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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3

  添田壯介刑警在派出所與長崎警察說話。

  「沼井平吉自白,使得殺妻案終於解決了。」長崎警察喝著茶說。

  添田前面的桌上也擺著一杯茶。白天的派出所靜悄悄的,連電話也沒有響。壁上貼著大張管區內的地圖,出入口一個年輕警察雙手交迭在背後,雙腿張開,面向街道站著。從肩頭斜掛著手槍皮袋的背影,正是半年前添田壯介的模樣。

  添田曾經和長崎警察在派出所服務過,長崎是個對工作挑剔,照顧年輕人的中年前輩。

  今天添田只是路過派出所,進來坐一下而已,長崎警察很自然地提起沼井富子被殺害的案子。

  長崎警察在命案剛發生時就打電話報告總署,為保存現場而趕往沼井家。添田壯介也隨杉浦課長到沼井家,並且畫現場略圖。其後也以「見習」立場旁聽偵訊,不過,新進刑警必須給資深刑警倒茶、跑腿等,近似徒弟制度。

  現在長崎警察所說的「解決」,是指沼井平吉已經自白,因此被起訴。沼井平吉也已經送往拘留所,等於和警察的關係已經結束。這對於搜查單位來說,確實是「解決」了的案子。

  「偵訊嫌犯沼井平吉的是縣警總部的橫川副警部,和總署的杉浦課長,我不能進入偵訊室,所以不知道是以怎樣的偵訊程序才使得沼井平吉招供。」添田說。

  「你是說,偵訊有什麼勉強的地方?」長崎警察放低聲音問。因為這新進刑警的口吻聽起來好像對該案的偵訊抱著疑問的樣子。

  門口的年輕警察以機器人般的姿勢站著,不至於聽見背後這兩人低聲交談的話。外面街道上行人、車輛來來往往,這地區的居民多半擁有自用車。

  「不,我不是說勉強。只是我覺得沼井平吉好像太順警方的意思招供的樣子。」

  「唔。」長崎不滿地沉默了一下。這裡所說的「勉強」,意味著誘導訊問或拷問。

  當然現在根據新的刑訴法,禁止誘導訊問或拷問。所以不能像從前那樣給受嫌者肉體的痛苦,逼使招供。不過,另有「訊問技術」以彌補這一點。

  比方說,證據不足就不能發出逮捕令,但沼井平吉的情形則以五月前欠餐館的帳未付——「白吃」之嫌為名,而予以逮捕(這必須有該餐館提出控訴的協助)。換句話說,是以「另案逮捕」這項搜查技術來彌補。

  長崎警察對添田懷疑的口吻感到不滿,是因為他確信殺害富子的人是她的丈夫沼井平吉。因此,平吉的自供是自然的結果,不必「勉強」逼供。

  添田看到前輩近乎不愉快的表情,垂下眼簾喝了一口冷茶。

  門口出現一個人影。站崗的年輕警察看著壁上的地圖,回答那問路的中年女人,並以戴著白手套的指尖指示地圖。

  這當中,長崎和添田的談話中斷。

  婦人點頭離去,站崗警察恢復原先的姿勢,外面溫暖的陽光下,行人和車輛移動著,一副悠閒的春天光景。

  「新進搜查員確實需要考慮種種方面的事,其中有重要的事,也有沒什麼意義的事。老練的刑警由於現場的經驗豐富,自然可以分辨這當中的差別。任何事都是經驗第一。開頭的時候可能不容易分辨,但在前輩的指導下,加上自己親臨現場的次數多了,自然會漸漸明白。」長崎警察以撫慰的口吻說。他不曾在刑事部服務,但仍然有這方面的常識。

  「這我瞭解,長崎先生。」添田明白自己是新進刑警,他對長崎這位從前的上司有一份親近感。「但以新進刑警的眼光,還是可以看到種種事。比方說,沼井平吉在自供書上說,他是左手拿刀傷害自己。也就是鑒定書所寫的自傷這個問題。」

  「唔。」

  「自供書上,平吉說:因為我不是左撇子,所以用左手殺自己,才可以比用右手傷口淺一些。」

  「這怎麼了?」

  「這是我外行人的想法,我覺得要自傷的時候,除非左撇子,否則還是用右手比較容易控制。以不習慣拿刀的左手自傷,想殺淺一點也不見得能控制得剛剛好,說不定反而殺得更深。」

  「唔。」長崎雙手伸到前面,左右手交互移動,或握拳頭,實驗添田的話。「你的話也有道理,不過,反正這是他本人自供的。」不會用左手的長崎也承認了添田的話,但仍把重點放在平吉本人的自供。

  「關於這自供,」添田拖著椅子,坐得更靠近長崎說:「開頭的時候,平吉並沒有說以左手加傷害自己的身體。」

  聲音說得很低,長崎警察自然也低著頭,耳朵挪過來。

  「你的意思是?」

  「審問平吉時,我不在場,但聽別人說,以左手自傷是在自供快要結束時說的。我總覺得這是勉強出來的。」

  「你是說,誘導訊問?」長崎也壓低聲音說,低得聲音有些沙啞。

  「我覺得偵訊好像有預先安排的成分在內。」

  「……」

  「也就是說,調查單位具有一種主觀,就是認定平吉的傷是自己製造的。我想這是受到鑒定書的參考意見所影響的。平吉的傷是在右臂、右胸、右指、右肩背部,全部都在右邊。以右手刺殺右邊相當困難,刺殺左邊就容易多了。但既然平吉的自傷都在右邊,只能想到是用左手傷害的,這樣才自然。不過,以左手自傷的說法,也許和左手拿筆寫字以矇騙字跡的想法相同……所以,我覺得這部份可能是平吉配合偵詢的調子而自供的。」

  「那麼,真相如何?」長崎不由得吞著口水。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如果是被人砍殺的,傷當然就在右邊。平吉說,被殺時他睡得很熟,連旁邊的富子被人殺死都不知道。因此,正如開頭訊問時答覆的,睡在被中。假使當時是左肩向下側臥,那麼,右肩就在上頭,也許胸部以上露出棉被外面。外面潛入的兇手要殺熟睡的平吉時,只有殺棉被外面的右肩、右胸、右手等部份吧?」

  站崗警察仍然一動也不動,這邊的談話聲不可能傳到他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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