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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二


  斷絕聯繫的時刻

  一切都整理完了。再沒有什麼要收拾的了。

  事前,小野木曾吿訴公寓的管理人,他將騰出這間屋子。

  「您要到什麼地方去呀?」

  看來管理人也讀了報上的消息,眯起眼睛瞧著小野木。

  「暫時離開東京。」

  小野木道過謝,辦完手續,交了過去欠下的房租等。現在,一切都已處理完畢。昨天,他還給石井檢察官寄去了辭職書。

  實際上,辭職書應當由小野木親自面交,順便感謝石井檢察官對自己的多方關照。可是小野木卻想到,在現在這種情況下,還是回避與石井檢察官見面為好。

  與辭職書一起,小野木還寫了一封長信。信中對地檢的全體人員因自己而受到異乎尋常的株連,表示了謝罪之意。

  一切整理停當,小野木感到自己過去的生活終止了。仿佛這是一段漫長的經歷,而一旦事過之後,似乎又都歷時很短。

  這是一段頗不尋常的經歷,是小野木初次承受到的人生中激動人心的歲月。

  可是,在這一切都逝而不返的現在,他似乎覺得又與赤條條來去無牽掛的從前一模一樣了。這種狀態好象是從前舊我的繼續,而那不同尋常的經歷,則宛如某種反常的幻覺。

  事物的實體本身一旦永遠消逝,便與蕩然無存毫無二致。所謂現實感,任何時候都指的是現在,否則,就只能局限于從現在向未來過渡的那一瞬間。實體本身只存於現在。它一旦成為過去,就會化作無從捉摸的幻影。

  小野木面臨的新現實從一切整理完畢的這一瞬間就將開始了。可是,小野木的這個現實卻失掉了通往未來的橋樑。

  這樣全部整理過後,他全身陷入了不可思議的空虛之中。在這種空虛之中,過去發生的各式各樣的事情,都變成追想而被掩埋了。無論哪件事情,全是不連貫的片斷,無法理清頭緒。

  但是,人生的過去本來就由不連貫的片斷堆積而成。以往曾抱有的希望,過去曾付出的努力,在這些萬事了結的當兒,都只不過是一些玻璃般透明的碎片而已。

  惟有地檢那些前輩和同僚的面孔無法抑制地浮現出來。小野木覺得實在對不起這些人。社會上的非難,固然有指向小野木的,但更多的則是紛紛指向了「檢察官」這一整體概念,非難聲中,小野木的名字消失了,剩下的只有「檢察官」這個概念,惟有這個概念在一片彈劾聲中成了眾矢之的。

  儘管充滿了謝罪之情,小野木卻毫無後悔之意。因為這是自己選擇的道路。

  昨天夜裡,他睡得很熟,所有干擾自己的念頭在寄出辭取書的瞬息之間,全被小野木排除掉了。賴子,只有賴子使他感到唯一的充實。只要有這點就足夠了。

  別的什麼都不希望了。甚至連生命也是如此。

  十點鐘了……

  小野木只拿著旅行皮箱走出公寓。其餘行李物品,他全部委託給了管理人。

  「就要走嗎?」管理人是位老大娘,她把小野木送到門口。

  「長期給您添麻煩了。」小野木低頭致意。

  「小野木先生,」老大娘說,「再來東京的時候,您還會到我這裡的吧?」

  老大娘竭力朝小野木表現出一副開心的面孔。

  「一定來。」小野木走出大門。到達馬路之前,到處是長期以來看慣了的景象。

  一個小孩正在路邊玩耍。雖然以前從沒搭過一次話,但那孩子的模樣也顯得可親了。

  小孩蹲在路邊正玩著泥巴。從身旁一錯而過時,他那小小的動作,神奇而平靜地在小野木眼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對面一位中年婦女身紮圍裙走過來了。這位婦女的面孔,以及正在家裡訓斥孩子的男人的面孔,不知不覺之中,都在小野木生活的一個側面留下了鮮明的記憶。這一切,此刻都印象分明地留在眼裡。

  「……芳子,去辦點事來。」耳邊傳來這樣的聲音。紮著圍裙的家庭主婦正在吩咐孩子去辦事。

  這些聲音也以奇妙的新鮮感留在小野木的聽覺裡。

  小野木來到臨街的馬路上,叫住了一輛出租汽車:「去東京車站。」

  他看了看手錶,十點二十分。到達東京車站,時間綽綽有餘。

  車子跑起來了,往日的景色飛馳而過。

  但是,在小野木的心目中,這些司空見慣的景色,早已與自己無緣了。他與路上的行人毫不相干,也可以說,整個人類都與小野木無關了。他心裡只有一個人,這個人就是賴子。

  小野木想像著賴子正車東京車站候車室等待自己的情景。時間尚早,因而無法知道誰先趕到。

  這次約會是上次見面時和賴子共同商定的。也說不出當時是誰首先提出的建議,反正得出了現在這種結論。賴子曾向小野木道歉,說是自己的過錯。然而,只有賴子才是小野木要生存下去的唯一希望。

  世上的萬事萬物,小野木都感到厭倦了。為了單純地生存下去,他不想再為其他事物所煩累。而煩雜的事物卻又必將接踵而至地加於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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