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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七月九日 星期四

  儘管昨晚沒睡好,但早上很早,我就醒來了。哥哥已經坐在床上,沉思著什麼。
  「天亮了嗎?哥哥。」
  這算是我的「早上好」了。哥哥用憂鬱的眼光看著我,搖了搖頭。
  「沒有。你說,家永護士為了什麼,要到防空洞去?犯人怎麼能夠從背後刺殺她?她臨死前說的話,究竟意味著什麼?」
  「我可以說明家永為什麼要到防空洞去。」
  我一邊扣著襯衣的扣子,一邊說。
  「峰岸伯伯打電話來,兼彥接電話的時候,她在哪兒聽見了。她只要聽到是給哥哥來的電話,說錄音機這麼啦、那麼啦,她就會立刻意識到危險臨頭了。她想,必須早一點通知同謀,於是把同夥叫到防空洞去,想要商量善後的計策。可是,正在商量的時候,那個同謀發覺,現在被人懷疑的只是家永護士一人,於是想了一個護身的簡便方法,把她殺了。」
  「那麼悅子,你認為犯人是家裡的人嗎?」
  「那不是明擺著的嗎?難道哥哥不那麼認為嗎?不是說從大門、從後門,而且從地道裡都沒有人出去嗎?這麼一來,外逃的可能性不是就不存在了嗎?從大門沒有出去人,
  這是我們親眼看見的。後門那邊,就算百合說的未必可信,
  那麼與己無關的木炭店老闆總不至於說謊吧?」
  「可是,家裡的人都有同時在場的人作證。百合、幸子
  和木炭店主人在一起。女傭在廚房。要從防空洞到廚房去,不論怎麼走,都會被人看見。敏枝夫人和英一在茶室,說是在一起。我、你、兼彥、還有野田護士在候診室講話。入院患者以及陪同的家屬全都在二樓。樓梯上也沒有上上下下的人,只是在樓梯下,有我們四個人。沒有同伴的只有一人,就是人見護士。可是,如果說她是犯人的話,把藥房的門大敞著,也多少有點說不通。」
  「你說什麼?人見護士沒同伴?可她不是在藥房裡嗎?我記得聽到慘叫時,她從藥房門口伸出頭來說:『是家永的聲音』什麼的。」
  「可是,藥房裡有窗戶呀。從窗戶出去,到防空洞刺殺了家永護士後馬上回來,再從窗戶裡進來,也不是不可能的家永護士被刺以後,爬到洞口,也許用了一分到一分半鐘的時間。只是我在想,如果說人見護士是犯人的話,按一般常識來說,應該關好藥房的門。如果門敞著的話,就可能有人證實在出問題的時刻,她不在藥房裡,這種危險性是非常大的。她決不是傻子,所以那麼點頭腦還是應該有的。而藥房的門,從我們回來的時候起,就一直是開著的。」
  「要是那樣的話,肯定誰的證人是假的。說是外來人幹的事,我才不相信呢!」
  「在這一點上,我也和你的想法一樣。只是悅子剛才說的,家永護士和同謀犯正在講話的時候,犯人突然刺殺了她的說法,我不能同意。」
  「為什麼?那麼,哥哥的意思是說,是犯人把她叫出去的啦?」
  「是不是那樣,還不清楚。可是,就算悅子說的對,犯人突然起了殺人
  滅口之心的話,難道會使用塗有毒汁的小刃嗎?」
  「說的是呀!從來還沒聽說過有人隨身帶著塗了眼鏡蛇毒液的小刀
  護身的。這麼說的話,不管是誰叫誰,兩人在洞裡碰面時,殺死家永護
  士的準備早已就緒了。」
  「可以這樣看。沒有一個人說見過那把小刀,從這點來看,說不定小
  刀就是事先專門準備的。」
  「在小刀的刀刃上特意塗上毒汁放著—做得真絕啊!我覺得這個案
  件的犯人是個女的。」
  「女的?為什麼?」
  「如果犯人是男人的話,要殺一個女子,並不困難。比如,瞅個空子,
  卡住喉嚨;或者用小刀一刀刺進要害部位。可是,當犯人自己沒有把握時,或者是懦弱的女子,對於自己在關鍵時刻,一咬牙殺出手沒有把握時,因此,想到在小刀上塗毒汁。這樣的話,即使刺偏了,刺不到要害,也沒關係,只要刺傷對方,就可以達到目的。」
  哥哥緊閉著嘴唇,盯著我的險。然後,用拳頭輕輕地捶打著膝蓋。
  「分析得好,悅子。我很欣賞你剛才的說明。你不是說,即使刺不到要害,只要刺傷了,就能達到目的嗎?對於進攻力沒有自信的人,也會考慮到這種手段的。從犯人並不去拔掉地道口的釘子來看,也可以說明犯人是個細心的人。」
  「地道口的釘子?」
  「就是悅子惡作劇插在蓋板上的釘子嘛。那個蓋板也並不是用釘子釘死的,只是在縫隙中插進了兩根釘子。要是我的話,用點兒勁,打開蓋板並不困難。如果我是犯人,我肯定打開地道口的蓋板後再逃走。這是為了製造一種假像,使人們以為我從地道裡逃出去了。可是犯人卻沒有那樣做。事實上,讓警方確信『犯人是外來的,利用地道逃走了』,這是一個簡單而有效的手段。可是,犯人為什麼不這樣做呢?為什麼不打開地道口的蓋板呢?現在,我把想到的理由擺一擺。
  1。犯人不知道有地道。
  但這首先是不可思議的。這個地道,自從桑田老夫人案件以來,變得相當有名,家裡的人自不待言,就是附近的人,也都人人皆知。
  2。犯人沒有想到要事先打開地道的蓋板。
  但作為一個制定了如此周密的犯罪計劃的人來說,這也是不可能的。
  3。因為犯人沒有想到地道的蓋板被釘上了,所以便以為即使不去動它,原樣不動地放著,也能使人誤認犯人已從地道逃走,所以,根本沒去看看蓋板。
  4。雖然犯人想要打開地道的蓋板,但因力氣不足,沒能打開。
  5。犯人是外來的,因為想讓人把犯罪看成是家裡人幹的,所以沒敢去開蓋板。
  「難道竟有那樣的事嗎?會是外面的人幹的?」
  我插了一句。
  「所有情況都假設一下嘛。還有呢。」
  6。犯人是家裡的人,可是不知由於什麼理由,不想打開蓋板。
  7。因為犯人必須儘快逃出去,所以沒有時間去掀蓋子。
  實際上,沒有時間是說不過去的。即使犯人按住家永護士,不讓她跑出洞去,等她完全斷氣之後再逃走,也完全來得及。那樣的話,家永護士的死,肯定發現得更遲一些。只有當人們奇怪地發現她遲遲不回、到處去找時,才可能發現。
  「不知為什麼沒有那樣做。發現得越晚,對犯人來說,豈不是更有利嗎?」
  「犯人恐怕不知道在洞中的喊聲傳不到家裡。另外,當時雖然家裡人都在屋裡或在後院,但如果那時偶然有人從洞旁走過,毫無疑問會聽到洞內的喊叫。所以,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犯人想要儘快離開現場,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可是,犯人究竟逃到哪裡去了呢?沒有到醫院門口這邊來,這是我們看到的。如果從後面逃走,應該碰上木炭店主。難道是從儲藏室旁邊的窗戶進來的?可是警方搜查的結果清楚地表明,家裡除了家裡人外,沒有藏著可疑的人。而且,在茶室的夫人和英一互相證明沒有離開過那兒。你說,犯人跑到哪兒去了呢?」
  哥哥皺著眉頭,兩手捧住了頭。我想了又想,說,
  「哥哥,犯人那種急著要儘快離開現場的心情可以理解。可是,沒有等到家水護士咽氣就逃掉,不是太危險了嗎?」
  「為什麼?」
  「家永死的時候,不是說『貓、貓』的嗎?那時,如果她不說『貓』,而說點別的什麼,比如,說出犯人的姓名,哪怕一個字也好,這個案件不就很快解決了嗎?」
  「是啊。最使我傷腦筋的,就是她的那句話。警方把這最後的話看成是臨死前的囈語,似乎並不重視。實際上,也的確是沒頭沒腦的話。警方自有更合乎邏輯的搜查方法。可我無論如何不能認為那是囈語。她直到最後的一瞬間,還打算包庇犯人嗎?還是……」
  「還是什麼?」
  「還是她真的是被貓殺了呢?」
  「哥哥盡瞎說。哪有貓用刀殺人的事!」
  「可是家裡除了人見護士外,當時只有貓沒有同伴。家永護士用了最後的力氣指著洞口的事實,防空洞的壁洞裡留下貓毛的事實—這難道都可以歸結為胡言亂語、說它是偶然的嗎?」
  「哥哥,你考慮的太多了,所以越說越糊塗了。貓這種動物,就喜歡鑽進空箱子、壁櫃這樣的地方。咪咪當然也不例外。咪咪鑽進防空洞的壁洞,在那兒睡覺。說不定它是跟著家永或是跟著犯人去的。在兩個人講話的時侯,它就在壁洞裡玩耍或睡覺。這時,家永突然發出了尖厲的叫聲,犯人跑出防空洞逃走了。於是,咪咪也嚇得跟在犯人後面跑了出去。家永在朦朧中,看見了從眼前一閃而過的貓,有了一深刻的印象。也說不定,她無意之中想起平阪的失蹤也和貓有關,所以得到了某種暗示。總之,在精神不正常的狀態下,她把洞裡有貓這一事實和自己的被害聯繫在一起;認為是非常重大的線索。於是,用盡最後的力氣,想要告訴別人。」
  哥哥沒有回答,臉上充滿了近似於痛苦的緊張和焦躁的神色,盯著自己的手掌。突然,他猛地把頭一擺,站了起來。
  「悅子。」
  「怎麼了?」
  「我們兩人一起來表演一下。關於貓的說明,也許是你說的對。可是,我還有很多疑問,沒完沒了的疑問。悅子你是說,犯人和家永護士那時正在講著話,是嗎?正在一起講話的人,怎麼可能從背後刺殺呢?」
  「從背後?」
  「是啊。被害者是從後面被刺進右肩的。在擋板與土牆之間的狹小的空間……最好還是實地演習一下。」
  哥哥完全象另外一個人了,非常嚴肅地在室內來回走著。
  「行嗎?悅子。這裡是防空洞。門就是洞口的石階。右邊的書架就是放蠟燭的壁洞。因為那個壁洞在離地一米左右高的地方,所以剛好是書架的第二格。悅子的毛線熊算是咪咪。咪咪現在跳進壁洞,正在玩耍。擋板成直角形,立在石階和壁洞之間。在門和書架之間,放上一個折疊椅。當然,我們把它看成一直頂到天花板那麼高。在地板的這邊,放上,一塊坐墊,這就是地道口的蓋板。這支鉛筆,就是那把小刃。悅子,你就用這個把我……」
  「開始了嗎?可我不願意……」
  「不要這樣。我現在很需要你的想像力。家永護士和犯人在這個洞裡相會,就要講話了。然而,可以有三種情況。一種是兩人一起進洞;另一種是被害者先來等著犯人;還有一種是犯人先來,等著被害者。現在,我們從第一種情況開始表演,兩人一起進來。」
  我們走到門口,然後向房間中央走去。
  「其實,石階很窄,容不下兩人並排走。行,就這樣吧。兩人下到洞裡了。然後,我站在哪兒好呢?也就是說,被害者被刺的位置應該在哪兒呢?」
  「在書架前。壁洞前的地上不是有血跡、有刀嗎?」
  哥哥走到書架前,
  「面向哪邊?」
  「那……當然應該面向我。因為,你正等著我呢,哎—等等。對了,哥哥必須面向書架,因為她是從背後被刺的。」
  哥哥轉身面向書架。
  「難道是背對著講話嗎?」
  「奇怪!還是應該面向我。可是,這麼一來,就不能從後面行刺了……啊,對了!也許是犯人說:『那兒有只貓』,於是,被害者就向後看去,就在她向後轉的那一瞬間,用刀這麼一刺……」
  「難道僅僅為了看一隻貓,就必須來個一百八十度的向後轉嗎?除非是得了頸部僵硬症……」
  「那麼,假設家永護士發怒或是鬧彆扭而向後轉呢?」
  「這種解釋雖然也不太高明,可是還湊合,說得過去。下面,再來表演一下第二種情況。被害者先來,等著同夥。悅子,你說說你設想的場面,我照著你說的做。」
  「開始時,哥哥,你面向壁洞,用手摸著咪咪—因為你等同夥時,沒什麼事可做。」
  「是這樣吧?」
  哥哥面對書架站著,用手撫摸著毛線熊。
  「這時侯,我走近你,猛地用刀刺下去」,
  「等等!我不是正在焦急地等待悅子到來嗎?當我聽到悅子的腳步聲,等的人已經來了,我還能背著人家玩貓嗎?」
  「那麼,要是我走得很輕很輕,沒有一點聲響呢?」
  說著,我腳尖著地。輕手輕腳地向門那邊走去。我不知是在什麼時候,對這種走法非常欣賞了。哥哥擺弄著毛線熊,說:
  「那好,表演給我看看。」
  「我輕輕地走下石階。因為在我們之間有一塊擋板,所以,從哥哥的位置上,看不見正在樓梯下的我。我從擋板的後面,窺伺哥哥的舉動,並且……」
  我猛地伸出手,用鉛筆戳了哥哥的肩膀一下。
  「怎麼樣?不是從背後刺著了嗎?」
  「悅子,你剛才刺的,是我哪邊的肩膀?」
  我一下子傻了眼—我刺的是左肩!
  「這也不行。左肩可以刺到,可是右肩卻刺不到。——這一次,我先到洞裡來。」
  我們交換了位置。我握著鉛筆,站在書架前。哥哥一走到門那兒,就開始徑直朝我走來。現在正在下石階。哥哥剛剛走到我們設想的擋板旁時,我一個箭步沖上去,舉起了鉛筆。可是,我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不行!還是只能刺到左肩。」
  我一下子洩氣了。可是,馬上又拍著手叫了起來。
  「哥哥,我知道了!剛才,我們只是反復表演了進洞時的各種場面,可她是講完話之後,準備出去時被刺的。對了!肯定是那樣!」
  「試試看。」
  哥哥並沒有被我的興奮感染,而是用平靜的,不,幾乎是不抱任何希望的聲音說。我們在房間中央並肩站著。
  「好,現在講完了,應該出去了。哥哥先走。」
  哥哥的背轉向我,朝門的方向走去。我追了上去,用鉛筆在右肩上戳了一下。
  「中了!」
  我得意地叫遭。
  「刺著了嗎?從後面刺右肩?」
  「可是,不是有血跡嗎?你記得是在哪邊嗎?」
  一句話提醒了我。真是,我剛才只想到要從後面刺右肩,卻把「家永護士的被刺,是在壁洞正前方」這個重要的條件給忽現了。
  「哥哥,不行哪!我想不出來。」。
  我叫起苦來,ˉ屁股坐在放在地上的坐墊上—也就是那個被我們作為地道口蓋板的道具上。
  「不要氣餒。」
  哥哥安慰我。
  「即使這樣,我們還是弄清楚了許多情況呀。」
  「可是,明白的盡是些不可能的場合。」
  「是的。可正因為明白了不可能的場合,所以考慮可能的場合的範圍不就蠻小了嗎?」
  哥哥剛一說完,響起了敲門的聲音,哥哥開了門。
  「大清早打攪你們,真對不起。有點兒事想商量一下。」
  兼彥彎曲著瘦長的身軀,從門縫裡伸進夾來。我們慌慌張張地把攤著的被褥收了起來。
  「也不是別的什麼事,只是敬二現在的住處,是不是還是應該告訴警方?」
  兼彥有氣無力地坐在我們搬給他的椅子上,一臉倦色,白髮一夜間似乎驟然增加了不少。
  「砧副警長問了好幾次敬二的住處。我想,不必要的隱瞞反倒不好。只是以前一直說不知道,這麼一去說,似乎有點不太好辦。而且,我如果說了,他們一定要問是誰告訴的。要是說出了你的名字,豈不給你添麻煩?」
  「如果是有關我的事,怎麼辦都沒關係。你說吧。」
  哥哥爽快地說,然後,偏著頭想了一下,又補充說。
  「如果你還有別的不想說的理由的話,又當別論。」
  「不,再沒有別的什麼理由了。我相信,敬二與這次事件沒有任何關係。那小子沾染了一些不良習氣,警察也許要追究一段時間。但是,因為他外祖母死時,他不在家,直到現在也沒回來過,所以,大概不會有什麼問題。既然你也說沒關係的話,等會兒去認屍時,我就告訴副警長。不過,他可能要追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沒關係。要說的話,就應該說得清清楚楚,免得受不必要的嫌疑,這才是上策。昨天,家裡亂糟糟的,沒有機會告訴你,我又到敬二那裡去了一次。」
  哥哥把昨天的情況講了一遍。
  「還有英一的錄音機的事怎麼樣了?英一有錄音機,先生也是知道的吧?」
  「知道。哎,英一的事,真是不好辦……」
  「那麼,還有些什麼和錄音機有關的事嗎?」
  「錄音機的事,刑警到英一的朋友那兒去調查了。說是上個星期六英一還去以後,誰也沒動過,現在還在那家放著。可是,和那件事不相干,又出了一件怪事,真是傷腦筋。」
  「什麼怪事?」
  「說平阪的妻子,是英一高中時代的同班同學,這真叫人吃驚。好象是在調查平阪妻子的情況時知道了那件事。今天一早,警方就來核對。」
  「先生以前不知道那件事嗎?」
  「從來沒想到過。」
  兼彥一邊說,一邊幾次搖頭。
  「第一,那人的妻子看上去快三十了,我做夢也想不到她只有二十一、二歲。刑警來問時,我去問敏枝,敏枝說她也不知道。問英一吧,他就說了一句『是的』,便再也不開口了。真拿他沒辦法。最後,只好查英一的畢業名冊,好容易才弄清楚,作了答覆。警方好象懷疑英一和那人的妻子之間有什麼瓜葛似的。儘管英一除了承認同學關係,其餘一概否認……」
  「先生和夫人怎麼看這件事呢?」「英一的事嗎?他是我的孩子,我當然不認為他會犯殺人罪。可是……」
  兼彥痛苦地停了一會兒,
  「可是,也不敢一口咬定說絕對不會。正因為這樣,我們非常不安。到底英一在想些什麼,就連做父母的也搞不清楚。從高中時代起,這孩子就從來不談論學校和朋友的事,所以,當聽說他和平阪的妻子是同學時,我們都很吃驚。自從第一次考大學落榜後,變得更加不願意向人講心裡話了。我和妻子都為這點感到傷腦筋。但這種傷腦筋,和對敬二的那種傷腦筋意義完全不同。我不認為英-會殺人,即使是在。萬一的情況下。可是,我又拿不出充足的理由去向警方解釋清楚。」
  「如果是那樣的話,一旦真正的犯人被抓住,問題也就會得到解決。可是,先生所看到的,有沒有可以成為線索的東西呢?」
  兼彥略為考慮了一會兒,接著說,
  「雖然不是什麼線索,值有件令人奇怪的事情。不過,那人不會是犯人。」
  「什麼事情?」
  「還是平阪剛做完手術的那一天。我要人見護士護理二號室的病人。雖然手術不大,只是盲腸炎,而且手術效果也極其良好,但因為一號室和二號室都是特護病房。所以習慣上,只要患者提出要求,就派護士護理。於是,我打算讓人見去護理平阪。可不知為什麼,她拒絕了。」
  「拒絕護理平阪?」
  「是的。隨便怎麼問,她都不說理由。結果,還是因為平阪夫婦自己提出不要了,所以就那麼算了。所說的怪事,也就是這麼回事。」
  「人見護士性格怎麼樣?」
  「是個非常爽快,給人印象很好的女子。雖說對死者不該多加指責,但家永這人因為說話口氣太凶,所以患者對她的評價都不好。而人見就不那樣。至於護理的事,我也只是覺得有點怪,但並不認為人見就是犯人。第一,如果人見有心要殺平阪的話,她應該自己主動要求去護理。你說呢?」
  「這樣。我們再說點別的什麼吧。昨天蜂岸老警長給我來的電話,是先生接的嗎?」
  「是的,是我接的。」
  兼彥詫異地眨了眨眼。
  「一般都是護士去接,但剛巧我從那兒路過的時候,電話鈴響了。那怎麼了?」
  「先生接電話時,附近有人嗎?」
  「讓我想想。好象沒有。哎,野田正在打掃候診室。那姑娘經常打掃衛生的。沒看見人見和家永。也說不定在藥房裡。」
  「先生接電話的時候,是不是重複了對方的話?例如,『仁木現在不在』、『錄音機怎麼樣了?』等等之類的?」
  「也許說了吧。難道這有什麼不可以的嗎?」
  「那倒不是。電話的內容,除了我和妹妹外,先生還對誰
  講過嗎?」
  「你說這種奇怪的話,真讓我不知說什麼好。給你的電話,我憑什麼要告訴別人?你看我是那種人嗎?」
  兼彥顯然生氣了。
  「我沒有那個意思。對不起。」
  哥哥客氣地道了歉,可兼彥還是氣哼哼的,冷冷地說了聲「再見」,就出門走了。
  「我想去找人見護士。不過在此之前,先在家裡走一圈看看。」
  兼彥的身影一消失,哥哥馬上說。
  「為什麼要走一圈?」
  「也說不上為什麼。我們在這兒拼命地絞盡腦汁,斷定犯人是家裡的人,可如果在板牆上有可以進出的洞,豈不是白費了心血?」
  「不會吧?」
  我笑了。但想到呼吸一下早上的空氣,也並不是一件壞事,所以跟著哥哥出去了。天上飄著薄薄的雲彩,看來今天的天氣不會很熱。
  我們朝後門走去,女傭家代正在曬衣服,幸子抱著咪咪站在一旁。
  「幸子,昨天晚上沒有尿床吧?」
  我一問,幸子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幸子是不會尿床的,是吧?」
  哥哥笑著說:
  「半夜裡如果叫起來一次,是不會尿的。如果夫人疏忽了、夜裡睡著了沒有叫她,那就一定要尿床。」
  家代一本正經地解釋。幸子滿臉通紅,跑進屋裡去了。
  我們又往前走了約摸十來步,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不由地停住了腳。走在前面的哥哥回過頭來,
  「怎麼了,悅子?」
  「哥哥,剛才家代不是說,如果半夜叫幸子起來上一次。廁所,她就不尿床,可要是忘了,那就一定會尿床的嗎?」
  我伸直了身體——因為不這樣,就夠不著哥哥的耳朵——小聲地說。
  「嗯?那怎麼了?」
  「星期一的早上,我不是給百合送戒指去了嗎?當時,我看見裡面曬著尿濕的被褥。」
  「噢?」
  只這麼一說,哥哥立刻就明白了。可我這個人,到了嘴邊的活說開了頭,就收不住了。
  「星期一的早上,就是桑田老奶奶去向不明的那天早上,敏枝夫人掛記著母親,按理說是睡不著的。然而竟沒有叫幸子起來小便,這裡面也許有點什麼名堂。」
  「是有人給她吃了安眼藥?還是因為太擔心,以至於無心過問幸子尿床不尿床?不然的話,就是半夜裡到哪兒去了……」
  哥哥自言自語地說。
  回到醫院時,會客室的門開著,裡面發出空咚。空咚的聲響。人見護士正在收拾咋晚的殘局,把椅子放回到原來的位置上。
  「問問看,悅子。」
  哥哥頂了一下我的肩膀,我走進會客室。
  「早上好,人見。昨晚真夠嗆。野田的身體情況怎樣了?」
  「這是個半病號。腦貧血症犯了。雖說不要緊,但也是夠嚇人了。她平常就很膽小。
  人見手也不停地說:「可你還挺鎮靜,真了不起。」
  「可是你呢?家永咽氣的時候,你不是在那兒看著嗎?」
  我沒有回答她,接著問道。
  「人見,聽說你拒絕護理平阪。是真的嗎?」
  人見這才停下手,直起身來。並且,直視著我的眼睛,點了點頭。
  「為什麼呢?你討厭平阪嗎?」
  「悅子認為是我殺了平阪吧?還有家永也是……」
  「我可沒那麼想。」
  我婉轉地否定了她的話。
  「如果你真的想殺平阪的話,護理他,不是更方便嗎?我只是想知道,平阪是個什麼樣的人。」
  「那是個人面獸心的傢伙。」
  人見激動地說。
  「如果他真的被殺了,我一點兒也不可憐他。」
  「人見,你以前就認識平阪嗎?」
  她搖了搖頭。然後,猶豫了好一會兒,似乎在考慮該不該說。終於,她開口了。
  「我並不認識他。可是,我聽說過這個名字,也看過他的照片。照片是我的好朋友給我看的。當時,朋友似乎感到非常幸福。她說她馬上就要結婚了,並把那人的照片給我看了。」
  「她說要和平阪結婚,那後來怎麼樣了呢?」
  我性急地催她說下去。儘管她說得很含糊,但卻讓人能夠猜得出來。
  「那人沒有和我的好朋友結婚。因為有了一個新的女人。我的朋友瘋了,被送進了精神病院,很快就死了。是啊,我的朋友太老實了,也太單純了。她比我大三歲。說來她也真傻,竟愛上了這麼個人。她的父母有段時間也象瘋了一樣。可是,因為他們倆只是在口頭上定的婚,所以想告也沒法告呀。」
  「那個新女人,就是現在的清子夫人嗎?」
  「不是的。我的朋友是六、七年前死去的。平阪那傢伙不知騙了多少女人。正式結婚的,好象就是清子夫人。」
  「可是,即使是清子夫人,看來也並不很幸福。面容憔悴。可原來一定很漂亮。」
  「我的朋友也是非常漂亮的。雙眼皮,長得象洋娃娃一樣。我朋友死時,還有一個小妹妹。現在也十三歲了,長得可象姐姐了,一眼看上去根本沒法區分。」
  「最近你見著朋友家的人了?」
  「她妹妹住院了呀,最近……噢,因為她家離這兒很近……」
  人見突然不說了,並且,好象自己說過了頭似的,慌忙開始收拾起來了。一看這樣,就知道再問也不會問出什麼名堂,於是,我走了出去。哥哥早已回二樓了。
  「悅子,這回,亞砷酸的謎解開了。」
  哥哥聽完我的話,笑著說。
  「那兩包毒藥和這家發生的三起殺人事件,並沒有任何直接聯繫。」
  「這麼說,調換平阪藥包的人一按照我們的方程來說,就是人物X—X是誰,已經清楚啦?」
  「悅子。忘了嗎?星期天傍晚,得知丈夫失蹤的消息後,清子夫人又回到醫院來了。那時二號室裡不是有個人嗎?」
  「工藤夫人?可是,哥哥,那時醫院裡的人都知道平阪已經失蹤了呀!聽說平阪不見了,還專門跑去放毒藥,豈不是做傻事嗎?」
  「工藤夫人調換藥,是在傍晚以前。恐怕是在兩點或兩點過一點兒,也就是平阪剛出二號室之後。工藤夫人看到他出去了,就立刻溜進他的房間,她無疑是從發現平阪也住在同一醫院時開始,就準備好了幾包亞砷酸,一直等待著機會。平阪的藥袋裡,剩下兩包藥。工藤夫人不知道他已不服藥了,從準備好的亞砷酸裡拿出兩包,換掉了剩下的兩包藥,然後出了房間。過了幾小時,意想不到的消息傳到了她的耳朵裡—平阪失蹤了。她慌了,不知怎麼辦才好。這時,她對自己做的事感到害怕了。至少,平阪已經不見了,所以毒殺計劃只得告一段落。於是,她想再到平阪的房間裡去一次,取回亞砷酸。也許從平阪藥袋裡偷出的藥還在她手裡,於是,她想原樣換回。但是,也很可能藥已和亞砷酸混在一起了。不管怎麼說,總之,她又一次進了二號室。可是,正在這時,有人來了。她慌忙把藥袋塞進旁邊的椅墊裡。她不知是沒想到把藥袋放進口袋裡,還是因為裙子和襯衣上沒有可放藥袋的兜兒,結果,開門的是清子夫人。工藤夫人解釋說她是來調換衣物的,然後出去了。她肯定打算以後有機會,再從椅墊裡取出藥袋。可是,清子夫人剛一騰出二號室,緊接著,大野就住了進去。所以,工藤夫人不能取回毒藥。她是一個中年主婦,所以一定知道那個椅墊不是平阪的東西,而是病房裡的用品。因此,她明白藥袋一定還在椅墊裡。正因為如此,大野姑娘一出院,她馬上就要去二號室。但是,那時我和悅子在二號室裡,正在搜查室內。不知道她發覺了室內是我兩個人沒有,但她不得不那樣出院了。」
  「對!我明白了。那個發瘋死去的人見的朋友,就是工藤夫人的女兒。」
  「沒錯。我也曾經想過。但因為想不到什麼工藤夫人對平阪懷有殺意的理由,所以不敢輕信自己。至於對發瘋死去的可憐女性的命運,平阪最終應負多大的責任,我說不出什麼。可是,在工藤夫人的眼裡,他是女兒不共戴天的仇敵,大卸八塊也不足以解恨。」
  「工藤夫人的事怎麼辦呢?去問問她?」
  「不必要那麼做吧?因為我不認為那會使我們知道些什麼有用的東西……。不過,如果在調查三起殺人案時得空的話,到工藤夫人那兒去一趟,把大概的情況告訴她,也是可以的。不然的話,她總是惦記著椅墊中的亞砷酸,那樣會得病的。我想問個清楚的人,是工藤以外的另一個人。」
  「是誰呢?」
  「百合。我想,能夠說明掛在二號窗口的領帶的,除了她沒有別人了。」
  「你是說,是她掛的領帶啦?」
  「不,不!是平阪自己掛的。可以想像工藤夫人不會去動平阪的領帶,而且,清子夫人也不會把它掛在那兒。」
  「那麼,那件事和她有什麼關係呢?」
  「我想要知道的,正是這個。百合說今天要考試,刑警已同意她去學校。她好象已經走了。等我們認屍回來,她差不多也該回來了。我們要想法不讓人看見,把她抓住,這樣比較好……」
  平阪清子夫人、兼彥、哥哥雄太郎、我、加上砧副警長,五個人來到太平間時,將近上午十一點。警視廳的車最先開到箱崎醫院,載上兼彥、哥哥和我之後,駛向平阪住宅。到達那兒時,才剛過九點。可是清子夫人收拾打扮花了不少時間,我們等了好一會兒。砧副警長已先于我們到平阪住宅接夫人來了。兼彥一看到副警長,就有些猶豫地回頭看了看哥哥。當他看見哥哥催促似的輕輕的點頭時,就走近副警長,小聲地說些什麼,然後,兩人就進平阪住宅的客廳裡去了。過了大約五分鐘,副警長伸出頭來叫哥哥,
  「仁木,請來一下。」
  哥哥也進客廳裡去了。因為知道是有關敬二的事,所以我一點也不在意。就在我站在門前的時候,平阪家年老的女傭,拿著夫人的高跟鞋走了出來。一看見我,就大驚失色地小聲問:
  「姑娘,你也……你也去看那些死屍嗎?」
  我回答說是的。
  「太可怕了……太太現在就已經開始受不了了。我想和警察說說,太太恐怕去不了,看來只好我去一趟了。」
  「那樣恐怕不行吧?光是我們的話……」
  「老爺的面孔、身體,我都知道得很清楚。說真的,我不忍心再使清子難過。」
  一瞬間,一種奇怪的想法在我腦子裡一閃而過。她為什麼不叫夫人「太太」,而叫清子呢?但是,我馬上想起這個女傭是清子出嫁前、從她少女時代起一直在娘家照顧她的人。說起來的話,最清楚平阪和清子的結婚、婚後夫婦生活的,恐怕就是這個老傭人了。我儘量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問她。
  「你聽到平阪也許被殺了的傳說了嗎?」
  「聽說了。警察對太太這麼說的。因此,才要我們去看身份不明的死屍的吧?」
  「是啊。他們結婚還沒多久,太太怪可憐的。平阪一定很愛太太吧?」
  「是啊,嗯,是的。」
  女傭含糊地回答。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又接著問下去。
  「在這樣大、這麼漂亮的住宅裡,大概沒有什麼不稱心如意的吧?只要看一看夫人漂亮時髦的打扮,也就可以知道平阪是非常愛他妻子的了。想要什麼就給她買什麼,是嗎?」
  「你以為住在大房子裡,給買好東西,就算幸福嗎?」
  她忿忿不平地說。我故意裝出無知的樣子。
  「我才不那麼認為呢。哪怕經濟條件再好,如果是毫無愛情的結婚,也是不會有幸福的。可是,和真心愛自己的人住在這樣的房子裡生活的話……」
  「但是,太太並不喜歡老爺。」
  她終於忍不住了。也許是壓了又壓、憋了又憋、積蓄已久的鬱悶爆發了。雖然聲音壓得很低,但手裡拿著的鞋子不停地抖動。
  「可那並不是太太不好。老爺把太太看得還不如一條小狗。真可憐呀。清子本不該和那個黑心腸的人結婚。原來有一個比平阪好得多的人……,他
  們倆彼此很相愛,可偏偏……」
  「是嗎?那麼,那種風言風語也許不是無中生有了?」
  「什麼風言風語?」
  「有人說殺死平阪的,是清子夫人。我想,他們倆那樣恩愛,所以不論是誰說的,我都不相信。」
  「那是造謠。″
  她的臉色都變了。
  「不是清子。不管老爺的脾氣再怎麼壞、心再怎麼狠,清子也絕不會做出那樣傷天害理的事來。」
  正在這時,走廊裡有人走了過來,是清子夫人。因為要去的是太平間之類的地方,所以夫人穿著素淨的藍色連衣裙,臉上也沒有化妝,這使得她的臉顯得更加蒼白了。這時,三個男人也從會客室出來,兼彥表情明朗,態度輕鬆,砧副警長也似乎並沒有因為哥哥和兼彥隱瞞了事實而生氣的樣子。
  我們一起上了車。
  要鑒別的屍體有兩具。
  「星期天以後,身分不明的屍體有三具。可是,有一具是一個投河自殺的年輕女子,所以值得懷疑的就是這兩具。屍體的樣子很可怕,所以我想,夫人是否不宜看?如果有什麼明顯的特徵,你說出來,我來檢查。」
  砧副警長說。我以前一直憑空想像,認為屍體是放在一個象船艙一樣的架子上的。可是眼前的這個房間,卻是一間和醫院的太平間一樣的空蕩蕩的房子。刺鼻的福爾馬林藥劑的氣味,更加使人不由地聯想起醫院。屍體分別放在帶軲轆的平板車上,用雨布蓋著。旁邊站著一個瘦瘦的四十多歲的人,這是擔任屍體解剖的法醫。
  「還是讓我看看。」
  清子夫人臉上表情很堅決。
  「要說特徵什麼的,也就是身長之類的。昨天已經都對刑警說了,再沒有什麼可說的了。體形光說是說不清楚的。」
  「是嗎?當然,我也想請你親眼看看,但是……那麼,先看這一具吧。」
  在砧副警長的示意下,警官揭去了一個死者臉上的布。
  我鼓起勇氣,躲在哥哥背後,伸出頭去。我看見了一個頭髮略微長長了一點的小平頭。臉上好象被什麼東西劃過了,滿是傷痕,使人很難認出死者生前的面容。從死者半張著的嘴裡,可以看見三顆醬黑色的蟲牙似的爛牙。
  「你丈夫的牙怎麼樣?」
  兼彥回頭小聲問清子夫人。出乎意料之外,她的回答很肯定。
  「沒有一顆蟲牙,也不曾去過牙醫那兒。」
  「這具屍體,在口腔的裡面還有一顆蟲牙,是上面的第一大臼齒。」
  法醫說著指了指自己的左腮部。
  「再看看身體。」
  根據副警長的命令,警官蓋上臉部,揭去了蓋在身上的布。屍首的身長正好和平阪差不多,寬寬的肩膀,壯實的體格。胸部和腹部上做過解剖的刀口,粗針大線地縫合在一起。裸露的身體上,到處都是擦傷的痕跡,但沒有臉部那麼厲害。只有兩隻手臂滿是傷痕,比臉部擦傷得更厲害。這表明死者穿著袖子比較短的衣眼(日本的浴衣、和脫的袖子寬而短——譯者注)。腰部上下的膚色黑白分明。腰部以下的皮膚極白,而上半身曬得很黑,特別是把屍體立起來看時,從背背一直到脖子根被曬得黑黝黝的。
  「這人大概平時總是赤膊勞動吧?」
  清子夫人自育自語地說。
  「這人看樣子是個勞工。衣服在這裡。這條毛巾是系在脖子上的。」
  「這皮膚曬得很奇怪,這是怎麼回事?」
  哥哥問。
  「水泡的。這是一具溺水屍體。」
  「淹死的?」
  「是的。正因為如此,人體多少有點兒變形。怎麼樣?能斷定是平阪嗎?」
  清子夫人和兼彥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
  「體形倒很象,可丈夫沒有蟲牙。而且,至少,他沒有曬得這麼黑。以前去洗海水浴,不到半天時間,就曬得通紅。這一個月來,身體不好,一直呆在房間裡,皮膚也就更白了。」
  「這個男人最近也在小腹部動了手術。和我給平阪做得很相象。」
  兼彥偏著頭,仔細觀察著死者的小腹。那兒有一處類似盲腸手術的刀口,刀口縫合得很好。
  「平阪是什麼病?」
  砧副警長仔細地詢問。
  「是慢性闌尾炎——也就是俗話說的盲腸炎。因為切除了闌尾,所以按理說應該好了。」
  「這男子的闌尾並無異樣。看樣子切除了一個長在盲腸裡的腫瘤。此外,胃裡有大量的酒精,臉部和手上的傷,都是岩石和水下石子擦傷的,並無施加外來暴力的痕跡。因此很明顯,這不是被殺後投入水裡的,而是溺死。」
  「這具屍首是七月六日星期一早上八點左右,在丸子玉河附近發現打撈上來的,但死亡時間估計還要早大約五個小時。那麼,看下一個吧。」
  砧副警長說。
  這一具比第一具樣子更慘。雖然身上沒有一點兒擦傷,但脖子以上卻血肉模糊。
  「這是怎麼搞的?」
  就連兼彥和哥哥也都把頭偏向一邊,不忍再看。奇怪的是,我和清子夫人卻比男人們要冷靜。
  「被汽車撞死的。」
  砧副警長說。
  「只要看看身體就行了。有象平阪的地方嗎?」
  這具屍體也和平阪的個頭差不多,肌肉發達。體格魁梧。小腿、胳膊以至胸部都長滿了黑毛,作為男子來說,皮膚顯得很滑潤、很白。
  「這個怎麼樣?」
  砧副警長又催問了一句。
  「皮膚很象丈夫。胸部也是這樣長著毛。可是不是他。」
  「左肩這個黑痣呢?」
  「有還是沒有,我一點印象也沒有。」
  「這個不對,這不是平阪。」
  兼彥斷然地說。
  「從哪一點來說?」
  「這不是明擺著的嗎?這具屍體上沒有手術的痕跡。這裡的兩具屍體都不是平阪。但是,今後發現的平阪的屍體不論是什麼樣子,只要小腹部有手術刀口,我就能分辨出來。」
  「也許是你說的對。醫生哪怕忘了患者的長相。但一看到患部,就會立刻想出患者來的。」
  哥哥說。然後,象有什麼心事似地。
  「現在已經很清楚了,這兩具屍體都不是平阪,所以沒有必要再研究了。可是一般在這種情況下,通過血型、指紋不是也能判斷嗎?第一具屍體的手上盡是傷,也許取不到指紋,
  「關鍵是沒有平阪的指紋。也就是說,沒有一個指紋可以肯定為是平阪勝也的。」
  砧副警長惱火地說。
  「我們檢查了所有從平阪家和醫院的二號室取來的手印。可清晰的全是夫人的。箱崎院長的。護士的。還有血型。據說平阪是O型,而這兩具屍體也都是O型。」
  「那麼,第二具屍體的指紋還是檢查過的羅?」
  哥哥緊接著又問。
  「檢查了指紋,仍然弄不清他的身份嗎?」
  「你怎麼了?看來你對第二具屍體還有些感興趣呢。」
  砧副警長有點兒不耐煩了。
  「我知道並沒有什麼值得引起我注意的地方。只是因為死者臉部被完全破壞,所以我覺得有些奇怪。說是被汽車撞的,可……」
  「是啊,這具屍首也是星期一發現的。星期一上午十點鐘左右,在涉穀的小公園後面。死亡時間據說是清晨兩點到四點之間,估計是三點到三點半鐘之間。死者穿著浴衣和木屐。衣服、木屐都在這兒放著。夫人見過這些嗎?沒有?這當然也不是死了之後被撞的。在我看來,還是車禍。司機為了逃避責任,把屍首扔到公園去了。和那具屍首不同,那人是酒醉後……」
  「車禍?車禍能正好不偏不倚把臉部毀壞嗎?是不是又壓了一次,才把頭部弄得看不到一塊完整的皮膚?」
  「真囉嗦!現在已經很清楚,這不是平阪的屍體。因為沒有手術的痕跡。難道你還說這是平阪嗎?」
  「不,我並沒有說這就是平阪呀!我也完全清楚這不是平阪。我只不過是認為那並不是單純的車禍。我認為背後一定隱藏著什麼奇怪的犯罪。」
  「好一個十足的名偵探派頭!你是不是打算在解決箱崎醫院案件之前,再攬一樁新的生意呀?真是生意興隆啊!」
  哥哥閉住了嘴。我們跟著出了放屍體的房間。一出了門,我不由地深深吸了一口氣。看看別的人,不論是誰,也都在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就好象水泵抽水似地,想要把積壓在肺腑裡的令人噁心的氣體排除出去。清晨飄在天空中的雲彩無影無蹤了,夏季的烈日,熾熱地當頭照射下來。
  告別了砧副警長,送清子夫人在平阪住宅下車後,下一站就是送我們到箱崎醫院。當車駛過電氣火車站前時,哥哥突然說,
  「對不起,請在這兒停一下,我要下車。我想去買點兒東西,請把悅子送回家去好了。」
  然而,我跟著哥哥下了車。
  「如果剩我一個人,就不必送了。好在我家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
  兼彥說著也下了車。
  車回去了。兼彥拐過一條馬路,看不見了。這時,我急忙問哥哥,
  「發現什麼了?哥哥。」
  「剛才我看見百合從火車站出來。在她沒回家之前抓住她比較策略。快,跟我來。」
  百合拎著書包,朝這邊走來。
  哥哥急步走上前去,說想和她隨便在哪兒說上十分鐘話。百合陰險的目光似乎想說「我沒什麼可說的」,可到底什麼也沒說,跟著來了。既然她懇求過我們給她保密,所以她也不
  能對我和哥哥的要求置之不理。
  我們選了一個生意清淡的茶館,在一個角落裡坐下。哥哥馬上就談到正題。
  「百台,昨天就想問問你,和戒指一起被盜的還有什麼?」
  「你說什麼呀?就是戒指。我不是已經說了嗎?」
  「你是那麼說了,可是我不相信。能告訴我嗎?百合。只要你被盜的東西不弄清楚,老奶奶死的真相就說不明白。我已經說到這一步了,我想你應該很清楚了。」
  「我被偷掉的就是戒指。這同樣的問題,你不是已經問了好幾次了嗎?你把那只戒指還給我,我真不知怎樣感謝才好。可是,如果因為這樣,就成了你硬纏著我追問的理由,那也未免太……」
  「你是說我在欺侮你百合嗎?」
  哥哥冷冷地,但帶著幾分譏諷的微笑說。
  「我知道偷你戒指的人。我也知道,以前你教過那人開小箱子的方法。因此,一開始,你就知道誰偷了你的戒指。我還知道你為什麼要故意庇護那個人。而且,我也想像得出,那個人除了戒指以外,還從你的箱子裡拿去了相當一筆款額。此外,我還斷定,這筆錢,就是戲劇部的籌款,是你的朋友們星期五放在你這兒、托你保管的。可是,我卻替你和另外的一、兩個人保守著秘密,剛才所說的事實,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你也該捫心自問,這難道是我欺侮你嗎?」在哥哥講話的時侯,百合臉上的變化非常明顯。她的臉紅一陣白一陣,一會兒嘴唇不停地哆嗦,一會兒又用傲慢的、反抗的目光瞪著正在講話的哥哥,最後,她閉上眼睛喃喃地說:
  「既然你已經知道了,為什麼還要來問我?」
  「我所得知的情況,從案件整體來看,只是一粒芝麻。正因為如此,才想問問你。如果你無論如何也不願說的話,那我就只好去找一個叫做杉山的人了。不過,如果我那樣做了,恐怕於你不利吧?」
  「好吧。我說。」
  百合一時不知從何說起,過了一會兒,才講出話來。
  「我們戲劇部的人一年前就已經開始拼命攢錢了。除了各人把自己的零花錢集中起來以外,我們還開展了義賣活動,賣花,還請父母兄長捐款。我們學校裡,說起來,有錢人是很多的,所以,錢比我們想像的要籌集得快得多。到今年六月底,已經攢了二萬七幹元了。錢都以戲劇部部長杉山—和我同班的三年級學生的名義存在銀行裡。我們想在今年秋季的校慶時,正式演出一些像樣的戲劇。大家都很努力。為此,道具、服裝等也要趕快準備。於是,我們寫了一個必需品的目錄,取了一萬五幹元備用。我們本來決定四號。星期市,大家一起去買東西,可是因為杉山要參加親戚的婚禮,星期六不能來上學,所以買東西就拖到下個星期。星期六,我們開了個碰頭會商量了一下。星期五在學校碰到杉山時,她交給我一萬五幹元,說讓我保管到星期一。她說就要接婚的表姐—家都要到自己家來住,家裡人多手雜,她也經常要出去買東西、辦事情。我也沒在意就隨手接下了。我把錢帶回家,和戒指一起放在那個開關巧妙的小木箱裡。這件事,只有我和杉山兩人知道。星期六,我象往常一樣到學校去了。下午,和大家一起商量校慶演出,還看了一會兒書,過得很愉快。回到家裡,我想換下汗濕了的內衣,打開抽屜一看,不禁大吃一驚。藏在內衣下面的脫毛雪花膏空罐不見了。我感到不安,打開小箱子一看,戒指和錢、連同盒子都不見了。我立刻就明白是誰幹的了。因為幾年前,我曾教過他如何開箱子。他對那個神秘的箱子很感興趣。
  可是,儘管我知道是誰拿的,但也毫無辦法。因為我不知道表哥在哪兒。再加上戲劇部的事,我是瞞著家裡人的,所以也不能讓姑媽他們知道。當我一想到必須設法在兩天內弄到一萬五千元時,我的頭都要炸裂了。我手裡值錢的東西,也只有那只母親給我的戒指,可偏偏戒指也不見了。
  我不知該怎麼辦才好,晚飯也沒吃就躺下了。姑媽、姑父待我並無什麼感情,所以也沒留意。但是,祖母很擔心,到我這兒來問出了什麼事。我把事情的原委說了一遍。祖母安慰我,說她一定想辦法,讓我不要著急。可是,說是想辦法,祖母也沒地方去借錢。平日的零花錢早已給了我,再加上因為沒有擔心將來的衣食住行的必要,所以平時也不積蓄。
  祖母想了一會兒,說要把收藏在儲藏室裡的一個古董茶壺賣掉。我很擔心那茶壺是否能賣得出去,可祖母說,聽說住在二號室的平阪是做古代美術品和古董買賣的,想求他給辦。於是,寫了一封信。」
  「你看了那封信嗎?」
  這時,哥哥打斷她的話,插問了一句。百合點了點頭。
  「祖母給我看了。信裡沒有提為什麼要賣茶壺。可是,用非常難懂的字眼寫了些諸如。我想賣一個什麼樣什麼樣的東西,要價一萬五千元,希望在交貨時當場付給現金或支票,交換的地點在防空洞,時間定在星期天下午兩點鐘,如果同意來,請在二號室的窗戶上掛一個東西作標記,此外還寫了希望不要把這封信的內容告訴任何人等等之類的話。信封上光寫了收信人地址,沒有寫寄信人地址。祖母因為不清楚平阪的名字,還悄悄地跑上二樓去看了門上的名片。星期六晚上九點鐘左右,祖母把信發了出去。祖母說,第二天的上午
  信一定會到。」
  「那自然羅。後來呢?」
  「星期天上午,祖母在院子裡一會兒出、一會兒進的。到了中午,祖母跑到我這兒來,告訴我二號室的窗戶上掛了一條領帶。祖母還說,那個茶壺,平時賣,可賣二萬五幹元。所以,要價一萬五千元的話,肯定可以賣得掉。祖母說的時候,顯得非常有把握。兩點鐘差一點兒時,祖母換上了出門穿的服裝,到我這兒來說。現在我就去儲藏室取茶壺,到防空洞去去就來。我因為頭痛,就躺在那兒沒動。我覺得時間過得慢極了。兩點半到了,三點半也過了,可是祖母還沒有回來。我擔心起來。我只好自己給自己解釋,一定是防空洞的交易沒做成,祖母拿著茶壺到別的古董店去了……。可是,到了傍晚,人們都在傳說祖母和那個叫平阪的人去向不明。我急得不得了,那天晚上一會兒也沒合眼。星期一早上,祖母還不回來,我都快急瘋了。因為星期一我必須把錢交給杉山。我讓人打電話給學校請假,就說我不舒服。可是我又一想,下課後,杉山一定會來看我的。急得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大家那樣東拼西湊好不容易攢起來的錢,就這樣不明不白地不見了一多半。我既無父母,也沒有兄弟姐妹,我唯一的精神寄託,就是朋友們的友誼。我怎麼有臉張口說出錢沒有了呢?最後,我想到了死。我拿出幾年前為了做昆蟲標本買來的氰酸鉀,準備吃下去。正在那時,悅子突然出現了,把戒指還給了我。我還以為是做夢呢。只要有了戒指,錢就有辦法了,這麼一想,等悅子一走,我就急急忙忙穿上衣服,跑出家去。後來我才覺得,那時家裡鴉雀無聲、靜得讓人可怕。因為那時發現了祖母的屍首,所有的人都到防空洞去了。可那時,我根本顧不上考慮祖母的下落。我跑到學校附近的當鋪,把戒指拿出來,說想請他借給我一萬五千元。我以為還要工作證、學生證什麼的,所以心裡很緊張,誰知店主人一看我的戒指,二話沒說,就一五一十地按我要的價給了錢。我到學校後,在課間休息時間裡,把錢給了杉山,我對她說:『有點兒不舒服。本來想休息一下,但一想到這件事,我就來了。』過了一會兒,從家裡來了電話,說祖母已經死了,發現了屍首……」
  「那麼,戒指就那樣當掉了嗎?你打算就那樣算了嗎?」
  「沒有辦法呀。我沒有能力把它再取出來。那時侯,不那樣做毫無辦法。」
  「也許是那樣。可是,那只戒指一萬五千元當掉太可惜了。我有一位朋友的父親是一個珠寶商,我和他商量一下,給你想個什麼辦法。即使是非脫手不可,也要有一個適當的價格。最後,還想問一點。你說你星期天晚上擔心得一夜都沒合眼。那麼,當時你沒有聽到有人進出的聲音嗎?」
  百合說出了憋在心裡的話後,顯得非常輕鬆,她用一種以前我們從未見過的爽朗的表情,稍微想了一會兒。
  「那麼說的活,好象是聽到了有人躡手躡腳通過走廊的聲音。不過,我也不敢肯定。那時,我只是一個勁兒地在想,祖母回來了,回來了。所以也說不定是我神經過敏聽錯了。」
  「那也可能。謝謝你了,談了這麼長的時間。可是百合,如果你能早一些把這些話告訴我的話,我也可以省很多麻煩。而你呢,也用不著一天到晚提心吊膽的了。」
  「可我以為你會認為偷錢的人就是殺祖母的犯人。我雖然不知道做那些傷天害理事的人是誰,可是我敢保證,絕對不會是他。」
  百合說完,臉蛋一下子緋紅。
  我們和百合一起回去了,只是進的門不同。
  「哎喲,野田。你好些了嗎?」
  我一看見靠在候診室椅子上的臉色蒼白的野田護士,就喊了起來。她慢慢地揚起了臉,就好象初次見面似地怯生生地看了我和哥哥一眼,又垂下頭去。然後,用毫無生氣的、嘶啞的聲音小聲說:
  「剛剛覺得好了一點兒,可馬上又不行了。頭昏昏沉沉的。」
  「不要勉強起來,還是躺著吧。」
  「不,我害怕。」
  野田護士用兩隻手捂著臉。
  「出了什麼事了?野田。」
  哥哥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野田手捂著臉點點頭。
  「桐野夫人被殺了。好象正在搶救。」
  「怎麼回事?是什麼時間?」
  「我感覺好點兒了,於是起來打掃衛生。我想幹點兒事,可以緩和一下緊張的神經。快四點的時候,我到二樓去查體溫。一進桐野的房間,就看見他氣衝衝地坐在床上。他說母親去換被頭,到被服間去了好久還沒回來。於是,我就到被服間去看了看,可一個人也沒有。我有點害怕起來,隨手打開緊挨著的八號室的門,天哪!桐野夫人她……」
  「夫人怎麼樣了?」
  「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而且身上還有個什麼東西。你想得出是什麼嗎?」
  「是什麼?」
  「咪咪呀。咪咪那只貓,趴在夫人的胸口上,正瞪著藍眼睛看著我。我嚇得沒命地往樓下跑。我看見人見站在樓梯下正朝上望,就大叫起來,『桐野夫人被殺了!』。於是,人見說了聲『快去告訴先生和家裡的人』,就朝二樓跑去。我就到跨院去了。一下子,大家全來了,都上二樓去了。可是我一直在這裡,頭暈得站不起來。」
  「桐野夫人已經死了嗎?」
  「好象蘇醒過來了。剛才人見下來打水時,說先生和英一做了人工呼吸,她已經緩過氣來了。」
  「看看去,悅子。」
  我們朝摟上跑去,為了避免腳步聲太響,我們儘量踮著腳尖輕輕地跑。五號室的門半開著,從外面可以看見人見護士、兼彥、敏枝夫人,還有英一。一隻腳上打著石膏的桐野青年,瞪著驚恐的眼睛坐在床上。剛巧,人見護士從室內出來,我們就向她打聽了情況。
  「據說是被人猛地從後面卡住了喉嚨。我看見的時侯,一條圍裙勒在脖子上,倒在八號室裡。她自己也說不清是誰幹的。要是再遲一點,恐怕就沒救了。」
  「二樓那時還有人嗎?」,
  「只有桐野母子。最近已經不收新的住院患者了。以前的患者,也大都出院了。」
  「家裡的人呢?」
  哥哥壓低聲音,眼睛迅速地朝五號室方向掃了一眼。
  「不太清楚。反正先生和夫人在茶室,正在講昨天的屍首。英一在自己房間看書……啊,對不起,我還有點兒事。」人見好象回避我們似地,下樓去了。
  「有必要詳細調查一下正在場的人。可是現在不行。我們還是先看看八號室吧。」
  八號室房門大敞著。我們在室內仔細尋找了一遍,特別是角落裡。可什麼線索也沒發現。只是在靠近門口的地上,丟著一條滿是皺折的圍裙。結頭上有用牙咬過的痕跡,有一、兩個象老鼠啃出來似的小洞。我的背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粘粘糊糊出了一身冷汗。窗外的銀杏樹正好把西曬的陽光擋住了,所以室內一點兒太陽也沒有。可是因為窗戶全部關著,所以相當悶熱。在平常的話,勤快的野田護士總是把
  所有房間的窗戶、哪怕是空房間的窗戶也好,統統打開,打掃得乾乾淨淨。可是,今天早上她躺倒了,沒有來打掃,所以地上積著薄薄的一層灰。圍裙四周的地面,象擦過的一樣乾淨,那顯然是因為桐野夫人倒在那兒和人們走來走去留下的痕跡。
  「什麼也沒有,哥哥。」
  我正要對哥哥說時,一下子愣住了。哥哥正站在房間中央,眼睛望著百里開外的前方。哥哥象這樣陷入沉思,今天並不是頭一次。可是,在今天的哥哥的眼裡,卻射出一種和往常截然不同的、冰冷、陰森的目光。不知為什麼,我感到一股寒氣直襲脊背,渾身毛骨悚然。我上前去,拽住哥哥的手臂使勁地搖晃。
  「怎麼了?哥哥。回房間去吧。」
  哥哥眨了眨眼,用清澈的茶色瞳仁盯著我的臉,淒涼地微笑了一下。那微笑裡還帶著一種為難的神色。
  「我明白了!」
  「明白什麼?」
  哥哥沒有回答,默默地走出房間。一回到我們的七號室,取出一張信紙,寫了些什麼。當封上信封,貼好郵票站起來的時候,哥哥已經恢復常態,又變成原來的哥哥了。下到樓梯的最下面一級時,哥哥向四周看了看,說:
  「我把這封信投到信箱裡就來。我一回來,就把所有的事源源本本地講給你聽。」
  「源源本本?你說的什麼呀?」
  「就是這五天裡所發生的三起人命案的全部經過。在防空洞講吧。洞還沒有上封條,不過,你就在洞口等著我好了。」
  哥哥的聲音很低,周圍也君不見一個人影。儘管如此,我總覺得哥哥的態度與往常不一樣,顯得很輕率。也許有誰正在某個地方偷聽,而他卻偏偏說著這樣的話。不說別的,起碼一點,為什麼偏要到那個不吉利的防空洞去解殺人案之謎呢?二樓不是有我們自己的房間嗎?
  可是,我並不想反對。儘管好象有一股莫名其妙的邪風鳴嗚地吹透了我的五臟六腑,一種恐懼感揪住了我的心靈。可是,任何事情都對哥哥言聽計從,這已經成了我的習慣。這種習慣使得我非照哥哥說的去做不可。
  當我一個人孤獨地站在防空洞口時,我眼前出現了家永護士那可怕的死人臉,我差一點兒就要逃離那個地方。就在我再也無法忍耐了的那一瞬間,哥哥出現了。如果不是那樣的話,也許我就象一個幽靈似地逃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哥哥對我微笑著,慢慢地向我走來,並且走近了為了不讓人進去而攔上了繩子的洞口,面對著左邊的柱子,仔細觀察著。
  「釘著一顆釘子。和我想像的完全一樣。」
  「什麼?」
  「刺殺家永護士的,還是咪咪。」
  「盡說傻話!」
  「今天早上,我們把房間著成防空洞,考慮了幾種她被刺的情況。現在,我們把那幾種情況再現一次。我們犯了一個極大的錯誤。我們只考慮了她被刺時,是面向牆上的壁洞站著的。而實際上,她是背對壁洞站著的。」
  「那不可能。她是從背後被刺的。而且,如果她背對壁洞的話,血濺落的地方和牆壁之間就應該有行兇者。可是,那麼狹窄的地方,要站下兩個人是不可想像的。」
  「因此,行兇者才可能是咪咪。在壁洞裡的咪咪刺傷了她的肩膀。在防空洞裡,除了她和咪咪以外,再沒有別的人了。然而,如果再追下去的話,就得從平阪的被害說起。」
  「儘管我們認為平阪已經被殺,可他真的死了嗎?我總有那麼點懷疑。」
  「今天,我們不是親眼看到了平阪的屍體嗎?」
  「屍體?那麼,你是說兩個屍體中,有一個是平阪了?是哪個呢?」
  「先看的那個。」
  「可是,那屍體曬得很黑,而我在平阪失蹤前見過他,記得那人非常白。」
  「清子夫人不是說了嗎?。丈夫去洗半天海水浴,就會曬得通紅的麼?用強烈的紫外線放射後,使其呈現出曬黑的狀況也不是不可想像的。明白了嗎?人工紫外線。」
  「啊!」
  我想起來了。
  「太陽燈?」
  「是的。箱崎醫院的門診室裡有太陽燈。並且,在門診室和手術室之間有一個門,犯人把太陽燈移到門口,使紫外線放射到放在手術室的平阪身上。」
  「可是,屍體照了紫外線後,會成為太陽曬的那種膚色嗎?」
  「不是屍體。平阪那時還活著。做解剖的醫生不是說『不是被殺之後投入水裡的』嗎?平阪是失去知覺之後,被投進水裡的。」
  是誰?做出那樣可怕的事情。」
  「兼彥院長!」
  就在哥哥說話的瞬間,我聽見背後隱隱約約有點響聲。然有點象樹葉搖動時那種似有似無的聲響,但我絕沒有聽錯。一定是有人躲在那個小土坡上的防空洞裡。一陣戰慄傳遍了我的全身。我們的生命隨時都有危險!也許又是塗著劇毒的小刀。
  哥哥突然伸出手臂,好象要護衛我似地抱住了我的肩膀。並且,沉著地繼續說下去。
  「我剛才把這件事的真相寫在信上,寄給朋友了。朋友一定會永遠為我們保守秘密的。但如果一旦我和你遭到不幸,他就會立刻把信交給警方。啊—,剛才我們說到哪兒了?」
  「你說犯人就是兼彥。哥哥去看了屍首的時候,就明白了嗎?」
  「不,那時我還什麼也不明白。我明白犯人是誰,是在我們查看了桐野夫人被害的那間八號室的時候。悅子大概還記得吧?開始,八號室說好了借給我們。可是,在我們搬來的那天,房間又成了隔壁的七號室。根據兼彥的說明,八號室西曬,夏天熱的人受不了。的確,八號室朝西有窗戶。當時,我以為兼彥是出於熱心為我們著想,直到剛才,都沒有抱一點兒疑團。可是,剛才進八號室一看,我才明白那房間沒有一點兒西曬。由於長在這個防空洞旁的四棵銀杏樹的樹蔭,直到太陽下山,那間房子都不會曬著太陽。那麼,為什麼要把我們的房間改成七號室呢?能夠成立的理由只有一條。只有那一條,才是不可動搖的最有說服力的。那就是,因為八號室位於可以俯視防空洞的方位。如果要利用地道或防空洞策劃什麼時,八號室裡如果有人,將是十分危險的。而七號室卻不能看見下面的防空洞。
  當我注意到這一事實時,我對犯人是兼彥這一點就確信無疑了。一旦知道了犯人是誰,那麼這以前一直解不開的許多謎,一下子就自然而然地解開了。你知道小玩具店裡賣的拼板玩具嗎?你若是抽掉關鍵部位的一根木條,整個圖案就會鬆動,並且自然而然地解體。這就和那個道理是一樣的。我們還是從頭說起吧。兼彥由於某種原因,促使他要殺死平阪。但是,那還不僅僅是殺掉的問題,還必須處理屍體。他和家永護士商量,制定了犯罪計劃。要處理屍體,必須造成平阪失蹤的假像。但是,如果是單純失蹤,一旦被警方知道,就會開始搜查。為了避免這一點,兼彥想出了一個好辦法。他利用家永護士和平阪音色相同這一點,搞了那個錄音的鬼把戲。他想,如果平阪自己打電話說他因為買賣事務外出旅行的話,就沒有人會去找警方。兼彥一定是由於某種偶爾的機會,以前就知道了那個地道。很有可能,他事先制定了計劃,等待機會把平阪引到防空洞殺掉。然而,這時出現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機會。桑田老夫人因為茶壺的交易,給平阪發了一封信。家永護士截住了那封信,打開看後,把內容報告了兼彥。家永護士說她不太認得信的筆跡,那是騙人的。正因為她知道老夫人的筆跡,才有一種不安的感覺促使她看了那封信。
  兼彥上下決心利用這個機會。桑田老夫人指定防空洞作為和平扳會面的場所,也許有點過於偶然了。可是,仔細想一想,也不是沒有一定道理的。因為這家能夠進行秘密活動的地方,除了防空洞以外,就再也找不到合適的了。老夫人想悄悄地進行交易,這一點信中寫得十分明確。為了避開人的耳目,老夫人一直等到最後的時刻,才到儲藏室去取茶壺,這也是不難理解的。兼彥把老夫人關在儲藏室裡,鎖上了門。」
  「等等,哥哥。那時候,兼彥的的確確是在門診室裡呀。我找了貓回來的時候,他仍然在門診室裡。」
  「你沒想到門診室裡有窗戶嗎?兼彥當然是從窗戶裡出去的。他把老夫人關起來之後,就到防空洞去,正好平阪那時也到了。他給平阪用了麻酵劑或用其它什麼辦法,使他失去知覺,然後扔進地道。到此為止,第一階段的工作完成了。
  可是,就在那時候,桑田老夫人突然出現了。在兼彥的計劃裡,無疑是把老夫人禁閉在儲藏室的。那時候,如果不是悅子去找貓的話,老夫人也許要在裡面關上幾個小時。可是,這不是悅子的過錯。你不必內疚。老夫人的不幸,就在於她看到了兼彥所做的一切。無奈,兼彥只好殺死了老夫人。他沒有注意到,當他把老夫人的屍首扔進地道時,趴在防空洞裡的小貓咪咪也跟著鑽進了地道。兼彥又由窗戶回到了門診室。那時正值太陽最毒的時侯,在那個時間裡,一般沒有患者來。萬一就是來了患者的活,我想,家永護士一定會按照預先商量好的辦法,很好地應付患者,讓他們稍候一會兒的。很快,人們發現平阪失蹤了,老夫人不在了,於是家裡大亂。晚上八點左右,家永護士藉口去洗澡,打來了假電話,從野遊俱樂部借了車,並把它隱藏在某個地方。而醫院這邊,清子夫人前腳走,因交通事故受傷的大野姑娘緊跟著就住進了二號室。這件事現在想來,也是很奇怪的。其實完全沒有必要讓她住進還未來得及好好清掃一下的二號室,三號室和八號室不是都空著嗎?可是,正象剛才我講到的,兼彥為了他的需要,必須把這兩個房間空出來。家裡的人入睡了。那天夜裡,人見、野田兩位護士一反常態,睡得那麼死,很可能是家永護士用了藥,使他們倆睡得不省人事。敏枝夫人沒有叫幸子小便,也是同樣道理。儘管夫人惦記著還未歸來的母親,可是卻能酣睡得連睡在身邊的丈夫起來都沒發覺。
  兼彥和家永護士,把失去知覺的平阪搬到手術室,剃掉或是燒掉了他胸前的毛,並且用強酸腐蝕了他的牙齒,做成蟲牙。桐野夫人聽到的『這一顆……』,就是指的平阪的牙齒。兩人在一系列的工作中,也沒有忘記用太陽燈照射平阪的身體。他們自己很可能穿了白大衣,臉上手上擦了防紫外線的油膏。兩個人給平阪穿上了勞工服裝,給他灌了酒精飲料,然後,兼彥通過地道出去,把準備好的車開到坡下。從種種情況來判斷,汽車一定藏在坡的附近。悅子恐怕還不知道,那個坡下沿公路走出一百米的地方,有一幢帶車庫的漂亮的小洋房。看門牌上的名片,好象是美國人的住宅。也許全家去避暑了吧,門緊閉著。雖然這完全是我的想像,但也是很有可能的—家永護士擰開那個門,借用了那個空汽車庫。要想汽車放在一個地方,而又不引人注目的話,那是一個再好不過的場所了。
  兼彥又一次上坡回到醫院,把平阪從地道裡搬出來。勝福寺的老方丈耳聾,所以即使他醒著,也一定察覺不到有人在自己家的地板下定動。兼彥上下坡時,毫無疑問是輕手輕腳的,可是當他背上了平阪時,沉重的負擔使他的腳步發出了聲響。吉川閣下之所以只聽見下坡的聲音,我想恐怕就是這個原因。還有,一鑽地道,衣服就會沾滿泥土。兼彥很可能是穿著白大衣鑽的地道,然後,把白大衣交給家永護士,讓她用醫院專用的洗衣機洗了。因為他們經常洗白大衣,所以不會使人感到有什麼奇怪的。
  兼彥把車開到多摩河邊,用石子將平阪的臉和手劃傷,扔進了河裡。茶壺、平阪穿的衣服、頭髮、家永護士女扮另裝用的衣物、以及桑田老夫人的信等等,一切可以成為線索的東西包成一包,沉到了河裡。
  兼彥本來可能打算在以後找一個適當的機會,請求警方幫助尋找桑田老夫人,然後讓刑警發現地道。可是,因為我們以跑到寺廟去的貓為線索,發現了地道,所以,掛來第二次電話的家永護士著了慌。但是,事態的發展順應了兼彥的意圖,警方把平阪作為殺害老夫人的懷疑對象來追捕。可就在這時,出現了一個意想不到的證人,這就是桐野夫人。桐野夫人深夜在手術室門外聽見的那一句話,自然使我們的懷疑轉向家永護士。」
  「這麼說,因此兼彥就殺掉了家永?可是,那時候,兼彥正和我們在一起呀……」
  「再聽下去。我想,即使沒有桐野夫人的證詞,家永護士遲早也一定會被殺掉的。她肯定想用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秘密來要挾兼彥,而兼彥從一開始,就把殺掉她也列入了計劃之中。桐野夫人的證詞,只不過是加速了那個計劃的實施而已。悅子還記得那只躺倒在梨樹下的黃貓嗎?」
  「記得。是一隻和咪咪差不多大小的小貓。那和殺人有什麼關係嗎?」
  「是啊,有的。我們還是先從家永護士之死說起。那樣便於說明。
  家永護士被刺的時候,洞裡除了她和咪咪外,沒有別的人。她背對壁洞站著。也許是在等兼彥吧。這時,從陰暗的角落裡,突然飛出了一把細小的刀,刺中了她的右肩。
  「出一把刀?這是什麼意思?」
  「正象我所說的—『飛出一把刀來』。肯定有一個巧妙的機關。在我的想像中,很可能是在一個結實的金屬管上裝上彈簧,當起鎮石作用的重物脫落時,彈簧就把小刀彈了出去……」
  「可是,我們在她被刺後,立即下到洞裡去看了,然而不是根本沒有什麼管子嗎?」
  「那時,已經是在被人取掉之後了。管子是安裝在對著洞口的左邊柱子上的、也就是這個柱子的內側。柱子上的管子可能是用一個螺絲夾之類的東西固定的。當聽到家永護士的驚叫聲趕去時,兼彥迅速地把那個螺絲夾下掉了,把管子塞進了褲兜裡。」
  「可是,什麼時候有那種機會呢?哥哥和我不是都在旁邊嗎?」
  「兼彥不是繞到護士的腳頭—也就是洞口那個地方,奇怪地說著誰抬頭、誰抬腳之類的話嗎?其實,當時根本不存在這些問題。因為那時我已經抬住了她的上半身。兼彥一邊說,一邊趁我們不注意時,把手伸到背後,取掉了管子。只要看一看他作為一個技術高超的外科醫生,長期保住了自己的聲譽這一事實,就應該知道他絕不是一個不靈巧的人,況且那時侯,我和悅子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瀕於死亡的護士身上。
  這麼一來,管子就藏起來了。可是,控制彈簧的金屬,在小刀飛出去時一同飛了出去,落在了家永護士掉在地上的手提包的旁邊。那就是我們看到的彎彎曲曲的鐵絲。在那個勺形的彎曲部位,事先放上一個鎮石,在鎮石脫落的同時,由於杠杆原理,彈簧就失去了控制。」
  「那麼,你說的那個鎮石是什麼呢?不可能說是家永的手提包吧?首先,這裡出現了一個問題—是誰把鎮石拿開的呢?」
  「我不是正在說嗎?就是咪咪。與其說咪咪排除了鎮石,倒不如說那只貓本身就是那個關鍵的鎮石更恰如其分。咪咪在放蠟燭的壁洞裡,枕著那個鐵絲的彎曲部位睡覺。洞裡很黑,再加上咪咪又是一隻黑貓,所以家永護士沒有發覺那兒睡著一隻貓。就在咪咪蘇醒後跳起來的那-瞬間,鐵絲失去了控制,和小刀一起飛了出去……」
  「可……可是,哥哥,」
  「我知道了。你是要說,貓怎麼可能那樣聽人擺佈,叫它什麼時候睡就什麼時候睡,讓它什麼時候醒就剛好那時醒呢?是不是?然而,悅子卻好象忘記了兼彥是個外科醫生呀。他完全可以讓患者在必要的時候入睡,而又在預定的時間裡醒來。讓貓在一定的時間裡入睡—這對兼彥來說,並不是什麼很困難的工作。遺憾的是,兼彥不是獸醫,而咪咪也不是人類。要用多大劑量的麻醉劑,能使貓睡多長時間?為了秀清楚這些問題,最好的辦法是做實驗。可是,兼彥又怕用咪咪本身做實驗,會使貓的體內產生抗體,使藥物達不到預期的效果。於是他找了些和咪咪差不多大小的貓來做實驗。實驗材料之一,就是被我們搖醒的那一隻黃貓。
  悅子,是今天早上嗎?你還說犯人是個女的呢。你的根據是,使塗有毒汁的小刀的人一-般都是對自己的進攻能力沒有把握的人。悅子的分析對了一半。因為在那種情況下,小刀正好刺中要害的可能性是不大的。兼彥的機械特技成功了。只是這裡面有一點是出乎他預料之外的,那就是地道口用釘子銷死了。因此,他的那個使人認為犯人從地道逃走的設想落空了。
  最後,就是昨天殺害桐野夫人未遂的事件。兼彥害怕桐野夫人想起那些對他來說會成為致命打擊的事實,所以想要殺掉她。但結果卻恰恰相反,反而弄巧成拙了。警方從今天的事開始,不是已經懷疑到他了嗎?因為桐野夫人把她聽到的手術室裡女人的講話告訴了砧副警長、老警部、以及你、我四個人,此外還有一個人,那就是兼彥。當然,因為桐野夫人還聽到了一些話。雖然光憑這一點,並不能把兼彥定為犯人,可也……」
  我已經幾乎聽不清哥哥在說些什麼了。我的心裡一團漆黑,血液在急速地流動。在那黑暗的旋渦中,年幼的幸子的小臉時隱時現。
  「哥哥。」
  我用嘶啞的聲音叫道。
  「哥哥,你打算把兼彥怎麼辦?向警方告發嗎?」
  「你認為怎麼辦才好呢?悅子。」
  「告發是不行的。這個犯罪一旦被證實,就意味著箱崎家庭的破滅。夫人一定會瘋的。還有幸子,她也許會成為一個一生不幸的女子。」
  「可是悅子,你說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不管嗎?三條人命、一起殺人未遂……」
  「我倒並不是要你同情兼彥。可是,一想到這一家,我就覺得一旦告發,將會帶來更大的悲劇,那將是更大的罪惡。我說的不對嗎?哥哥。」
  「我也明白這一點。我從一開始就沒想要去告發,而且現在也不想。可是,即使我們不說,警方也會都明白的。因為這種細小的事實顯示出了事情的真相。」
  「哥哥,你還沒有告訴我最關鍵的問題。也就是說,兼彥為什麼要殺平阪?他的動機……」
  「這一點,悅子自己考慮吧。因為,我所知道的事實,現在,悅子也已經一點不漏地知道了。我只能給你提示一下。好不好?我們第一次到這家來,是六月二十七日、星期六,也就是平阪入院的那一天。那天,兼彥打算把能看得見防空洞的八號室借給我們。可是,當七月四日我們搬來時,我們的房間變成了七號室。在這一周的時間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
  哥哥正說到這兒,大門外傳來了人們吵吵嚷嚷的聲音。我們好象被什麼東西蜇了一下,跳起來就朝人聲嘈雜的地方跑去。夜幕降臨,四周一片昏暗。門前燈光通明。跑進門來的,是曾見過一面的木炭店年輕的老闆。
  「啊,護士。」
  他一把抓住野田,激動地上氣不接下氣。
  「你們家的先生被撞了。他準備過鐵路口,可是沒有留心電氣火車。現在就要抬來了,你快去告訴你們家的人。」
  我大吃一驚,抬頭看了看哥哥,哥哥一言不發,仰望天空。
  在我眼前,行人穿梭般地南來北往。突然,喧囂聲近了,只見人們抬著一塊門板。從人們身體的縫隙裡,可以看見一個血肉模糊的男人頭。我的兩條腿直打哆嗦。如果不是緊緊扶住身邊的柱子,早就站不住了。在這以前,我看過好幾具死屍,可從來沒有發抖過。
  兼彥被送進了手術室。英一和兩個護士一起進了手術室,關上了窗戶。外面,敏枝夫人被送丈夫來的商店街的人們圍著,不知所措地重複著同樣的話。
  「他剛剛才出去的。他說有點兒小事,必須到派出所去一趟,然後到殯儀館去更改一下時間……他一定是因為這些煩人的事情一直纏在身上,鬧得他神經衰弱了,一定是的……」
  手術室的門開了一條細縫,英一伸出了蒼白的臉。他向母親做了一個手勢,說了一、兩句話,然後攙扶著母親進去了。儘管我站得很遠,但那意味著什麼,我已經很清楚了。我直挺挺地站著,小聲說,
  「哥哥,我們做的事就這樣結局了嗎?」
  「既不好也不壞。唯一的辦法就是按照兼彥自己的意志去結束,我們沒有別的道路可選擇。」
  「那麼,剛才的話是為了說給兼彥聽的嗎?」
  「如果只說給悅子一個人聽,不是沒有必要去防空洞嗎?當我說要告訴你犯罪真相的時候,兼彥正在樓梯底下的黑暗處。」
  「難道他聽我們講話的時候,沒有打算殺掉我們嗎?」
  「他當然有這個打算。因此,我已經提防著他了。」
  哥哥從褲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原來就是剛才哥哥說要投進郵筒的白色三角信封。我瞪大了眼睛。
  「信?沒有發出去?」
  「什麼信!我根本就沒寫,只不過是隨手亂畫了幾筆。」
  跨院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幸子迷迷糊糊地跑了進來。看樣子是自己從床上爬起來的。幸子穿著花睡衣、花睡褲,一隻腳上拖著紅天鵝絨的拖鞋。
  「媽媽,媽媽一—」
  她膽怯的目光四處搜索著,大聲地呼哎,哥哥從後面把她抱了起來。
  「幸子,我們去看星星吧。」
  紅天鵝絨拖鞋「叭噠」一聲掉在地上。幸子在哥哥懷裡掙扎了一會兒,馬上就安靜下來,小小的頭頂在哥哥胸前,好象要詢問什麼似地,睜大了眼睛。
  我們幾次走到夜幕籠罩著的院子裡又返回屋裡,一直到幸子發出輕輕的呼吸,靜靜地入睡了。
  鋼琴無聲地仁立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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