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魂斷山崖 | 上頁 下頁
四八


  「其實也沒什麼事。有一次我來交換時,她在發脾氣。我問她什麼事?她說有個女人拿掃帚把車內的泥土掃出來,丟在停車場水泥地的角落,其中還包括了氣球碎片。」

  「真的?近來的年輕女人好新鮮,連氣球也掛在車內玩,才會破掉。」添田隨便地說。事實上一些年輕的駕車者喜歡在車內擺放小孩子的玩具。「這個女人被埋怨也沒有話講。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好像是一月下旬。不,據說坐在駕駛席的是個男人。車內帶著清掃用具的自用車很多,年輕駕駛人都滿愛乾淨的。」

  這時又來了一輛要停放的車。

  沼井富子兇殺案在所轄署是已經偵辦完成的案子,凶嫌沼井平吉已移交地檢處,由檢察官起訴了。平吉在檢察官面前推翻對警察的供述,所轄署只需旁觀即可。搜查官被傳訊在公判庭做證時,可以說明嫌犯在調查階段時,並沒有被告所說的「強迫自由」「長時間審問給予精神上的痛苦」「誘導偵訊或利益引誘」等事實。

  在這種情況下,新進刑警添田壯介怎能向上司提起收費停車場筆記簿的事?這意味著搜查的失誤,必須重新調查。杉浦課長一定會大光其火,署長和搜查總部的橫川副警部也一樣吧?事實上到停車場抄錄帳簿之事,事先並未稟告課長。

  添田推測,沼井富子為閱讀而代替矢野在收費小屋之間,一定和某一位來停車的駕駛人認識。雖然矢野說,富子記錄的車號,沒有重複三次的號碼。而且富子不是愛搭理人的女人,但添田仍相信平吉不是殺妻兇手。真凶和富子接觸的機會,一定是富子到小屋來閱讀的時候。

  這一定是熟人做的案,所以富子的屍體才會閉著眼睛。平吉答覆橫川副警部的偵訊時說「她的眼睛可能是我給她合上的,但我不記得了。」接著趕到現場的長崎警察和村瀨醫師也都說,富子的眼睛閉著。兇手給殺害對象合上眼皮,幾乎只限于親人或熟人。因為被害人睜著的眼睛好像充滿復仇的咒術,加害者會感到恐懼而給對方合上眼皮。

  從富子的身體和面孔的位置來說,鄰室的十瓦燈光照著她的面孔。雖然燈光幽暗,但躺在血泊中的死者睜著大大的眼睛,想必如同佛像的玉眼一樣閃亮。把這眼皮合起來是基於兇手的恐懼心理。

  杉浦課長和橫川副警部認為沼井平吉在現場的態度過於冷靜,但添田覺得這可能如他自己所說,希望警祭早日逮捕可惡的兇手,因而警告大家牆壁上的開關也許有兇手的指紋。他的傷由於權威的鑒定醫師提出「自傷」的參考意見,搜查的判斷因而受到影響。

  ——然而,這些想法添田不敢告訴刑事課的前輩們。關於停車收費簿上面富子記錄的二百二十三輛車號,如果要一一追查車主,除非動員刑事課的組織力,否則不是添田個人的力量能辦得到的。況且去年份的帳簿已經全部燒毀了。

  添田既不敢報告上司,又無法獨力調查,每天過得憂心忡忡。有一天,他和妻子到百貨公司的地下超級市場。妻子在買牛肉時,他站在附近賣醬菜的攤位前面等候。穿白罩衫、戴白帽的女店員把東西遞給妻子時,順便看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添田。顯然知道這一對客人是夫婦。

  添田夫婦又到賣幹魚的攤位,妻子在選購時,他先往梯子方向走,狹窄的通路迎面來了一個穿著白罩衫的女店員,向他恭敬的彎腰。

  原來是賣牛肉的女店員。添田已經忘記,她卻還記得是「買牛肉太太的丈夫」。大概因為剛才視線交會過,所以認為添田記得她,才那樣恭敬地行禮吧。

  添田忽然被新的念頭控制著,不知道是怎樣登上梯子的。

  添田回想起矢野告訴他的話,到沼井收費停車場停放的車之一,一個女人下車把車內的垃圾丟在停車場角落而被富子埋怨。駕駛人是男人,他一定瞪視著向妻子或情侶埋怨的富子吧?富子可能也回瞪他,兩人的視線必然交會過幾秒鐘。

  車內容易掉落鞋子帶進來的泥土,尤其是走過沒有鋪設的路面以後。

  不過,車內常備掃帚,實在是少有的愛乾淨的人。添田想起現場檢驗時,不論室內室外都沒有發現可能是兇手的鞋子帶來的泥土。

  但富子記得這個男人嗎?他只是眾多臨時停車者之一。忽然睜開眼睛,在昏暗的燈光下站著一個男人,沒有完全清醒的眼睛看不出究竟是誰而注視著這張臉,兇手想起這對視線,認為富子認出了他,因而決定殺人。

  然而,好像還不夠。只是丟垃圾,富子會一直盯著駕駛人看嗎?這種事埋怨之後就該過去了吧。

  富子一定是更熱心地凝視過那男人的車,被執拗地盯著看過,那男人才會以為富子記得他的臉。換句話說,駕駛這輛車的男人就是兇手。在事隔數天之後,他到沼井家來偷竊時,被醒來的富子看見。他發現這個女人是在停車場收費的女人,心想,這女人認得我。因此,殺人後才合上富子的眼皮。因為害怕她的「凝視」。把死者眼皮合上,使得搜查人員誤認為是富子的丈夫。因為親人往往替死者合上眼睛。

  那麼,富子在停車場凝視的對象是什麼?

  添田認為是氣球。

  富子自從去年三歲的兒子病亡以來,變得有些歇斯底里,連丈夫平吉也感到忍受不了。這是因為她忘不了兒子。她到停車場來看小說,也是為了排遣這股思念之情。

  這時來了一輛臨時停車,車內掛著氣球,富子想起兒子,眼睛盯著氣球看。兒子活著時也拿氣球玩過。在駕駛席的男人覺得富子是盯著他看吧?

  氣球破了一個,車內的女人連同車內的沙土一起拿出去丟在停車場角落。也許富子覺得彷佛是兒子的氣球被人丟棄,忍受不了吧?因此,狠狠地埋怨對方。

  那輛車內的氣球可能有好幾個——假定好幾個吧。氣球到處可以買到,但除非有小孩,否則不會特地買它。假定是年輕人買來玩的吧。

  那麼,從那裡買來的?玩具攤吧?節日神社境內往往有這類攤子。

  添田回到家裡查看牆壁上所掛的大型月曆。因為上面記載著各地的慶典日期,所以捨不得撕掉。

  他翻回一月份,眼睛停在一月十八日。

  S縣T市.聖明寺寶惠市

  一定是這個,添田想。聖明寺是在偏僻的地方,平時參拜的人寥寥無幾,但寶惠市這年有祈福廟會,所以來了許多鄰近的人們。由於偏遠,從東京都內特地趕來的人不多。這天,為了參拜者們擺出臨時商店,當然也有賣氣球的店。來看熱鬧的年輕人很多。

  既然車內有氣球,必是從寶惠市回來的路上。因為氣球不是可以在車上裝飾長時間的東西,數量多的話,當天的可能性更大。

  把帳簿上記錄的一月十八日停車的車號重新調查一次,尋找那天到聖明寺的寶惠市去的車主。聖明寺距離沼井平吉所經營的收費停車場不到八公里,凶嫌住在縣內的可能性很大,想必是有女朋友的年輕男性,而且是愛好駕車出遊的人。

  果然,一個月後真凶落網。

  原刊:《推理雜誌》二十二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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