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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女郎沉默。兩個人長時間沉默。

  若宮目不轉睛地望著她的側臉,突然之間,她發問道:「你知道八仙花嗎?」

  「八仙花?」若宮耳鳴起來。這女郎竟然知道「八仙花」的秘密。「這麼說,你知道八仙花的秘密。」

  她緩緩答道,「若宮先生,你剛才提到上校。上校是同八仙花有關係的。我所能說的只是如此而已。」

  「上校同八仙花有關係?能不能再說詳細一些。」若宮趕忙追問。

  「不能。我只能說這樣多。不過,你一定以為八仙花是一種植物,或是酒吧的名字,其實都錯了。你把八仙花找來看一看,就知道上校的事情了。」

  若宮呆望,身體忽地發熱。「太感謝了,這已經對我有很大幫助。只是,上校還活著呢?還是死了。」

  女郎又不出聲。

  「不能說嗎?」若宮緊問。

  「不是不能說。最近還活著。後來就不知道了。若宮先生,我也只知道這一部分情形。不要以為我不告訴你。」

  「我相信,上校最近確實還活著?」

  「確實。」

  若宮想問的事情還多,但是站在這裡,無法在短時間內一一問清。而且,夜已深了。

  「請你把姓名告訴我吧。」若宮提出了最想知道的問題。

  「這個問題只好請你原諒。」她低聲說道。

  若宮不答應,一定要詢問她的姓名。

  「我無論如何,也要知道你的姓名。我在去北海道的飛機裡見到你的時候,做夢也想不到你和這案件有關。你在飛機上一直閱讀哲學書籍。後來,我調查此案,屢次見到你,實在出於意外。據我理解,你在飛機中所看的書,和這件案子,真是完全不能一致。」

  若宮靠近她,幾乎觸到肩膀。「我很相信自己的看法。你最初並不想參加那集團。你並不是壞人。我始終這樣相信,現在還是這樣相信。」

  女郎沒有回答,似乎在極力穩定自己的肩頭,全身顯出一種不自然感。

  「八仙花的事,和上校最近還活著的事,我原來都不知道,你告訴了我,我非常感謝。只是我問了這麼多問題,你答的也未免太少了。」

  「沒有辦法。」她這才回答了一句。「你不要再問了……若宮先生,就是我同你到這裡來,已經是不得了的事。」

  「我瞭解,」若宮想藉此套問下去,「我非常感謝。只是這件案子死得人太多,我這樣追問也並不是沒有道理。」他把講話聲提高,「你幫助我,當然會有危險,我也會盡力幫助你。」

  「不行!」女郎說。「你不要再問,我的事情,你就不要打聽了吧。」

  這聲音傳到若宮的耳裡,顯得孤獨、寂寞。不僅如此,原來靠在鐵欄杆上的她的肩膊,也像突然沉落下去。遠方的街燈照耀過來,她的黑色身影,益顯落寞。

  若宮內心突然衝動,一時失掉控制,頭腦還未清醒,便先採取了行動。

  他突然用手攬住她的肩頭,靠近她的面龐。

  一時四周無聲。

  她睜大眼睛,驚愕、恐怖。

  「不行!」她迷惘地說道。

  若宮不放。他緊握住她的拒絕的手,用力把她抱緊。

  她的蒼白面龐斜側在他的眼前。

  「告訴我,」若宮屏住呼吸,「把你的名字告訴我。」

  她拼命抗拒,想從若宮的手腕中掙脫出來。兩人的身體都靠在墳場的鐵欄杆上。

  他終於把她押在欄杆上,無法動彈。

  「名字……」若宮還在追問。

  她躲開面龐,嘴唇欲動,看那表情,並不是要說出姓名,而是要驚叫。她的呼吸緊亂,渾身發抖,而且不斷掙扎。

  「我愛你,」若宮脫口而出。

  「我愛你!……好久以前就愛你。」若宮連聲說道。白色的兩頰幾乎觸到他的眼上,她的兩肩不斷擺動。

  「不行,」她壓低聲音。「不要說那樣的話。」

  可是,若宮用力抱著她的後背。「我早就要同你講,非講不行。」那女郎的掙扎減少了一些。「我只要講出就好……現在,你把姓名告訴我吧。」若宮繼續說道。

  遠處的街燈,船燈,墳場後面小屋的燈,一一在若宮眼前流過。星星和樹木都倒轉了。

  「……」低聲答覆了,可是若宮聽不清。

  她的嘴唇在噏動。是說,還是不說,正在唇間作戰。若宮把臉貼近她的雙唇。

  「不行……」

  女郎叫嚷起來,掙開頭部。若宮手腕加力,想把她的面頰搬動過來。

  「不行……」她不斷搖頭。「不行,現在……」

  若宮望著她的臉頰,問到:「現在?」

  她突然推開若宮,力量意外的大。

  「再見!」她像揚起黑風一般,一溜煙地跑上坡去。若宮不敢大聲叫喚,連忙追趕。

  道路彎彎曲曲,天色又黑,拐過第一個彎,就看不到她的蹤跡。若宮沿著長牆緊追,心中後悔不止,一定是自己一時衝動使她生了戒心。悔恨和絕望擾亂了他的心。不論追到哪裡,也要把她追到。不追到她,心中實在不安。這樣的深夜,這樣寂靜的道路,不應該讓她一個人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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