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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是的,部長先生。」

  「你拿好材料,我們馬上就走。我們有一個小時的時間去火車站。去那裡要不了一小時。」

  他拿起帽子和衣服,左右來回地走了幾步,然後在菲律普身邊停下。這一位,在他看來,也許沒有做根本辦不到的事情。也許,這一位,還剩下一段要跨越過去。可怎麼能知道呢?怎樣走進這個神秘的靈魂、解開這個難以解開的謎呢?勒科爾比埃瞭解這些人,學說宣傳捍衛者的一絲氣息就能使他們歡欣鼓舞,為了他們的事業,完全可以令人讚歎地獻身,幾乎超出常人地做出犧牲,但也能做到虛偽、狡猾,有時甚至去犯罪。這個菲律普·莫雷斯塔爾有什麼價值呢?他到底在扮演什麼角色?他生出個愛情約會的設想是有意的嗎,是假的嗎?或許真的是英雄主義促使他把真相說出來?

  勒科爾比埃慢慢地、若有所思地仿佛受新的希望的驅使,回到座位上,把衣服丟在桌上,坐下來,招呼德·特雷邦先生:「還要一會兒功夫……放下材料。請你把蘇珊娜·約朗塞小姐帶到這裡來。」

  德·特雷邦先生走了出去。

  「蘇珊娜也在這裡嗎?」約朗塞用充滿焦慮的聲音問道,「她剛才就已經來了嗎?……」

  他沒有得到回答,他徒勞地依次留意著他詢問過的那些人的面孔。三四分鐘過去了,劇中的演員沒有一個人做手勢。莫雷斯塔爾坐在那裡,腦袋歪向胸前。瑪特兩眼緊盯著帳篷的入口處。至於菲律普,他驚恐地等待著這額外的不幸的降臨。大屠殺並沒有結束。繼他的父親、他的妻子和約朗塞之後,命運要他自己獻身做第四個犧牲品。

  勒科爾比埃看著他,不由自主地對他充滿了同情,甚至有些可憐他。這時,菲律普的真誠在他看來是絕對的,他真想放棄試驗。但是,懷疑占了上風。那個假設是那麼荒謬,他感覺到這個人會在他的妻子、父親甚至約朗塞面前欺騙地指控那個年輕姑娘。而蘇珊娜一出現,謊言即變成不可能的事。

  這個試驗是殘酷的,但是,無論從什麼意義上講,它都會帶來一種不容置疑的確切性,沒有這一確切性,勒科爾比埃是不想給這場調查下結論的。

  菲律普感到一陣戰慄。瑪特和約朗塞站起身來。帳篷打開了。蘇珊娜走了進來。

  突然,她做了一個往後退的動作。從第一眼起,從這些一動不動的人們的神情上,她已經猜到她的女性本能已經預感到的危險。她臉色煞白,沒有力氣,再也不敢往前挪步。

  勒科爾比埃抓住她的手,和藹地說道:「請您坐下,小姐。為了弄清楚幾個疑點,您的證詞可能對我們非常珍貴。」

  只有一張空椅子,就在約朗塞旁邊。蘇珊娜向前走了幾步,看著她的父親。從聖埃洛夫的那天晚上起,她就再也沒見過他。他轉過頭。她顫抖著坐了下來。

  這時,急於完成調查的勒科爾比埃迅速地走近菲律普,對他說道:「我這是最後一次問您,先生。幾分鐘後,一切都將不可逆轉地結束。這要看您的意願……」

  但他沒有說更多的話。他還從來沒見過像菲律普這樣憔悴的面孔,也從來沒見過他抽搐的亂七八糟的臉部輪廓顯出的如此充滿力量的表情。他明白菲律普已經決定跨越最後一步了。他一言不發地等候著。

  實際上,菲律普仿佛也一樣,渴望碰到可怕的目標,他說道:「部長先生,假如我告訴您那天晚上我所呆的確切地點,那我的話對您來說具有無可爭辯的價值嗎?」

  他的聲音幾乎是平靜的。他的眼睛盯住了帳篷的一個固定點,再也不敢從那裡移開,因為他擔心會碰上瑪特或約朗塞或蘇珊娜的目光。

  勒科爾比埃回答道:「有無可爭辯的價值。」

  「我父親的那些證詞會相對減弱嗎?」

  「是的,因為我應該用一個我再也不能懷疑其真誠的人的話來衡量。」

  菲律普沉默了。他的額頭上淌著冷汗,他搖搖晃晃,就像一個喝醉酒、快要摔倒的人一樣。

  勒科爾比埃堅持不懈地說道:「先生,說吧,不要有什麼顧慮。在有些情況下,必須朝前看,要到達的目標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必須使您眼花繚亂。」

  菲律普繼續說道:「那麼,部長先生,您認為您的報告經這麼一改,就能對巴黎產生決定性的影響嗎?」

  「我可以肯定。參議院議長讓我隱約看到他的個人想法。此外,我知道他能做什麼。如果我的報告結果讓他有一些餘地,他就會給德國使館打電話,他會登上主席臺讓議會以及整個國家面對既成事實。內閣在一片噓聲中倒臺,會出現騷亂,但那將會是和平,像您先前所說的那種和平,先生,是一種沒有恥辱的和平,以自尊心的微不足道的犧牲為代價,這種和平會使法國強大。」

  「是的……是的……」菲律普說道,「但如果太遲了呢?如果我們什麼也不能阻止呢?」

  「這一點,」勒科爾比埃說道,「不知道……也許確實太遲了……」

  這對菲律普來說是最殘酷的想法。他的兩腮凹陷下去。這幾分鐘就像長年的疾病一樣,仿佛把他變老了。一看見他,就會想起那些原始繪畫上的垂死的殉道者的臉部表情。唯有肉體的痛苦才能如此扭曲一副面孔。真的,他那副痛苦的表情就像是有人讓他在拷問架上受折磨、用一塊燒紅的鐵塊烙他一樣。然而,他感覺到他的頭腦是清醒的,就像那些哀求著的犧牲者一樣,他清楚地明白,經過一系列不可逃避的事實,他在某些時刻——在可怕的條件下——也許有能力能為世界免除戰爭之禍。

  他堅強地控制著自己,臉色蒼白。他吐字清晰地說道:「部長先生,我妻子預感到的,你們已經猜到的,的確是事實。星期一、星期二之間的那個晚上,拘捕發生、他們帶著兩名俘虜去德國的那段時間裡,我跟蘇珊娜·約朗塞在一起。」

  可以說,約朗塞站在他後面,正密切留意他那像人身攻擊一樣的指控,並毫不延誤地給予回擊。

  「蘇珊娜!我的女兒!」他一把抓住菲律普的衣領喊道,「你膽敢說什麼,混蛋!」

  瑪特沒有動,就好像是蒙了一佯。老莫雷斯塔爾氣憤地發出抗議。菲律普囁嚅道:「我說的是事實。」

  「你撒謊!你撒謊!」約朗塞吼道,「我女兒是最誠實、最純潔的!承認你是在撒謊……承認……承認……」

  這個可憐的人激動得說不出話來。那些話在他的喉嚨裡哽住了。他的整個身體都在顫抖,從他的眼裡可以看見怒火、想殺人的意念及氣憤,尤其是痛苦,人類可憐的無盡的痛苦。

  他哀求著,他命令菲律普:「承認……你在撒謊,是不是?這是為了你的那些思想……是這樣的!為了你的思想!你需要一個證據……一個不在現場的證明……於是……」

  他向勒科爾比埃求助:「讓我跟他單獨在一起,部長先生……他會向我承認他說的是謊言,他這麼說是言不由衷的……或者是由於瘋狂……我怎麼知道?是的,是由於瘋狂!她怎麼會愛他呢?為什麼?從什麼時候起?她是你妻子的朋友……哪裡會!我瞭解我的女兒!……回答呀,混蛋……莫雷斯塔爾,我的朋友,你要他回答……要他拿出證據。你,蘇珊娜,你為什麼不朝他的臉上吐唾沫?」

  他轉身面對蘇珊娜。瑪特清醒過來,像他一樣,沖向那位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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