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勒布朗 > 重大而可怕的事件 | 上頁 下頁
一〇


  那裡沒有人!西門呼喚著,但暴風雨的響聲蓋過了他的聲音,他不知到那裡去找父親。老迪博克先生是否又害怕起來朝海走去?或者是擔心他的船隻,回到迪埃普去了,像他已表示過的意圖那樣?

  西門開始不自主地在卵石和沙上跑——是否應當把那無意識的使我們追隨我們命運的道路的決定稱為偶然?接著,他走過粘糊糊的錯蹤複雜的岩石,越過海帶和海藻結成的網,踉蹌地在海灘上走,那裡海水剛退下去,海浪還在輕拍著。西門走到他從遠處看見的那些幽靈的近旁。

  他一一走近,但沒有看到他的父親。他準備回到那有木棚的坡地去,而這時發生了一件小事,使他改變了他的決定。月亮完全顯露了,但不久又被籠罩起來,接著又幾次穿過亂蓬蓬的雲層再露出來,光閃閃的美麗的月色在天空中散開。這時西門已斜穿過海灘的右邊,他看到了峭崖倒塌後海岸被埋在難以想像的巨大混亂物中的情景。白色的東西彼此相疊,像石灰山一般。

  在離西門三百米遠的地方,他似乎看見一大塊由於自身的重量而滾入了大海的巨石。

  經過思考後,他認為不可能看清什麼,因為距離太遠。但這像一頭蹲著的野獸的巨大身影是什麼東西?在他的童年時代,西門多次帶著他的賽艇到這海域來或在這海域裡釣瘦蝦,他肯定地知道這水面上不應有東西突起的。

  這是什麼呢?是沙洲麼?這東西的線條似乎更生硬,灰白的顏色像沒有海帶和海藻覆蓋的裸露的岩石。

  西門向前走去。事實上是強烈的好奇心推動著他,但後來他意識到是更神秘的更強有力的冒險精神在引誘著他:朝著新的土地走去,這土地他無法歸咎於來自最近發生的地震。

  他朝那裡走去。這是海浪一直捲動的沙域,但有很多地方顯露出岩石。

  西門經過努力堅持,達到了半露的岬角。

  這裡是由沉澱物和積聚物構成的堅硬的土地,正如石灰岩老爹所說過的。西門知道,在大地震的影響下,海底突然上升以致高出海浪,其高度因不同地域而異,但肯定高出最大的漲潮的水平線。

  這岬角相當狹窄,在斷斷續續的月光下,西門看見兩邊都有海浪的泡沫回旋在這新礁石的邊上。這岬角不勻稱,三四十米的寬度,但遠些地方達一兩百米,它幾乎隨著峭崖舊有的線條繼續像一道土堤那樣伸延。

  西門毫不猶豫,繼續在路上跑。崎嶇不平的地面,起先佈滿水窪,到處是被海浪推上來的石頭,但逐漸變為平坦。西門跑得相當快,雖然經常受到半露出地面的許多東西的阻礙,這些東西有空罐頭盒、舊水桶、廢鐵、覆蓋著水草和小貝殼的變了形的工具,海浪沒能沖走它們。

  幾分鐘後,西門看見迪埃普出現在右邊。景象之淒涼,他的猜想多於眼見。沒有完全熄滅的大火使天空變為紫紅色,城市像被一些野蠻人在幾個星期中駐紮過一般。土地還在微震,破壞會更利害。

  這時候,灰色雲層織成的細網在被暴風雨趕走的黑雲上展開,月亮隱沒了。西門不知如何是好。所有的燈塔都倒塌了,在這濃厚的黑暗中他怎麼走?

  他擔心起他的父親來,也許他更熱切地想他那遙遠之地的未婚妻,想到要為她而去征服。當這征服的念頭在他心中與那些危險的景象和奇特的事混雜在一起時,他說不出為什麼他感到自己走上這條路並沒有錯。再往前走,那就是向可怕的未知走去。剛出現的地面會坍塌。海浪會再沖上消失的土地,截斷他的後路。一個無法測量的深淵會在他腳下張開。再往前走是發瘋……

  但他仍然走著。

  §五 處女地

  這時不過是淩晨一點鐘。暴雨已減弱,狂風已平息。西門馬上加快腳步,利用天空出現的模糊的光線越過碰上的一些小障礙物。要是他過於偏離那一邊或這一邊,附近的波濤聲就會喚醒他。

  這樣他從迪埃普前經過,他循著一個他認為是與諾曼底海岸平行的方向走,雖然這方向根據曲線和突然中斷的線條而有變化。最開始他是在意識不完全清醒的狀態下走,一心只想走到某地,認為他的探索將會隨時中斷。他似乎並不覺得是深入了一些沒有界限的地域,而是一直走向一個相近的目標,但這目標很快就離開了他,這目標就是那神奇的半島的尖端。

  「瞧,我到了……」他想,「新地到這裡為止。」

  但新地在黑暗中繼續伸延。他走遠一點時重複說:「就是在那裡……海浪的渣滓形成了一個圓圈……我看見了……」

  但圓圈打開了,留出一條通道,西門通過它繼續往前走。

  兩點鐘……兩點半鐘。有時候西門走到海水及膝的地方,或是陷入很厚的沙層中。這是半島的低谷,是比較低的地方。西門想,這裡的沙層可能很深,會阻礙他的通過。他更快地離去。他前面有一個高起的斜坡,引導他走到高達十或十五米的土丘上。他急促地從另一面的斜坡下來。在茫茫的大海前他迷失了方向,被它圍住和吸引住。西門有一種幻覺,似乎自己是在海面上奔跑,在靜止的凝住的大浪旁邊走著。

  他停下來。在他前面,一點火光穿過黑暗在閃動,但很遠很遠。他又四次看見這火光有規律地間歇閃動。四分鐘後,一聯串的閃光又出現,然後是一片平靜。

  「一個燈塔,」西門低聲說,「一個沒有被地震摧毀的燈塔。」

  正好高地沖著這火光,西門估計他會走到特雷港,也許偏北一點,如果燈塔標示著索姆河口,這是很可能的。在這種情況下,他還得以同樣的速度再走五六小時。

  像他剛才看見斷斷續續的火光那樣突然,他再也看不見了,到處尋找也沒看見,他覺得心裡沉重,好像在這些閃爍的小火點熄滅後,他再沒有希望走出那使他窒息的黑暗,也無法知道他所追尋的巨大秘密了。他怎麼辦?他在什麼地方?這一切意味著什麼?作出這樣的努力有什麼用?

  「跑吧,」他大聲說,「再不要想了。當我到達時,我會瞭解的。現在只要跑,像一個粗魯漢子那樣跑。」

  他高聲地說話使自己清醒起來,他開始用運動員的步伐走,以抵抗使他覺得慚愧的虛弱無力。

  這時是三點一刻。在清晨的新鮮空氣中,他感到很舒服。此外,他看到包圍他的黑影變得稀薄了,像一層霧氣般散去,逐漸往後退卻。

  這是黎明的曙光。太陽很快升起,最後西門看見了新地,它像他推測的那樣呈灰色,有時呈黃色,有一些沙帶,低凹處充滿海水,水裡有各種不同的在掙扎或已死亡的小魚,還有一聯串的小島和不整齊的海灘,一些積聚著小礫石的沙灘和各種植物,像平原起伏而緩和的高地和低地。

  在這些地方中間,有許多看不清其真實形狀的東西,各種結成一體或勾聯在一起,或由於腐蝕、磨損、襲擊而被分解的渣滓,這些渣滓變成堆或漲大起來。

  這些是沉船的殘骸,無數的、發亮的、粘糊糊的殘骸,各種外形,各種物質,有幾個月的、幾年的,甚至幾世紀的殘骸,它們證實了一聯串的上千的沉船事件。有多少木頭和鐵,有多少人成百成十地被淹沒。青春、健康、財富、希望,每個殘骸都表示夢想的破滅,現實的破滅,每個殘骸令人想起活著的人的悲傷,母親和妻子的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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