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宦海沉冤 | 上頁 下頁


  「岡村是與眾不同嘛。」

  「飛揚跋扈,擺出大臣出去視察一般的架勢。」

  「當地人知道岡村的威名,不敢怠慢是吧?」

  「雙方都矯揉造作;岡村驕傲自大,當地那些人低聲下氣,真是可笑極了。」

  「你也接受招待吧?」

  「我是局長的隨員,只好謙虛為禮,自抑有加了。這樣子,岡村才順眼嘛……不過那傢伙沒有體貼心。」

  「旅途上也沒有兩樣?」

  「那個種族,是徹底的利己主義嘛,自己好就行。」

  「無論如何,他飛黃騰達是毫無疑問的。他准大口大口地喝了不少酒吧?」

  「不,這點倒是他聰明的地方。還是相當有節制的。在省署的局長室自以為了不起,旁若無人,在地方他倒注意小節。怕惹起惡評的關係吧,這一點他是很小心的。」

  「不愧是精工巧匠。」

  「外表上豪放,其實是膽小的傢伙。裝成自成一格的局長,其實是冒牌貨。總而言之,秀才型的官僚一個。所以,越看越覺得可笑。這次的旅行,最快樂的是能夠從頭到尾觀察到岡村的情態。」

  車子繼續跑著高速公路。

  山田事務官住在杉並區方南町。藤村事務官住在幡穀。因為同一方向,車子就從高速公路拐入田州街道,而先在幡穀讓藤村事務官下車。

  「特地來到機場,謝謝了。」山田道謝清晨的接駕。

  「那裡,你也累了吧。」

  「這就回去好好地休息一下吧。」

  「你才是真累了,上班稍遲些也沒關係。」

  「那不,我怕閒適不得喲……」

  互道幾句寒暄,藤村走入小巷盡頭。天空露出曙光了。

  山田在方南町的大街下了車。手上拎著在北海道人家送的土產粕漬鹹鮭魚。他家在拐過洗澡堂一角的小巷盡頭。儲蓄好多年後,三年前才蓋起來的家。房屋款還沒有繳清,每次領得獎金就繳付欠款。不過這比住公寓的藤村,情況算是好些。

  按了門鈴,玄關的燈亮起來,老婆出來開門。

  「噢,回來了,提早回來的?!」老婆睡衣上披著外褂,邊攏著領子說。

  「嗯。」

  山田坐下來規規矩矩脫靴,他的性格就是這樣,什麼事都一絲不苟。這時老婆邊鎖著門問:「餓了吧?」

  「嗯,就烤麵包吧……不,人家送這個東西,就先喝點兒酒。」說著就把粕漬鹹鮭魚盒子交給老婆。

  把六席房的紙門開個小縫,就看見小孩三人並排蒙上被子睡在裡面。山田低頭望著小學六年級的老麼的臉。

  「你呀,會吵醒小孩的。」老婆點著瓦斯的火說。

  山田自己脫下西裝,換上和服就到飯廳來。

  「回來得比預定早好些時間嘛。」

  「嗯,出了事故。」山田吸著煙說。

  「事故?」老婆一愕,別過頭來。

  「沒什麼,跟我沒關係的事。」

  「省署的事嗎?」

  「局長著慌,決定趕忙回東京,所以提早一天回來了。」

  「局長先生那裡發生了什麼事呢?」

  「不很清楚,可能是大事故。那傢伙好容易走上升官騰達的大道,這麼一來,恐怕就得暫停了。搞不好會給踢下來的。」岡村隔岸觀火,覺得好痛快。

  ***

  那天早晨,山田提早上班。

  通常,陪同局長出差而黎明時分才回得家來時,當天即使慢來上班,名分上還是說得過去的。可是,山田今晨卻沒法安安份份地待在家裡。那是樂於探知,突然叫岡村局長趕回省署的突發事故之真相的關係。

  九點差十五分,山田就把手提包擱在自己的桌子上。當然,科長、副科長、股長都還沒有上班,同僚也沒來幾個。

  「您早。」年輕的事務官,對年長而且是這一科的前輩山田打招呼。

  「早。」山田愛理不理地點頭。

  年輕的事務官裡面,有許多人是所謂的「有資格者」。他們的仕途是一條坦途。山田在七、八年前,對這些年輕科員總是客氣些。因為總有一天他們會趕過他而變成上司。想到未來會反倒過來的地位關係,山田在應對上以往總是多有斟酌;可是如今,不久的將來就得退休的他,再也沒有那種對將來的顧慮了。在剩下不多的在職期間,他們絕不可能趕過他。

  山田萌出這種念頭,差不多是從去年開始的。在實務上,他們的能耐跟山田比,是望塵莫及的。他們活像是娃娃。如果山田想要刁難他們,沒有什麼是不能做出來的。

  山田年輕時,被征入伍,目睹過跟這同樣的場面。同樣是入伍兵,如果對方是候補軍官,士官們總是稍微客氣些。考慮到候官們將來有成為上司的時候,而多有斟酌的關係。但是班上的上等兵或老兵,那就毫不客氣地整了又整候官了。因為那些候補軍官即使將來變成上司,那時老兵們都已不在軍隊裡了。老兵們的名目上的理由是,那些人要當上軍官嘛,應該把軍隊之事灌輸進去,好好地加以鍛煉鍛煉。這是二十五、六年前的事了。軍隊就是官僚組織的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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