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波浪上的塔 | 上頁 下頁
七三


  不過,賴子已經打定主意,在和丈夫談妥之前,決不把這件事告訴小野木。這不是應當讓小野木負擔的問題。

  對於賴子來說,這是一場鬥爭,自己必須從丈夫面前徹底離開。

  「嚄!」結城吐了一個字。A電機公司的股票業已上升到二十日元。他發出吃驚的聲音,似乎也是出於這個緣故。

  賴子對手握紅鉛筆正在看雜誌的丈夫說:「這不關您在外面幹什麼。我不是因為這個才想離婚的。」

  「那麼,為什麼?」丈夫仍朝向另一邊坐著,翻了翻雜誌的紙頁。

  「好象彼此的性格無論如何也合不來了。」

  結城第一次露出淡淡的笑容。

  「這樣的理由,以前聽你講過好多次了嘛!」

  「可每次都被您阻止住了。我原本不願提以前的事情的。」

  結城默默地丟開雜誌。

  雜誌落到結城的腿下。

  他拿出香煙吸了起來。

  「對於我的作法,」結城吐出煙霧才說道,「你還在指責吧?」

  「不。」賴子搖搖頭,「我並不是說您破壞了對我做出的許諾。我認為,您和我是一對不幸的夫妻。」

  賴子垂著頭繼續說:「對於您現在從事些什麼,我不再講一句話。可是,對您的生活方式,我感到非常傷心。儘管如此,您大約還是要說:『這正是我的人生道路吧』?」

  結城的表情仿佛在說「一點不錯!」他依舊在吸著煙,對賴子的話沒有回答。

  不過,他卻把跪坐的腿伸開,改成盤腿而坐,雙手撐在鋪席上,仰起臉望著天花板,又把吸到嘴裡的煙朝上噴去。

  「你的話我明白。」結城臉上現出不耐煩的神情,「我現在正在考慮一些傷腦筋的事情。過幾天再說吧!」

  「您可以考慮嗎?」賴子的目光直視著丈夫的臉。

  「假如你希望那樣的話。」結城自語似地說。然後,好象又在低聲說著什麼,仔細一聽,原來是哼起了小調。

  賴子剛要走出房門,結城突然開口把她叫住了:「聽說你今天一大早送人去啦?」

  賴子停住了腳步。

  「嗯。」回答以後,心急劇地跳動起來。她雖然已經從女用人那裡知道,丈夫今天早晨回來得很早,並且問起過自己不在家的情形,但她還是覺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是誰呀?」丈夫問。這次的確不好胡編一個假名字。

  「是位朋友。」她早就做好了思想準備,倘若丈夫問起姓名,便加以拒絕。

  「是嗎。」結城沒再深究,「坐的火車可真早哇!」

  賴子在自己臥室裡看著書。文章一點也不往腦子裡進。兩眼只在字面上白白地掃過。

  時針接近十二點了。

  結城在自己房間裡,但他在做什麼,卻一點聲音也聽不到。女用人都去安歇了。賴子剛才去送咖啡時,結城不知出於何種考慮,曾經按住了賴子的肩膀。

  「不。」賴子晃晃肩頭,閃開丈夫的手。

  結城朝妻子睨視了一會兒,說:「原來如此。」

  賴子拒絕丈夫已經兩年了。自從丈夫在外面另設家室以後,這種情況就開始了。

  丈夫方才做出的動作,更是許久沒有的事了。賴子心裡明白,丈夫今晚是有某種意圖的。

  於是,無論如何要和丈夫決裂的心情,變得愈發強烈了。

  走廊裡發出推開拉門的響聲。那是丈夫的房間。賴子想到他可能要到自己臥室來,不由得渾身一陣緊張。這時,腳步聲果然在自己房間的拉門外面停住了。

  「我走了。」丈夫的聲音很大。並沒有拉開門往裡看。

  賴子起身來到走廊,看到他穿著大衣,正站在燈光昏暗的房門口。

  賴子在手插口袋立在那裡的丈夫跟前蹲下,把皮鞋擺好,他把腳伸進去,掏出一隻手,用長長的鞋拔子在專門脫鞋的石臺上把皮鞋穿好。完全是一副傲慢的架式。

  「汽車還通嗎?」賴子考慮到時間說。

  「到大馬路上能叫到。」丈夫說。

  丈夫不講明去處,賴子也不打聽。這個慣例已持續了許久。

  丈夫那高大的背影,映著門外昏暗的燈光,沿著家前的石頭臺階走了下去。踏在石階上的皮鞋聲,使人更增添了深夜的淒涼感。

  賴子自己動手做好安歇的準備,心裡想著這一下丈夫三、四天內是不會回來了。遠處傳來汽車停下的聲音,緊接著又發出了開動的聲響,很可能是丈夫乘上了那輛汽車。

  賴子回憶起故鄉的山川風貌。

  山谷裡流出來的兩條河,在賴子誕生的盆地市區處合而為一。山勢和緩,流水馴良。離京都很近,距奈良也不遠。

  結城庸雄本是該縣縣議會議長的兒子,與賴子的親事,是經人介紹、並經事前相看而成婚的。賴子故去的父親和他的父親本是至交,所以才勸她結下這門親事。可是,時光荏苒,還不到一年,父親就嗟歎不已了:「庸雄很不成器啊!老子很好,兒子不肖。」

  賴子對丈夫感到失望,遠比父親要早得多。

  結城根本沒心思去從事一項正經的職業。待到身為縣議會議長的父親在地方政治活動中把資金花個淨光,家道中落時,他的這種性格就愈發不可救藥了。

  討厭任人驅使,這似乎是結城的信條。然而,他卻根本不肯面對困難努力奮鬥。他喜歡冒險,但縱使從事高級賭博,也畢竟還是賭博。

  來到東京以後,他也只是周旋于父親擔任議長時代的友人之間,並且唯有這種巧妙的政治掮客式的本領,使他嶄露了頭角。

  「你要想回來的話,什麼時候都可以回家來。把你嫁給結城,完全是我的過錯!你不必道歉,是我應該承認錯誤。」父親常常這樣說。

  自然,父親與結城就更合不來了。直到父親去世為止,結城總是沖賴子講他的壞話。

  儘管如此,賴子還是為結城盡了自己的力量。她多次懇求滿臉不高興的父親,為結城拿出了數量可觀的資金。

  可是,結城生活道路上的成功,卻使他本人滑進了與賴子格格不入的另一個世界。

  賴子瞭解結城所幹的營生。她已經醒悟到,應該象死去的父親所說的那樣,在更早一些時候與結城離婚。然而,這種機會早就錯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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