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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人村

作者:切斯特頓

譯者:楊建農、盛曉彬

  
  海軍上將克雷文爵士被人謀害在海邊的一個水塘裡,兇手是他的下屬海軍上尉魯克,他女兒過去的一個情人?還是他的私人秘書哈克,一個想借娶他女兒而達到個人發跡的年輕人?還是另有他人?

  高爾夫場地和海灘平行,在暮色中漸漸披上了一層灰色。一個穿著燈籠褲的年輕人正在場地上獨自玩著高爾夫球,從側面看上去他充滿活力,給人一個積極進取的印象。年輕人並不是隨便地把球敲來敲去,他既熱情又仔細地反復練習著某一種特殊的擊球杆法,手腳麻利得就像一股小旋風。他學起這一類的東西非常之快,常常超出旁人的預期。他經常被邀請參加某些特殊的學習訓練,如六星期的小提琴速成班,或者一堂課就可完全掌握法語發音的函授教程。他的生活充滿新奇和冒險,正可謂春風得意。眼下他是海軍上將麥克·克雷文爵士的私人秘書。將軍在和高爾夫場地臨界處擁有很大一所房子。年輕人並不打算當一輩子別人的私人秘書,他有自己的遠大抱負,但他十分地清楚,要想不幹,可還得先把這事幹好了才行。不用贅述,他當然是一個優秀的秘書,以他在高爾夫球場上的幹勁和敏捷,專心處理著將軍那堆永遠回復不完的信件。海軍上將隨艦出海已經有六個月,至今都還沒有回來,眼下,年輕人還得獨立地處理這些信件。將軍曾寫信說他很快就會歸來,可這也不是說回來就回來的事,或許幾小時吧,或許要幾天吧。
  年輕人名叫哈羅德·哈克。此時他正邁開矯健的步子,爬上高爾夫球場盡頭的圍坡,抬頭掠過沙灘向大海望去。他看見了一件奇怪的事。由於天上籠罩著烏雲,海灘上的光線隨著每分每秒的消逝都在減弱,他看得不太真切,只覺得像一個瞬間產生的幻覺,像一個遙遠過去的夢,一個鬼魅上演的劇,是歷史上發生的事。
  落日姃輝下的大海看上去不再是蔚藍色的,而呈現一片墨黑色。兩個戴著三角帽,挎著佩劍的人影出現在仍然光亮的西方地平線上,就像皮影戲裡的人物。他們給人一個印象,似乎他們是剛剛從當年海軍英雄納爾遜的木制戰艦上登陸的。如果這些是幻覺,那也不是哈克先生習以為常的幻覺。他屬￿自信、樂觀、具有科學頭腦的那一類人,更容易幻想的是未來世界的飛船,而不是過去時代的戰艦。由此哈克先生得出結論,應當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定睛再度望去,確實是兩個人,奇怪極了,成單行橫穿過沙灘,相距約十五碼的距離。兩人都是現役海軍軍官,而且都穿著鮮豔的正式海軍禮服。這種禮服除了在皇室接見等重大慶祝場合之外,沒有人願意淘神穿它。前面走的人看來像不知道後面跟得有另一個人,而且哈克一眼就從前者的高鼻樑和長鬍鬚認出那就是他的雇主,海軍上將麥克·克雷文爵士。跟在後面的人哈克不認識,但是他似乎意識到他們的穿著是和一次慶祝活動有關係。他記起了將軍的旗艦是停泊在鄰近的一個港口,接受某一個大人物的檢閱,這就從某種角度解釋了為什麼他們穿得如此的莊重。看來,哈克先生知道這些軍官,至少他熟悉克雷文將軍。其實那兩人只須花上五分鐘時間就可以脫下那套軍禮服,換上便裝,至少換上普通的軍服。至於將軍為什麼沒這樣做,作為他私人秘書的哈克也無從得知。反正出於某種原因,他不願意這麼去做,而這某種原因在隨後的幾周裡成了本故事要揭開的謎底之一。當時海灘上空曠黝黑的景色和鮮豔的禮服形成鮮明襯托,使人不禁想起了滑稽歌劇裡的佈景。
  沙灘上的第二人更奇怪,儘管他穿的是真正的海軍上尉的服裝,但是他的外表就的確奇怪,而行為就更不用提了。他走得很緊張,時快,時慢,似乎讓人感到他拿不定主意是否應該趕上將軍。海軍上將有點耳聾,肯定聽不見軟沙地上的腳步聲。但對於一個偵探來講,他可以根據聲響判斷出二十種動作,比如說是在跛行,還是在跳舞。黑暗籠罩著後面那人黝黑的臉龐,一雙眼睛不時地閃爍和張望,顯得心境極不平靜。有一次,他開始跑動,但突然間又停了下來,走得一搖一擺,散散漫漫。然後,他抽出了自己的佩劍,這可超出了哈克先生的想像:一個皇家海軍軍官怎麼會做這樣的事?精神病院裡的瘋子也不會這麼去幹呀。
  哈克先生正看到緊要處,這兩人已消失在了海灣的岬角處。睜大眼睛的哈克最後一眼看到的只是那黑臉的陌生人正漫不經心地揮刀砍下了一棵海屬植物的頭,看上去他已經不再打算攆上前面走的人了。哈克先生的臉一時變得非常地深邃,站在那裡沉思了許久,然後轉身插向一條大道。這是一條一端彎向海邊,另一端經過將軍住宅的海濱大道。
  考慮到將軍消失的方向,他一定會沿著這條道路而來,再回到自己的家中。高爾夫球場下,沙灘上的那條小徑將在海灣岬角那邊掉頭轉向內陸,最終匯入這條可通往克雷文大宅的大道。哈克先生興沖沖地來到這條道上等著他的主人。但是主人顯然並沒有踏上歸途,更奇怪的是他的私人秘書,哈克先生也沒有回來,至少好幾小時之內沒有回來。長時間的遲到讓克雷文大宅裡的家眷感到不解和驚慌。
  克雷文大宅是座宮殿似的鄉村別墅,門前的棕櫚樹和門廊的石柱給大宅增添了幾分光彩。可此時此刻在大宅裡,盼望逐漸地變成了不安。男管家格萊斯是個脾氣暴躁的大個子,此時正悶悶不響地在樓梯上走上走下;當他在大廳裡踱來踱去的時候,顯露了幾分不安和急躁;他不時地透過門廳的窗戶看看外面通向海邊的白色大道。將軍的姐姐瑪裡恩同樣也有一個高鼻樑和一副對任何事情都嗤之以鼻的神氣,她替弟弟料理家務。她很饒舌,語句卻不很連貫,略有幽默感,能以類似白鸚鵡驚啼一樣的尖叫來強調自己的觀點。將軍的女兒奧妮芙膚色黝黑,喜歡空想,經常心不在焉地保持沉默,還有一點憂傷。所以家裡總是由姑媽來主持引導話題,而且從不需要任何敦促。但是奧妮芙也有突然釋放出銀鈴般笑聲的天賦,很能吸引人。
  「我簡直不瞭解為什麼到現在上將都還沒回來,」年長的女士說道,「郵差親口告訴我他看見上將走在沙灘上了,和那個醜陋的魯克在一起。究竟是為了什麼大家都叫他上尉魯克呢——」
  「大家都這麼叫他,可能是因為他是一名海軍上尉。」年輕憂傷的小姐偶然間想到了這個好主意,回答了她的姑媽。
  「我簡直不懂為什麼上將沒有開除他?」姑媽哼了哼鼻息,像是跟她的女傭在講話。她為自己的弟弟感到十分的驕傲,總是稱他為上將,但是她對於擔任高級職位的理解是十分模糊的。
  「呃,羅傑·魯克整天繃著臉,一點不合群,」奧妮芙解釋道,「但這並不妨礙他成為一個能幹的水手。」
  「水手!」姑媽發出類似白鸚鵡驚啼一樣的歎息,「他可不是我想像中的水手。在我年輕的時候人們經常唱,『這小妞愛上了一個水手…』只管想想這些。他死板、沒趣、一點沒有勁頭,既不能唱水手號歌,又不能跳號笛舞。」
  「那上將也一樣不常跳號笛舞呀?」侄女沉悶地反擊道。
  「嚄,你難道不明白我的意思——他呆頭呆腦,不苟言笑,什麼都不行,」姑媽點撥道,「對了,幹上將秘書的那個小夥可比他行。」
  奧妮芙發出銀鈴般動人的笑聲,頗為悲傷的臉上掛上了幾絲笑容。
  「我敢肯定哈克先生能為你跳號笛舞,」姑媽說道,「據說他半個小時就能從書中學會它。他喜歡學這方面的東西。」
  奧妮芙突然止住了笑聲,抬頭望著姑媽頗長的臉頰。
  「為什麼哈克先生也沒有回來?」她問道。
  「我才不管哈克先生口來不回來呢。」姑媽一面回答,一面起身望著窗子外面。
  傍晚的光線早就由金黃色轉成黑灰,越來越強的月光又讓海岸披上了一層銀白色。除了一個水塘周圍突起的矮樹叢和後面打魚人的村落,長長的海岸線看上去十分平坦,十分寂靜。這個名叫綠人村的村落建在海邊上,在遠方地平線的襯托下更顯陰霾和荒涼。所有的道路,所有的地方都十分的空曠,沒有一個在移動的生命。再沒人看見戴著三角帽、在傍晚時分走過沙灘的人,也沒人看見那個尾隨其後的怪人,更沒人看見在一旁觀察他們的秘書哈克先生。
  半夜過後,秘書先生終於闖進了家門,驚動了整個宅子。他的臉蒼白得像一個鬼,和跟在身後的高大警探相比,可謂是慘白了。可不知為什麼,警探那肥大、紅潤、毫無表情的臉比起哈克先生那張嚇壞的臉來說更使人感到世界末日的來臨。消息盡可能婉轉地、盡可能斬頭去尾地傳達給了兩位女主人,然而抹殺不掉的事實是克雷文將軍被淹死了。屍從樹叢下的水塘裡被打撈了出來,全身滿是肮髒的水草和浮垢。
  任何瞭解哈克先生的人都意識到他具有極強的自我恢復能力,儘管頭一天晚上他被嚇得發愣,第二天一早他又處在非常良好的競技狀態之中了。他把夜裡去綠人村路上遇見的警探推搡進了另一個房間進行私下的意見交流。他詢問警探的方式就跟後者詢問一個鄉巴佬一樣,好在彭斯先生性格沉穩,頭腦既不聰明也不愚蠢,沒有怪罪他。很快警探就顯露出他並不像他看上去那麼愚蠢,因為他雖然慢條斯理,可對哈克先生急不可待的詢問處理得有條不紊。
  「好了,好了,我想這不外乎又是一樁傳統的老三件:意外死亡、自殺和謀殺。」哈克腦子裡滿是在『偵探十天速成班』手冊裡學到的那些術語。
  「我不明白為什麼會是一樁意外死亡,」警探回答說,「當時的天色並沒有黑,水塘又離那條直道五十碼遠,而且將軍對於回家的路了如指掌。他即使故意去躺在街上的水窪裡,也不會跳進那個水塘裡。如果說是自殺,那可得說話負責任,我想這十分的不可能。將軍性格開朗,事業成功,而且非常的富有,事實上可算得上百萬富翁。當然這和此事之間沒有關係,但他看上去非常的正常,個人的私生活也非常的和諧,我想他是世界上最不可能自己淹死自己的人。」
  「那我們將不可避免地涉及到這第三種可能性。」秘書哈克降低了聲音,但掩蓋不了他內心的興奮。
  「我們現在可不能急於下結論。」警探的回答讓哈克十分的惱火,因為他總是急著搞定每一件事。「我們得先搞清楚一兩件事。比如,我們得清楚他的私人財產,這是第一件。你是他的私人秘書,你知不知道誰在這個財產的繼承圈內?你有沒有關於他遺囑的信息?」
  「我還不至於獲得將軍那樣的寵信吧,」年輕人回答道,「他的律師是沙特富漢大街上的威利先生、哈德曼先生和泰克先生。我想遺囑是由他們來保存和執行的。」
  「那好,我想儘快地見到他們。」警探建議道。
  「那我們馬上就去。」秘書先生更是迫不及待。
  哈克先生在屋裡來回轉了兩轉,突然,他好像又找到了新的突破點。
  「屍體那邊進行得怎麼樣,先生?」
  「屍體還在警察所裡,史崔克醫生正在驗屍,報告一兩個小時內就可以做出。」
  「越快越好,」哈克評論道,「如果我們能在律師事務所裡同時見到他豈不更好?那樣可以節省時間。」說到這裡,秘書先生那衝動的語氣突然變了調,好像有些不好意思。
  「瞧,我想……我想替小姐,就是將軍的女兒儘量多著想一下。她有一個請求,雖然我覺得是胡鬧,但我不願意讓她失望。她在這城裡有一個朋友,她想聽聽他的主意。一個叫布朗的男人,是個牧師什麼的。小姐給了我他的住址。我對牧師這類人不太感興趣,但是——」
  警探點了點腦袋表示同意:「我對牧師這類人也不太感興趣,但是對布朗神父卻是大大地尊重。曾經為了幾樁離奇的珠寶盜竊案,我不得不和他有過交道。他真不該是一個神父,他應該是一個警探。」
  「那好,」聽得大氣都不出的哈克先生一面說,一面從房間裡消失了,「那讓他也到律師事務所裡見。」
  於是,當他們急匆匆地穿過鎮子去律師事務所和史崔克醫生見面時,發現布朗神父已經坐在了那裡,雙手重合在那把特大號的雨傘把上,此時正和事務所裡唯一的律師愉快地交談著。史崔克醫生顯然也剛剛到達,正小心地把手套放進桌上的禮帽裡。神父圓圓的月亮臉上表情自然開朗,眼光興高采烈,鬢髮已花白的律師正低聲吃吃地笑,這一切都表明史崔克醫生尚未告訴他倆有關將軍的死訊。
  「又是一個美麗的早晨!」布朗神父正評論著天氣,「風暴天氣看來已經過去。天上雖然還有大塊的烏雲團,可我注意到沒下一滴雨。」
  「是沒下一滴雨,」律師表示同意,他手裡玩著一枝鋼筆。這是泰克先生,是事務所裡的第三位合夥人,「天上的雲團現在都吹散了,晴得跟假日一樣。」這時他意識到有人進來了,便抬頭望去,接著放下了筆,站起身來:「喂,哈克先生,好久不見,身體怎麼樣?我聽說將軍很快就要回來。」
  「很遺憾得由我們來報告這個壞消息,」哈克的聲音在屋裡空洞地迴響著,「克雷文上將到家前被淹死了。」
  雖然神父和律師誰也沒動,態度也依舊,但是屋裡的氣氛緊張起來。兩人都盯著哈克先生,似乎一個玩笑就讓他倆噤若寒蟬。然後兩人相對而視,嘴裡都重複道「淹死了」這個詞,之後眼光再次凝結到了消息的報告者身上。接踵而至的問題掀起一陣小小的喧嘩。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布朗神父問道。
  「屍體是在哪裡找到的?」泰克律師問道。
  「是在海邊的一個水塘裡找到的,離綠人村並不遠,」警探回答說,「拖上岸時全身都是綠色的浮垢和雜草,認都認不出來了。但是這裡的史崔克醫生已經——你怎麼了,布朗神父?沒有哪裡不舒服吧?」
  「綠人村,」布朗神父渾身一陣戰慄,「我太難過了……對不起,我實在有點心煩意亂。」
  「神父,你心裡煩什麼呢?」警探問道。
  「想著他被綠色的浮垢網住,」神父一面解釋道,一面苦笑,笑聲微帶點顫抖。接著他又較為肯定地加了一句,「我想他本可能被海草網住的。」
  大夥都盯著神父,自然覺得他的腦筋有些不正常。然而,下一個爆炸性新聞可不是布朗神父放出來的。在一陣死寂之後,醫生開了口。
  史崔克醫生是一個不同尋常的人,甚至看上去就是這樣。他的個子挺高,身板筆挺,衣冠楚楚,至今仍保持了一種從維多利亞中期就鮮為人知的時尚。他的年紀雖然不算大,卻蓄了一大把棕色的長鬍子,懸落在西裝背心上。相對來講,除了臉色看上去有些蒼白外,他的五官還具有一種粗獷的美,可是眼睛深處似像非像的斜視影子使這種美大打折扣,雖說他並非真是斜視眼。屋裡的人都注意到了這些,因為當他一開口,就帶有一種語言難以形容的權威性,像是代表了當局。然而,他所說的僅為:
  「如果講到克雷文上將被淹死的細節問題,我只有一點要補充,那就是他不是被淹死的。」他的聲音鏗鏘有力。
  警探這次的反應相當敏捷,馬上質問醫生講的話可有依據。
  「我剛剛完成了屍體檢查,」史崔克醫生說道,「致死的原因是胸部被一把尖利的匕首捅穿了。人死之後,甚至可以說很長一段時間後才被藏進水塘的。」
  布朗神父的眼睛楚楚生動地盯著史崔克醫生,他平時很少這樣看人。屋裡的人散開後,布朗神父在回到大街上之際,極力地與醫生靠近,想跟他再攀談一陣。剛才在屋裡,警探的詢問其實並不多,僅僅局限於遺囑的事宜,而年輕秘書的耐心被老練律師的職業陳規著實地折磨了一陣。大概由於神父的老練和警探的威嚴,律師才沒有無事生非地跟大家兜圈子。泰克先生說他完全沒有必要隱藏任何事實,並且微笑著承認,克雷文將軍的遺囑很正常,很一般,他把所有的東西都留給了他唯一的孩子,奧妮芙。
  布朗神父和史崔克醫生在街上慢慢地走著,這條街道通向鎮外,一直可達克雷文大宅。哈克先生興沖沖地在前面埋頭急走著,像是有明確的地方要去。而後面這兩人則沉溺於他們的談話,並不關心行走的方向。個頭高高的大夫對身旁矮矮的神父說道,語氣十分地隱秘:
  「呃,布朗神父,您對這事有什麼看法?」
  神父抬眼注視了他一下,說道:「我開始在考慮一兩個可能性,主要的困難是我對克雷文將軍不甚瞭解,雖然我跟他的女兒有點接觸。」
  「據說,將軍這種人在這世界上不是沒有一個敵人的。」醫生說話時面部冷冷的,毫無表情。
  「我猜您的意思是這裡面有一些東西很不好說?」
  「哦,這不關我的事,」史崔克醫生急著補充道,語氣有點刺耳,「他有他的脾氣,記得有一次因手術問題他還威脅過要和我上法庭,後來他又算了。我可以想像他對他的下屬的脾氣。」
  布朗神父的眼光落在了在前方遠處疾走的秘書身上;在凝視的同時,他意識到了他這麼急匆匆的目的。再向前五十碼的地方,克雷文將軍的女兒正慢吞吞地向家裡走去。秘書先生很快就趕上了小姐,在餘下的時間裡神父只看到兩個無聲的背影消失在了遠處。秘書先生肯定有什麼令人激動的事,如果布朗神父猜到了什麼,他也沒告訴別人。當他來到一個街道的拐角,醫生就要回家時,他再一次地問道:「我不知道您還有沒有該告訴我的事情,史崔克大夫?」
  「憑什麼我該?」醫生的語氣非常粗魯,然後就離開了。留下神父在那裡發愣,不知道他的意思究竟是指憑什麼他該有情況,還是憑什麼該向他報告他所知道的情況。
  布朗神父獨自一步步朝著那兩位年輕人消失的方向跟去,來到上將公園路路口的時候,他被將軍的女兒擋住了去路,後者是突然轉身,直奔他而來的。小姐的臉色非常蒼白,眼睛裡閃耀出一種新的情感,雖然暫時還說不出是屬￿什麼性質的。
  「布朗神父,」她壓低了聲音問道,「我必須馬上得到您的忠告。您必須聽我講,我已經別無他法。」
  「那是當然,」神父回答說,隨便得就像街上的流浪孩向他打聽時間一樣,「那我們到什麼地方去談呢?」
  姑娘漫無目的地將他帶到公園一個快塌的涼亭上。剛一坐在參差不齊的村房後面,她立即向神父傾訴了一切,似乎不這樣做她就會暈厥。
  「哈羅德·哈克剛剛告訴我一些事,可怕的事。」
  神父鼓勵似地點了點頭,姑娘繼續講了下去,「是關於羅傑·魯克。您知不知道羅傑?」
  「有人告訴過我,」神父回答道,「其他的水手都叫他快活的羅傑,因為他從不快活。看上去陰沉得像個海盜的骷髏。」
  「他並不是總是那樣,」姑娘低聲說道,「他身上一定發生過什麼奇怪的事情。我很瞭解孩提時代的他,那時我們常常在沙灘上一起玩耍。他簡直是一個冒失鬼,總說要當一名海盜。我敢說他一定是他們所說的那種驚險小說讀多了的人。不過他這種海盜身上總有一種詩意。那時的他真的是一個快活的羅傑。我想他是最後一名還懷有夢想的小男孩,整天想著從家裡逃跑,去加入海盜。後來,他的父母不得不同意讓他去當一名水手,加入了皇家海軍。唉……」
  「講下去!」布朗神父十分有耐心。
  「唉,」誠懇的奧妮芙此時有了一分輕鬆感,「我想可憐的羅傑感到很失望,海軍軍官哪有機會像海盜一樣用牙齒銜住刀子,揮舞血跡斑斑的彎刀和黑色的旗子?但是這也解釋不了他的變化。他變得僵化了,成了啞巴,成了呆子,像一個到處遊轉的僵屍。他儘量地避開我,我想那也沒有關係,一定是一些和我沒有關係的悲傷徹底地擊垮了他。如果,如果哈羅德講的是真的,那這種悲傷一定是精神錯亂,或是中了邪。」
  「哈羅德講了些什麼?」神父催促道。
  「我真不願意再把這事講出來。哈羅德發誓出事的那個傍晚他看見羅傑偷偷地跟在我父親的後面,開始是遲疑不決,後來抽出了他的佩劍……驗屍的醫生說了我父親是被帶鋼尖的刀刺死的……我真不願相信羅傑·魯克會做出這種事情。他的沉悶和我父親的暴躁有時會導致衝突吵架,可那也僅僅是吵架而已。我說不清我是不是在為我的老朋友辯護,他甚至對我一點也不友好,但是有些確信的事你不能不感受到,甚至對一個老相識也是這樣。然而,哈羅德又發了誓,說得那樣的肯定——」
  「哈羅德似乎經常發誓,是不是?」神父評論道。
  兩人好一會都沒再說話,之後姑娘又開了口,音調有些變異。
  「是的,他也發了另外的誓。他剛剛開口向我求了婚。」
  「那我應該向你道喜呢,還是向他祝賀?」神父挪揄地問道。
  「我告訴他現在不行,他這個人極不具耐心。」姑娘又陷入了時有時無的高興之中,「他說我是他的心上人,是他的抱負等等。他說他在美國住過,然而,我怎麼也記不住他在什麼時候談起過美國,只記得他談過他的理想。」
  「我想是因為你必須對哈羅德求愛一事有一個答覆,所以你必須瞭解有關羅傑的事實,是不是?」布朗神父的語氣非常的緩和。
  姑娘驚呆了,蹙起了眉頭,很快她又輕鬆地笑了:「哦,神父,您知道得真多。」
  「我知道得並不多,特別是關於你父親的不幸,」神父神色莊重地說道,「我只知道誰是殺害你父親的兇手。」
  姑娘倏地站起身來,低頭盯住神父,臉色煞白。布朗神父做了一個鬼臉,繼續地講了下去:「當我意識到這點的時候,差點失了態,當時有人詢問屍體在什麼地方找到的,有人談到綠人村旁水塘裡的浮垢。」
  之後,神父一把抓住那把笨重的雨傘,站起身來,心裡有了新的主意。他又一次神色鄭重地叮囑道:
  「我還知道另外一些事情,這就是揭開這些謎底的關鍵,但是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我想是些很糟的消息,但不會比你腦子裡想像出來的東西更壞。」神父扣好了大衣的紐扣,掉頭向大門走去,「我現在就去見一見你的那位魯克先生,他就在海邊一所小房子裡,離哈克那天看見有兩人走路的地方不遠。我想他就住在那裡。」說完後,布朗神父就向海灘去了。
  奧妮芙是個多愁善感的孩子,太沉溺於幻想之中。留下她單獨一人去想像剛才從神父那裡得來的暗示是很不安全的,但是布朗神父還得離開,為她的憂慮尋來最好的解藥。神父因恍然大悟後的首次驚愕以及隨後談到的水塘和漁村之間到底有什麼神秘的聯繫?這些在奧妮芙的幻覺中會形成一百種以上的可怕象徵:綠人村變成了披著綠水草的惡魔,在月光下的曠野上遊蕩;村子的牌子變成了吊在絞刑架上的人形;水塘變成了一個黑色的水下村落,死去水手的歸宿。神父還得當機立斷,用像耀眼陽光般的洞察力迅速掃去姑娘心中的陰霾。對於一般人來說,神父的洞察力比起黑暗來更不能令人理解。
  在太陽落下地平線之前,還會發生一些事情,它會把姑娘的整個世界再一次顛個倒轉;一件姑娘潛意識的渴望會突然成為事實;它像一個夢,似曾相識,然而卻超過她的理解力,讓她不敢輕易去相信。羅傑·魯克正穿過沙灘向她走來。在很遠很遠的地方,甚至當看上去還是一個小點的時候,她就已經知道他來了。羅傑越走越近,她看見他黝黑的臉上因笑容和興奮而充滿生氣。他直接向她而來,好像他倆之間從未有過隔閡。他伸手摟住了她的肩膀,說道:「感謝上帝,現在我可以照顧你了。」
  她不知道她回答了些什麼,但她聽見自己嬌蠻地質問他為什麼突然變了,突然高興了。
  「因為我高興了,」魯克回答道,「我聽到了這個噩耗。」
  所有的局內人,也包括一些不完全有關係的人都彙集在通向克雷文大宅的花園小徑上,他們來這裡傾聽律師正式地宣讀遺囑,以及他隨後有關此事的、非常實用可行的忠告。鬢髮花白的泰克律師手裡拿著經過公證的文件;除他之外,警探彭斯因直接經辦此案而代表官方;魯克上尉此刻正在小姐身旁毫不掩飾地獻著殷勤;史崔克醫生的高個子一出現,有的人就感到迷惑不解;布朗神父不起眼的矮個子讓某些人抿嘴而笑。飛毛腿哈克先生上竄下跳,先是到大門迎接客人,把他們引到草坪之上,然後又跑回屋裡,做好接待準備。他說他去去就來,細心觀察到他那具有汽缸活塞杆般精力的人對此深信不疑。不管結果具體怎樣,此時大夥被冷落在花園的草坪上,頗為尷尬。
  「他讓我想起球場上的跑壘得分。」海軍上尉評論道。
  「那個年輕人因為法律程序沒有他來得快而遷怪於我,」律師先生說道,「幸好克雷文小姐還肯諒解我們行道的苦衷,給我們一些寬裕的時間。她仁慈地向我保證她仍然對我蝸牛似的工作速度充滿信任。」
  「但願我對他的敏捷與快速也充滿同樣的信任。」史崔克醫生突然開口說道。
  「喂,你這是什麼意思?」魯克擰緊了眉頭,「你是指他的效率太快?」
  「既太快,又太慢,」史崔克說話總愛藏頭露尾,「我知道他至少有一次不太敏捷。他為什麼半夜呆在綠人村的水塘那裡?在警探到達找到屍體之前?他為什麼會碰見警探?他怎麼會知道警探會在那裡出現?」
  「我不懂你在講些什麼,」魯克說道,「你是指哈克先生沒有講實話?」
  醫生沒有回答,律師先生頗為幽默地冷笑起來。
  「我對這個年輕人沒有特別過多的抱怨,」他說道,「雖然他曾試圖指教我應怎麼幹我的本行,真是精神可嘉,勇氣可歎。」
  「他還教我怎麼幹我份內的事,」警探也加入了抱怨的隊伍,「當然這都沒有什麼關係,但如果史崔克大夫有什麼所指的話,那就有關係了。我有責任提醒您,史崔克先生,請您把話講得明白一些。如有必要,我有責任立即將他拘留詢問。」
  「瞧,他這不就來了。」魯克說道。那個敏捷的身影再次出現在了門廊裡。
  正在此時,一直呆在人群後面,很不顯眼的布朗神父讓在場的人,特別是那些熟悉他的人大吃了一驚:他不僅快步搶到了前面,而且表情嚴峻,頗具威脅性,像軍隊裡的軍官對著隊伍猛喝了一聲「立正」。
  「停一下!」神父的語氣非常嚴肅,「我得先向大家道歉;但是,我有絕對的必要先和哈克先生談談,我要告訴他一些我知道的情況。我想這些事別人並不知道,一些他必須要瞭解的事情。這樣可以避免後面和某些人之間一些悲劇性的誤會。」
  「你究竟是什麼意思?」泰克律師問道。
  「我說的是壞消息!」神父回答道。
  「讓我來說兩句,」警探氣憤地插了進來。但他突然看見神父眼睛裡放出的光,想起了前幾天發生的怪事,「好了,要不是你老兄,這個世界上誰來也不會給他面子——」
  布朗神父此時已經跨出去了老遠,聽不見他胡說些什麼。再一會,他已經在門廊裡和哈克先生進行著深入的交談。開始他們邊談邊踱,後來就消失在了房子的深處。十二分鐘以後,布朗神父獨自出來了。
  讓大家奇怪的是神父並沒有打算再進屋去。當人群開始魚貫而入之時,布朗神父在綠葉茵茵的涼亭上找了一個搖搖晃晃椅子躺下。當大夥都消失在門廊裡之後,神父點燃了他的煙斗,開始沒有目的地細看腦袋周圍參差不齊的長葉,一面聆聽著小鳥的叫聲。此時世界上沒有第二個人有他這種好興致來忙中偷閒了。
  當前門「哐」的一聲被推開,兩三個人手忙腳亂地跑到他面前時,布朗神父顯然正躺在煙霧當中,心不在焉地做著他的夢。跑在前面的有克雷文小姐和她的愛慕者魯克上尉。他們的臉都因吃驚而發光,而彭斯警探體態臃腫地落在了後面,像只大象似的震動了整個花園。人人臉上都掛著憤怒的表情。
  「這能是什麼意思呢?」奧妮芙氣咻咻地停下來,一面問道,「他跑了。」
  「溜了,」上尉的聲音更具有爆炸性,「哈克剛好裝好一隻箱子,溜了!從後門溜的,爬出了花園後牆,鬼才知道溜到哪裡去了。您跟他單獨講了些什麼?」
  「別那麼無理!」奧妮芙在一旁喝道,臉上滿是焦急的表情,「當然您告訴他您發現了他的罪行。可是他現在竟然跑了。我真不敢相信他竟是如此的可恥。」
  警探氣喘吁吁,終於攆了上來:「你看你幹了些什麼?你怎麼能讓我這麼失望?」
  「好了,」布朗神父開口道,「你看我幹了些什麼?」
  「你讓一個殺人犯跑了,」警探大聲而公開的指責震撼了靜靜的花園,「你幫助他跑了。我可真傻,怎麼讓你先去警告他,現在他已經溜出去好遠了。」
  「我這一生確實幫助過一些殺人犯,」神父回答說,接著他又清晰地補充道,「但決不是幫助他們去搞謀殺。」
  「但是從一開始您就清楚,」奧妮芙仍然堅持她的看法,「從一開始您就猜出他是謀殺犯。那就是為什麼您說找到遺體時您感到驚愕,也是為什麼史崔克醫生說有一個下屬可能不喜歡我父親。」
  「那正是我的抱怨之處,」警探仍然怒氣難平,「從那時你就清楚——」
  「您當時心裡就知道殺人犯是——」奧妮芙還是同一個說法。
  布朗神父神色沉凝地點點頭:「是的,甚至從那時起我就知道謀殺犯是老泰克。」
  「是誰?」警探問道,之後周圍是一片死寂,偶爾只聽見一兩聲鳥鳴。
  「我是說律師泰克先生,」布朗神父開始解釋道,像給一群小學生做解釋,「就是那位鬢髮花白的老先生,那位應該給我們宣讀遺囑的紳士。」
  神父小心翼翼地裝滿煙斗,劃燃了火柴,周圍的人都呆若木雞,只顧望著他。最後還是警探彭斯拼命地振作起來,開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靜。
  「但……但究竟是為什麼?以上帝的名義。」
  「哦,為什麼?」神父若有所思地站起身,吸著他的煙斗。「至於他為什麼這樣做……好了,我想現在是告訴你們,或者說告訴你們中間不知情者的時候了。案情的關鍵在律師事務所的帳目上,那是一個大災難,一個大陰謀,而不是在克雷文上將的謀殺案上。」
  神父端詳著奧妮芙的臉,十分嚴肅地講道:
  「我將直截了當地告訴你這個壞消息,因為我相信你現在有足夠的勇氣,或許有足夠的喜悅來承受它。我想你有機會,有力量在將來的某一天成為一位偉大的夫人。但目前,你並沒有多少財產可以繼承。」
  一陣沉寂之後,神父接著講了下去。
  「我很難過地說,你父親的大部分財產已經損失了。它損失在精明的泰克律師的手裡,我不得不遺憾地說,他是一個騙子。克雷文上將被殺是因為泰克先生不想讓旁人知道他是怎麼矇騙將軍的。你父親的破產和你失去繼承權是唯一簡單的線索,它不僅僅針對這場謀殺,而且解釋了涉及這場謀殺的其它秘密。」神父停下來抽了一兩口煙,繼續說下去了。
  「我去告訴魯克上尉,說你沒有了繼承權,而他馬上就回到你身邊幫助你。魯克先生是位了不起的紳士。」
  「哦,快別講了。」魯克在一旁面帶嗔色。
  「魯克先生又是一個怪人,」布朗神父以科學的冷靜繼續剖析案情,「他與我們的世界格格不入,是一個具有返祖現象的人,一個石器時代的殘存者。如果我們這些寄生蟲今天仍然迷信過去那種野蠻的信條——自尊和獨立,那我們早就餓死絕種了。幸好我們的腦袋早就被過多的古訓給搞昏了。而魯克先生屬￿絕種了的動物,是一條蜥龍。他不願意靠著妻子過活,不願意被人戳著脊樑骨,說是一個為了錢財而追求女孩子的人。這就是他長期以來悶悶不樂的原因。但是,當我給他帶去好消息,說你破產了,他頓時就恢復了生氣。他願意為了他的妻子而工作,而不願意被妻子養活。太邪門了,是不是?現在,讓我們來看看哈克先生的光輝故事。
  「當我告訴哈克先生你失去了繼承權,他幾乎驚慌失措,當即卷起被卷就走了。請不要過於地指責他,哈克先生的熱情有它好的和壞的一面,只是他把它們全都混為一談。有野心,有抱負,這本身並不可厚非,但是他把野心當成了理想。傳統的自尊感教會我們要能懷疑自己的成功。比方說,受到一點好處的時候,總要想一想這是不是賄賂。而那應當受到詛咒的當代人生觀則教人以是否能賺到錢來衡量一個人的成功。這就是哈克的癥結所在,否則從其它任何方面來講他還是一個很優秀的人才。像哈克這樣的人還很多,成千上萬。仰望天上的星星,一心就想鑽營,就想往上爬。攀一門好親,娶一個富太太也是人生的成功之一。然而,哈克先生畢竟不是那種憤世嫉俗的流氓,否則他只會賴著不走,又拒絕娶你為妻,甚至傷害你等等。他溜走是因為他不敢當場面對你,他理想的一半已經流產了。
  「我並沒有給克雷文上將通過風,報過信,但有人在他上次舉行閱兵式的時候這麼做了,說他的朋友兼家庭律師泰克背叛了他。將軍勃然大怒,做出了在正常情況下他決不會做的事情:他連禮服禮帽都沒脫,就直接登岸去找罪犯。之前他給警察所打了一個電話,這就解釋了警探為什麼會在綠人村附近出現。魯克上尉跟著他上了岸,因為他猜測將軍家裡是不是出了事,或許他可以幫得上忙,讓將軍清醒過來。這就解釋了他的行為為什麼老是畏首畏腳、遲遲疑疑。至於有人認為魯克在以為沒有旁人看見的情況下抽出了佩劍,我想這僅僅是想像而已。他是一個有浪漫色彩的青年,做夢都想到劍,都想到奔向大海;當他發現他現在服役的職位上,三年的時間只有一次掛上佩劍的機會,他心裡多麼的失望。他想他回到了沙灘上,又成了一個戲玩的孩子。如果你還理解不了當時他幹了些什麼,我只好借用大作家史蒂文森的一句名言,『你永遠成不了一個海盜』。你也永遠成不了二個詩人;你從未是一個男孩。」
  「是的,我不是一個男孩,」奧妮芙說道,「但我想我能夠理解。」
  「幾乎所有的男人,」布朗神父打趣道,「都會不自覺地去玩弄劍和匕首形狀的東西,即使是一把裁紙刀也亦如此。那天,當律師先生沒這樣做的時候,我就感到非常的奇怪。」
  「這是什麼意思?他沒有做什麼?」警探彭斯問道。
  「怎麼?你沒注意到?」神父回答說,「在律師事務所裡第一次會面的時候,泰克先生手裡當時玩的是一枝鋼筆,雖然他有一把漂亮的鋼質裁紙刀,形狀像把匕首。那枝筆套上滿是灰垢和墨水,然而刀卻是剛剛擦過的,亮堂得很,他卻放在一邊沒玩。看來,搞謀殺的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啊。」
  「可是你瞧,」在一陣沉默之後警探問道,「我現在不知道我是站在我的腿上,還是站在我的腦袋上。我不知道你是否已經接近尾聲,我反正還沒有理出頭緒。你在什麼地方搞到有關律師先生的材料?你為什麼從那裡開始突破呢?」
  布朗神父微微一笑,並沒有沾沾自喜的味道。
  「罪犯一開始就露了馬腳,」他解釋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其他人沒有注意到。在你把死訊帶到律師事務所之前,除了知道將軍就要回家之外,那裡的人誰也不應當知道實際發生的事情。當一聽說將軍被淹死了,我問的是事件是什麼時候發生的,而泰克先生問的是屍體是在哪裡找到的。」
  布朗神父停頓了一下,抖了抖煙斗裡的煙灰,又繼續回憶起當時的情景:
  「當有人從海上歸來,告訴你某水手被淹死了,你自然會覺得他是死在海上的,至少,淹死在海上這種說法是可以接受的。他可能被海浪打下了船,他可能葬身魚腹,也可能沉於海底深淵,誰也不會奢望他的遺體還可能被找到。在有人問起屍體是在哪裡發現的那一瞬間,我已經斷定他一定是知情人了。除了兇手,沒有人有必要、有可能去想到將軍會死在離大海幾百碼的死水塘裡。這也是我當時臉色變青發綠,心裡直想發吐的原因。我敢說我當時的臉色跟綠人村一樣的綠。當突然發現自己坐在殺人犯的身旁,我覺得渾身的不自在,我一輩子也習慣不了。所以當時我不得不講一些別的把話題引開。我當時說屍體被綠色的浮垢網住,本可能被海草所網住的。其實我已經在暗示將軍死的地點太蹊蹺。」
  令人感到欣慰的是悲劇永遠不能壓倒喜劇,故事中的那一對又開始手拉手,肩並肩。當警探彭斯敲開威利、哈德曼和泰克律師事務所的大門時,裡面唯一行使職權的律師用手槍崩掉了自己的腦袋。在暮色中的沙灘上,奧妮芙和魯克相互親昵地呼喚著,像回到了他們快樂的童年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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