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松本清張 > 被玷污的書 | 上頁 下頁


  「先生,我準備以死來……不,絕不是誇張,真是以這種心情來求您的,您提出什麼條件都可以。」

  紺野美也子說什麼條件都可以的時候,青沼禎二郎隱約覺得心裡一陣騷動。他的心驀地跑到了作為出版社的條件以外的事情上。她說的是無心話嗎?她在說這番話時,那雙動人的眼睛在瞬間看上去濕潤了。

  可是——青沼禎二郎支起胳臂時,手扶著額頭。

  「我知道,在版稅方面別的出版社是給您最高條件的,我給您說的是,在這種情況下向您提出請求,確實很抱歉。」

  什麼意思?青沼傾耳靜聽。

  這當兒,她忽然提出一個問題。

  「您喜歡這個飯店嗎?」

  「不,也不是特別喜歡……別人要把我關在這裡,沒法子呀。」青沼苦笑著說。

  「這種飯店,不提供服務吧?」

  「是的,都是國外方式,必須用電話叫,辦完事就走了。侍者也不討人喜歡,而且,過了12點,飯店就不問事了。」

  「啊,真是的!」她睜著一雙大眼盯著青沼的臉,「先生,這麼說還是日本式的旅館好吧?」

  「不過,那也不一定,女傭來服務太多,反而招麻煩。」

  「您的意思我懂了。」她說道,「我想在旅館裡為您服務10天時間,即使您徹夜著書,我也在一旁侍候。」

  當天晚上9點半。青沼禎二郎在寫稿,房間裡空空的沒有別人,左鄰右舍和走廊裡沒有一點聲響,偶爾從外傳來汽車喇叭聲。他孤獨一人在稿紙上揮筆疾書。

  電話鈴響了。鈴聲使青沼的心都涼了。應該今晚交的稿還不知何時才能完成。

  他內心緊張卻故作鎮靜地拿起了聽筒。他已拿定主意,如果對方催逼過緊,就只好翻臉。

  「是先生嗎?」

  一個女人的聲音。聲音清脆。

  「我是青沼。」

  「我是白天去拜訪您的北斗出版社的紺野。」

  「啊!」青沼禎二郎嚇了一跳。

  「工作還沒做完?」好像很神秘。

  「哎,是啊。」

  「累了吧?」

  「有點兒累。」

  「那樣拼命,對身體不好。不到外面去換換腦子?」紺野美也子的聲音微微帶笑。

  「外面……」

  青沼立刻想到脫離這個地方。

  「你在什麼地方?」

  「新宿。這裡有個很有意思的酒館,是個很好玩的地方。您平常總是出入高級酒吧,偶爾到這種地方來看看,對創作也有幫助呢。」

  「是的。」

  今晚必須交稿的責任感使他猶豫了。

  「現在暫時不能出去。」

  「那您什麼時候可以寫好?」

  「嗯,將近11點吧。」

  「我等著,您來之前,我在這邊消磨時間。」

  「可是,那樣你就太晚了。」

  青沼心裡直跳。他沒忘記紺野美也子是有夫之婦。

  「沒關係,不要緊的,我經常很晚才回家。」

  「你能喝酒嗎?」

  「嗯,能喝一點兒。」

  女人在聽筒裡笑了起來。

  「好吧,我去。」

  他下了決心。

  「是嗎……啊,我真高興。那麼,11點整我在哪兒等您呢?」

  「唔,我也不清楚。」

  青沼想起人們常在「高野」的廣場上約會。

  告訴她在「高野」廣場上,紺野美也子像忍住笑似地說:「啊,真像是幽會呢。」說完便掛斷了電話。

  青沼本想完成這部難寫的書稿,可是接了剛才的電話,便無心往下寫了。他後悔這種事沒和她把時間約得再早一點。

  他耐住性子好容易又寫了兩頁。

  這當兒,電話鈴又響了。這次真是編輯打來的。他把對方執拗的要求頂了回去,硬使他同意剩下的部分在明天上午交稿。

  已經快到11點20分了。他連忙刮刮鬍子,脫下旅館的浴衣,換上西裝。

  在新宿的路上,青沼的心裡不大平靜。白天她在旅館裡的時候,他答應給她寫部新書。

  答應寫一部新的,是因為絕對不可能再把雜誌上連載的給這個出版社,還因為對紺野美也子感興趣。起決定性作用的是紺野美也子的那句話,即在日本旅館裡徹底侍候他。

  青沼當時也覺得不好意思,於是其他條件都未定,只那一句話便把他說動了。

  要寫一部新的,不是一兩個月就能完成的,一個月中要關起來四五天時間吧,那樣半年後就能寫出來。一個月用四五天,就需要半年時間。青沼禎二郎的心為其間的冒險躍躍欲試。

  那一切會是真的?一個有夫之婦真會整夜守候在小說家的身旁?

  同她交談的時候,這個疑問就浮上了腦際。然而她後-來的話打消了他的疑慮。

  「哪裡,我丈夫完全相信我。」紺野美也子微微眯起那雙動人的眼睛,「不論我回來多晚他都沒有怨言。我有時淩晨兩三點才回來,每次他都不問我到哪兒去了。」


  「你那麼晚回來,幹什麼去了?」

  「同合得來的朋友一起玩兒。我可能是個壞女人,不那樣玩就無聊空虛。」

  青沼禎二郎乘的士趕到新宿站前,在廣場上下了車,朝「高野」方向走去。在滅了燈的櫥窗前佇立的人群中,有個人影朝這邊走來。

  「先生!」

  青沼禎二郎扭過臉來。一個穿著長褲的女人立在面前。原來是紺野美也子。她圍著漂亮的圍巾,露著的眼睛在微笑。

  「哦,是你。」

  青沼禎二郎望著她與白天來旅館時裝束不同的摩登的身姿,呆然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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