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湖底的光芒 | 上頁 下頁
二九


  加鬚子苦笑。

  「是啊,很守舊。」

  多摩子說罷,盯著加鬚子看。半晌,她的表情起了變化。

  「弓島先生喜歡嫂嫂。」

  「多摩子!」

  多摩子終於還是說出最令加鬚子恐懼的話來。

  「我要說,我要說。嫂嫂也知道弓島先生的心意,不是嗎?」

  多摩子一下子彷佛變成了中年婦女。

  「但是,我絕對不會把他讓給嫂嫂。弓島先生必須屬￿我。因為,我已經愛上他了。」

  她的聲調激動。聲音裡充滿了對加鬚子的妒火。

  加鬚子說不出任何話,她感覺自己的血色正從臉上消褪。

  「我要說,你仔細聽好!」

  多摩子臉色蒼白,歇斯底里地叫嚷後,腳步不穩地奔回自己的房間。

  霎時間加鬚子動彈不了。她覺得自己周遭所有的景物正慢慢崩塌下來。

  加鬚子之所以守著中部光學,一方面是由於她不願意放棄亡夫的遺志,同時,在這裡工作的所有員工,從倉橋到女作業員,大家都是好人,她不希望令這些人失望,她要設法發展工廠。

  無可諱言,當下所有研磨鏡頭的衛星工廠皆處於膠著掙扎狀態,而與目前蓬勃的相機界大有出入。原因是擁有豐厚資本的大型相機公司瘋狂地改良,熱中走向經營合理化與爭取市場,結果不良的後遺症完全落到衛星業者,流通過程業已喪失昔日健全的狀況。所謂的「流通革命」反而限制生產過程,使衛星工廠益發艱苦。

  任何人也難以想像,趕上休閒風氣興盛熱潮的暢銷相機背後,卻存在著幾百家窘迫的業者。

  新型相機不斷推出,廣告詞也極盡誇張宣傳;為了加強促銷,樣式的改良變化更屢見不鮮。而每一次都使衛星業者氣喘吁吁地賣命,為的是符合廠商的新要求。昨天的型式,到了今天已經沒有人要。甚至有某些廠商,在告訴衛星業者上一次所訂的零件作廢時,堅決不肯作任何補償。

  最令衛星業者困擾的是廠商驗貨的尺度問題。訂貨廠商容許的曲率誤差是千分之二或千分之三,如果稍有超過,一律被退回。然而,驗貨合不合格,驗貨人員「眼睛」的主觀性占很大比率。偶有將實情報告工業試驗場而進行辯論者,最後都是不了了之。或有辯論者,往後就再也接不到訂單。雖然廠商挑剔鏡頭研磨不夠完美,衛星業者亦無法反駁,只能忍氣吞聲。因為如果廠商存心搞鬼,他可以在「不合格」的名義下,任意調整衛星工廠的交貨量。於是,借著小企業的犧牲,有名的相機製造公司逐漸邁上繁榮之途。

  當然,衛星工廠彼此也有聯繫。然而,這些隸屬同一家母公司的衛星業者的聯合團體,不但不團結維護共同的利益,爭取彼此的權利,甚至變成伺機扯同伴後腿,以利己的豺狼。

  加鬚子之所以為弓島的建議所動,原因就是她看清了這種勾心鬥角的情形。

  可是,在東京學畫的多摩子完全不瞭解這些現象,她以為哥哥留下來的工廠會自動運作,自動獲得利益。

  加鬚子因此感到十分寂寞。

  丈夫剛逝世時,她也曾經一度打算離開遠澤家,而阻止她離開的是倉橋與所有的職工。他們央求加鬚子留下來,大夥兒靠自己的力量維持中部光學繼續生存。但是,外界的人似乎誤以為加鬚子是戀棧丈夫的公司,所以留下來企圖竊奪家產。

  也許多摩子的想法也與外界相同。她是唯一可以繼承家業或中部光學經營權的人。她可以招贅女婿,把他立為社長,繼續經營公司。這種例子在社會上很多。

  至於加鬚子呢?由於留下來經營亡夫的公司業務,使她沒有時間談論第二次婚姻。換句話說,她為亡夫犧牲了自己的幸福。如果要追求屬￿自己的幸福,離開此地才是解決的辦法。

  弓島再打電話給加鬚子已是第二天的事。

  「昨天實在很抱歉,拉著多摩子小姐到處跑。」

  弓島措辭溫文有禮,語氣柔和親切。

  「本來想早點送她回家的。不知不覺就拖到那麼晚了,害你擔心。」

  「不會的。多摩子就是那種脾氣,太打擾您了,真不好意思。」

  加鬚子致歉地說。

  「她個性十分明朗,讓我昨天一整天都忘了工作,痛快的過了一天。後來到酒吧去了,她酒喝得有點多。」

  「嗯,真的喝太多了。」

  「她告訴我她酒量不錯,所以不好制止她。」

  果然和自己的猜測相符,多摩子一時興起,在酒吧向弓島要酒喝,並非弓島邀請她喝。

  「給你添了不少麻煩,真抱歉。」

  「請不要責備她,好嗎?她說下次要參觀我的收藏品,到時候,請你一塊兒來。」

  「謝謝。」

  「請一定賞光。雖然跟多摩子在一起也很快樂,但是,我盼望能和你度過這樣的日子。這幾天你抽個空好嗎?」

  「哦……」

  「你再考慮一下好了。我掛電話囉。」

  「您這麼費神,真不好意思……我代多摩子向你致謝。」

  弓島終於向加鬚子提出邀請,雖然是用電話,態度卻十分誠懇自然。他的客套話似乎也不是敷衍,而是出自真心。加鬚子又記起那天晚上被他握住手的感覺。

  既然弓島已經親自巡視過工廠,相信不久他將會提出合作的具體條件,但是這方面純粹是生意往來,沒有絲毫個人情感在內。或者他會親自告訴加鬚子,或者派遣其它董監事前來交涉,反正不久高原光學將會有具體的表示。然而,弓島的私人感情會使他提出什麼樣的條件呢?加鬚子也盼望這一天快點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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