,每次調動都是一次升遷。每次在購買臨別禮物時,其他職員都必須分攤一定數額的錢,而他本人只要笑眯眯裝模作樣到桌子邊來打聲招呼就可以了。那些去遠方赴任的人,還必須送他們到車站的月臺。在列車旁,銀行男職員們將準備出發的人團團圍住,銀行女職員們則站在圓圈的最外圍,不得不參與他們高呼萬歲和拍手的行列。可女職員自身卻永遠無法得到這樣的升遷機會。她們必須在一成不變的白色牆壁中從事著單調的事務性工作。她們每天宛如在狹小水池中遊動的魚兒們,生活在缺乏足夠氧氣的世界裡。

  然而,某一天元子像是突然覺醒了似的,頭腦迅速轉動起來。無意間她發現了一件事。為什麼在長期的工作中始終沒有注意到呢?她按計劃行動了起來,於是七千五百萬日元得手了。她讓上司在事後同意或者默認了,總之承認了她的合法性。那靠的完全是智慧啊。就連那個頭腦聰明的銀行經理,還有那個喜歡多嘴多舌、自認為可以走高升路線的副經理都無法輕舉妄動了。要知道這兩個席位對一個不值一提的女職員而言曾經是有過很強威懾力的。而從總行派來的律師也無法插手干涉此事。

  元子從銀行跳槽後所看到的是銀座的酒吧世界。在酒吧,她抓住了一個市內屈指可數的婦產醫院院長,成功地降服了他。而此時一個被社會上公認為上流階層的卓越人物猶如得了癡呆症。

  自己還從來沒感覺到世界居然如此五彩繽紛。以前無論如何都無法想像這個世界只要自己用一點心思,就會得到如此多的反饋。這一切做得太值得了。這是我這樣一個沒有任何背景,也沒有錢的三十多歲女人所做出來的事。我的所作所為不地道不也是理所當然的嗎?那是對長期以來窒息一般生活的報復。以後我還有很多很多的事可以做。

  元子回到了銀座的店裡。她在出租車裡重新化了一遍妝。

  「媽媽,您回來了。」

  陪酒小姐們一個個出來迎接媽媽。收銀小姐過來幫她脫下大衣,元子將手提包遞給了她,並對她說了聲「小心」。

  店裡有三組客人,共十二三人左右。十點以後,店裡果然忙碌了起來。

  作為醫學系科大學的補習學校,即那個「報考醫大補習學校」的理事長橋田常雄帶著六個人正坐在包廂座位裡。他對於自己身上所穿的西服、領帶等所有東西都是外國一流貨感到洋洋自得。今晚他是第三次帶著這些人來這裡了,他們都是一些年齡在四十多歲到六十歲左右的學者型人物。不過橋田對他們的職業和姓名都沒有作過任何介紹。

  「啊呀,先生,歡迎歡迎啊。」

  「哦,媽媽,在哪裡偷情啊?」

  醉意正濃的橋田從謝了頂的額頭到扁平的鼻子都已經紅通通了,他抬起頭看著元子。

  「我才不偷情呢。沒有人理我呀。」

  「來,過來。」

  橋田立刻讓元子坐在自己身邊,用手挽住了她的肩。其他客人和陪酒小姐們邊笑邊裝作視而不見似地繼續著各自的談話。

  「媽媽,我可是喜歡媽媽的。你有丈夫也沒關係,做我的女朋友吧。」

  橋田將元子的臉拉近過來低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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