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湖底的光芒 | 上頁 下頁
三八


  當她一聽到兩個人在和田峠等待救援車輛時,也曾有此推測,那時也只是半信半疑,她實在不願意想起這種令人厭惡的事情,她寧願信任多摩子。

  但是一想到多摩子的性格,一股不祥之兆又湧上心頭。她想起由淺問溫泉回來時,在回程的車中,弓島曾經採取積極的行動,而多摩子原先對弓島的態度便十分親昵。如邀他前往茅野兜風,或是吵著到輕井澤打高爾夫球等,都是多摩子的提議。

  加鬚子以前也曾由丈夫陪同,坐車經過和田峠,當時的中仙道仍舊是一條十分僻靜的崎嶇山路。那一帶的夜晚,想來一定十分荒涼。根據多摩子的敘述,在等待救援車到達之前,兩人就在車中靜靜地等候,由此實在無法使加鬚子拂去不祥之兆。那部車子可能已熄滅燈光而保持黑暗,即使有車子在他們旁邊經過,可能也不會注意到在陰暗處中停著的車輛。

  「不,我不會想到那些事情。」

  加鬚子回答她,聲音聽起來彷佛在顫抖,她之所以會如此,也是一種直覺使然。

  「真的嗎?如果是這樣,我就放心了,實在不願嫂子一直替我操心,才說這些話的。」

  多摩子移開了視線。

  在她那蒼白的神色以及緊張的表情中,十分明顯地表示出,她與弓島之間確已發生了某些事情。

  加鬚子頓時感到一塊沉重的大石頭壓在自己的肩上。畢竟對方不是別人,而是弓島,這可能是戀愛嗎?一旦對那種人一往情深,可想而知,多摩子的前途是不會樂觀的。她實在不知如何向已故的丈夫交代才好。加鬚子坐在那兒,彷佛感覺身子在搖晃似的。

  「那麼,我們再談另一件事。」

  多摩子的聲音嗄啞地說著。她原本的嗓音是極嬌羞尖銳的,可能是受到極大的震撼以及疲勞過度,才會出現如此不同的音調。

  「以往我實在太依賴嫂子了,對於這一點,我覺得非常抱歉。」

  當她說此話時,態度上仍舊十分強硬,看不出半絲溫柔,彷佛是以相當拘謹的態度在客套一般。

  「這一陣子我迷迷糊糊地在東京學畫,如今我已經完全想通了。」

  「你指的是甚麼?」

  加鬚子早已瞭解多摩子的意思,如此問著,只有更加速自己心臟的跳動而已。

  「我想學習一些公司裡的業務,不僅如此,我更想全盤瞭解公司一切的作業狀況。」

  「哦!這樣再好不過了,我也一直希望如此。」

  多摩子所說的話,正如自己所預料的一般。

  ——當然,這種要求如果是在平常的狀態下發生的,確是一件令人喜悅的事,與其一人獨自漫無目的地前往東京學畫,倒不如在家中也可幫忙處理業務,令人放心多了,同時外界的看法,也將有所改變。

  以前也曾如此勸過多摩子,但她從未認真過。

  現在卻有了急遽的變化,加鬚子馬上瞭解多摩子心態發生變化的原因何在;更使她心生恐懼的是,威脅甚至臨到加鬚子本身,她知道此種情形已是無法挽回的事實了,因為在多摩子發言的背後,有了弓島的存在。

  「嫂嫂,過去你常常勸我,這一次我一定會接受的,相信你也會贊成的。」

  多摩子由下往上看著加鬚子,她的眼神中含有些許脅迫的意味,彷佛事情的開端,是由於加鬚子有言在先,如今她只得順從似的。

  「這,我當然贊成。既然你有這種心意,我高興都來不及呢!」

  「是嗎?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加鬚子本想再問她,何以會突然提出這個問題,但是卻沒有這股勇氣。

  「那麼東京學畫的事情,只好放棄囉?」

  她頂多也只能說出這一類的話而已。

  「是啊!本來也不想放棄的,但想想那種事情平常怡情養性時也可以做,目前當務之急,便是好好在家中學習公司的業務。嫂子,你一定要教我,我是說要全部都教我。」

  多摩子何以要再三叮嚀似的說全部都教她,主要的意思是希望對方不要將與業務經營上有關的機密,對她有所隱瞞,要毫不保留地告訴她一切。換言之,她之所以認為會有所隱瞞,是因為加鬚子一人獨立經營中部光學公司,必定會有不便與外人言的業務上機密,她要加鬚子將諸如此類的事務也要全部透露給她。表面上,多摩子的措辭極為合情合理,令人無從反駁;然而,深入探討其中所含的意義,卻十分令人懷疑,畢竟多摩子的心態已經暴露無遺。

  「好的,我當然樂意告訴你。」

  加鬚子回答。

  「那真是太好了。我再怎麼說,哥哥去世之後,父親只剩下我一個親骨肉,如果反而要由嫂子獨自一人擔負這個責任,就未免太說不過去。」

  加鬚子心頭顫了一下。原來這才是多摩子心裡真正想說的話。她話中的意思,十分明顯的表示出這個家是她的,不是屬￿一個由外面娶進來的女人的。此時,加鬚子覺得似乎要暈厥了。在多摩子身後,有人使她說出了如此絕情的話,而且,由今夜起,多摩子心目中那位顧問的地位,已經固若磐石。

  「由今天開始,我會交代廠裡的倉橋,由他來向你解釋屬￿技術方面的事項,有問題儘管找他談。」

  「對了!提到倉橋,以後我會儘量和他保持和睦的關係,也好向他請教種種問題。」

  多摩子的態度忽然一百八十度地改變了,以往他所藐視的倉橋,如今竟也認同了他,真令人難以置信。

  加鬚子原來就無意將所有的家產占為己有。自從丈夫過世以後,她唯一的心願,便是能順利地維持這家公司,盡到自己的責任,也算是承繼了丈夫的遺志,丈夫臨死前,還念念不忘發展自己的事業。加鬚子也曾考慮,在時機成熟時,便將這個擔子交給多摩子,起初多摩子對此家業根本不屑一顧,使得加鬚子十分困擾,這個小姑打骨子裡輕視光學工業這門行業,硬是裝出一副藝術家的派頭,自作主張地逃避到東京,甚至還曾揚言,她結婚的對象,一定非藝術家莫屬。

  這個困擾一直圍繞著加鬚子,一旦多摩子不願承繼這份產業,加鬚子務必終身束縛於此,雖然還未考慮到結婚,她也不忍心就此拋下中部光學公司。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