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波浪上的塔 | 上頁 下頁
一三六


  「請不要不高興。」石井檢察官體貼地說。他是一位過去一直器重小野木的檢察官。

  「人生會遇到各種情況。同樣的道理,幹這行工作,也會有意料不到的事情。若每件事都放在心上,那就吃不消了。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但一言以蔽之,這也是檢察長發了話的,希望要你去擔任普通的案件。」

  這不是「希望」,分明是命令。正是由於自己的預感準確無誤,所以小野木沒有勇氣去詢問內中的情由。

  小野木眼裡突然閃現出綠色的護送汽車。

  頃刻之間,整個房屋在視野裡模糊起來,甚至連顏色都分辨不清了。小野木感到周圍一片漆黑,連坐在身邊的石井檢察官的身影都好象越離越遠了。

  林律師正在傾聽曾任檢察長的那位老人捎來的回話。

  地點仍是先前的那間日本式房間。律師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支著臂肘,兩眼一動不動。

  「總之,就是這樣決定的。」原檢察長說了結論。

  「明白了。」

  律師表情很興奮。講這三個字的時候,他還出了一口長氣。

  「多有煩累,太感謝您啦。」律師鄭重其事地朝前輩道了謝,「那麼,為了準確和慎重起見,我再問一下,您方才講的意思是說,已經決定由特搜班把小野木調開。是這樣的吧?」

  他那向上抬起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緊緊盯著對方,反過來倒使原檢察長顯得狼狽了。

  「嗯,是這樣的。怎麼樣啊,林老弟。你大概也不一定滿意,但這是採取的一項最大限度的措施呢。」

  「先生。」林律師故意吸起一支畑,「再不能做出讓步了嗎?」

  「讓步?你的具體要求是什麼呢?」原檢察長反問道。

  「不,說不上什麼要求。這樣講,會產生各種誤解。作為我這一方來說,只不過想堅決提出,檢察機關方面有這樣一位不受歡迎的人物罷了。」

  「所以呀,老弟。所以才告訴你,將採取那項措施嘛。」

  「可是,只把那名檢察官本人從特搜班調開,事情就能了結嗎?」律師不肯善罷甘休地說,「這樣是做不到渙然冰釋的。對嗎?先生。那個負責審理案子的檢察官,他呀,他是與被告的妻子私通。當然,上司原來也許並不知道。然而,在已經知道了事實的現在,僅僅採取把有問題的檢察官調開的措施,這就算盡到責任了嗎?」

  林律師的語氣不由得強硬起來了。老人回答說「提到責任問題,是啊,也許象你說的那樣。可是,對了,在這種時候,我希望你還是不要大肆張揚,還是能承認檢察部門的誠意為好。」

  「您講到『誠意』二字,如果有誠意的話,好象對方也要再有點表示才說得過去吧?」

  「你所說的『表示』,我不大明白,指的什麼事呀?」原檢察長故意問道。

  「啊,好啦好啦!」

  律師忽然笑了起來,接著便極不自然地往對方杯子裡斟上酒。

  「總之,這種事情嘴上不便說出來。從某種意義上講,就是『只可意會,不能言傳』吧。我也很不願意把這類屬￿私人性質的醜聞公佈出去。不過,這已經是一廂情願了。檢察部門如果把它的權力堅持到底,就是說,如果採取吹毛求疵的作法逼到頭上的話,我們也就準備把這件事講出去。」

  「林老弟,」原檢察長說,「究竟怎麼做才好呀?你好象很不滿意,希望把你的條件明確地講出來。」

  「沒什麼條件嘛。若是這樣講,先生和我過後都會麻煩的。不是條件,只不過希望對方能採取使我們心領神會的作法。」

  「所以對方說,將把叫什麼小野木的那個年輕檢察官調開。」

  「那是當然的啦。」林律師譏諷地說,「這種事再清楚不過了。只因事關重大,我這方面才猶豫是否發表這件事的真相。我們還想拿這件事針鋒相對地追問特搜班的部長呢。然而,這樣就會枝節橫生了。作為我來講,還是想慎重從事的,因為畢竟與案件本身的情節沒什麼關聯嘛!不過,先生,不過話得說回來……」

  律師接下去又說:「如果檢察機關的作法不能差強人意的話,出於自衛上的考慮,我也不得不採取某種行動。正是為了不至於出現那種局面,我現在才來進行預備性的洽談。只說『對不起』是不能解決問題的。」

  原檢察長很為難地把雙臂交叉抱在胸前。林律師又說:「假如對方不再讓步,我就準備把它發表出去,並且打算堂堂正正地幹它一場。」

  「等等,別急,林老弟。」原檢察長挪動著瘦小的身軀,勸阻道,「那就未免有點操之過急了吧。你也講過的,這類事與案件毫無關係。老弟也是個吃了多年法律飯的人,在關係到司法威信的問題上,我不想和你彼此展開爭論。林老弟,怎麼樣?」

  「我也有同感。」律師說,「正因為有同感,我才想幹它一場的。先生您也講過,它關係到司法威信的問題,所以我才想毫不留情面地揭露這件事情的真相。和被告妻子私通的檢察官,恐怕檢察廳的任何部門也不會有吧。而且,我認為這種例子是空前的。固然,它也許與案件本身毫無關係。可是呀,假使把這件事的真相隱瞞起來,只以法律條文來進行交鋒,也是毫無意義的。根本問題是,不具備司法觀念的檢察官,檢察廳裡不得有半個存在。由於這個原因,上層領導也應採取斷然措施。僅僅採取把他從特搜班調開這種姑息騙人的處置辦法,我們根本想不通。」

  「明白了。」瘦老人用力點點頭,「實在沒辦法。老弟希望的是什麼,我大體上可以想像得到。不過,那種事我不能向對方作傳達。這個問題就算沒有妥協的餘地了吧。嗯,林老弟,是這樣的吧?」

  老人目光銳利地仔細觀察著律師臉上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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